杜行止猛然睜開眼,豆大的汗水從額角滑下,心臟砰砰跳着,彷彿還沉浸在那種絕望的悲痛當中。
夢裡的他四肢被無形的束縛桎梏,很多黑影在身邊來回走動,這些人的身形似曾相識,都帶着一股臭不可聞的惡腐。他們在他的耳邊此起彼伏的喃喃着——“你死了……他也死了……”,每一句悠遠緩慢的提示,都會讓杜行止更加奮力地掙扎咆哮——說不出的切膚之痛。
然而直到醒來,他也沒能掙脫那種綁束。睜開眼的瞬間,很多反覆出現的情節瞬間清機,除了那句“他死了……”,杜行止回憶不起更多的東西。
只有那種感覺……太強烈了,強烈到,那一瞬間他竟然感到生無可戀。
西下的陽光照入窗櫺,杜行止一個軲轆坐起身來,慢慢平復着自己不甚冷靜的心跳。他發怔地回憶着自己究竟遺忘了什麼,然而不論他如何苦思冥想,也記不起哪個舊相識的死亡會讓他如此失控。檢索完畢,他茫然地擡起手,凝視掌心複雜的紋路漸漸出神——不會記錯的,一定有那麼一個人,只是在某個未知的時間被自己不小心弄丟了。
腦中忽然劃過一道清瘦的身影,倒三角、比例漂亮,除了脊背有些弓縮,從上到下都完美的不可思議。這道身影的出現讓他好不容易平靜的胸腔霎時又開始瘋狂跳動,杜行止想要攔截住這條來之不易的線索,然而那道身影只是曇花一現,在他伸出手的瞬間消弭不見。
杜行止捂着臉,挫敗地躺回牀上。快半年了,每天都是這樣,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只要陷入深眠,他一定會走回這個夢境。那種整個世界瞬間被摧毀的絕望讓人不由自主的恐懼,他不敢鬆懈下半絲精神。睡眠也越來越淺,到現在時常外界的一點點躁動就能讓他翻來覆去無法閤眼,原本就陰鬱的氣質現在更加增添了暴躁,杜行止能感覺到自己的變化,再這樣任其發展下去,他的身體總有一天會不堪負荷。
沒來由的,杜行止想起章澤。雖然他和那個一閃即逝的身影卻沒有太多共同點,脊背不佝僂,個頭也沒有那樣高,但關鍵是,章澤身上有一種和那道身影如出一轍的恬淡氣質,不論是什麼人,只要站在他的身邊,就會不由自主地被感染到這種情緒,多麼煩惱的憂慮在那一刻也會變得不值一提。
很稀奇,杜行止從未想到這種裝神弄鬼的形容真正會運用到活生生的一個人身上,他一直以爲這只是從古至今書籍裡對角色一種無邏輯的讚譽,在認識到了章澤以後,他才明白自己一直以來自恃見多識廣的篤定有多麼可笑。
杜行止頭痛地皺起了眉頭,心中越發煩躁,他第一次對一個人感到這樣深刻的無力。他很清楚自己挺喜歡章澤的,對於母親有意無意讓自己和章澤成爲好兄弟的撮合也十分滿意,可章澤卻從頭到腳寫滿了對自己的拒絕。如果放在別人身上,杜行止的驕傲一定不允許自己和對方再多來往分毫,可對於章澤,他除了無力以外,卻只有發自內心的不甘與鬱氣。
想起前幾天陸路在他面前謀算的那些骯髒計策,杜行止眯起眼,周身的溫度逐漸降低到冰點。他咬咬牙,終於聽從了心底的聲音翻坐起來,蹲在牀頭櫃前打開抽屜在裡頭翻找片刻,抽出一張夾在書籍中間的銀行卡。
換上外套,杜行止起身就走。
下樓時他聽到客廳中異樣的動靜,這些天張素忙着面試保姆,沒有空去包子鋪幫章母的忙。而她喜靜,屋裡通常都不會有人吵鬧,可現在,杜行止卻聽到大廳方向傳來女人刺耳的笑聲。
他臉色刷的變黑,幾乎不用猜測,就能聽出這樣淒厲的笑聲究竟出自誰的口。轉個彎,果然看見杜媛弓着腰逗弄大廳中孩子的畫面,張素端着一盞茶杯坐的筆直,投向杜媛的視線溫度幾近冰點。
看到杜行止的時候,杜媛有那麼一點點瑟縮。情婦的孩子從出生到成長都註定要低人一等,更何況杜行止並不是溫和柔軟的好脾氣,杜媛小時候嫉妒他能光明正大的被杜父帶到任何場面,也試圖蹬鼻子上臉,被杜行止教訓一頓之後,就認清楚了自己的位置。可她仍舊是不服氣的,竇順娟從小教導她挺直脊樑,爸爸每個月也會挑許多天來陪伴她們母女,她見過父親和母親相處時溫馨和睦的模樣,簡直是杜家這個成日裡冰冷刻板的所謂“女主人”拍馬都比不上的!要不是她是個女兒……
杜媛咬咬牙,撐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弟弟,新年好。都快晚上了還要出去啊?”
杜行止原本想要無視她離開,聞言卻忽然腳下一頓。他回過頭眯起眼冷冷地盯着杜媛看了將近五秒鐘,才輕笑一聲:“你要是有點自知之明,就應該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我可沒有你這麼個還沒結婚就鬼混生孩子的姐姐。”
杜媛臉色頓時慘白如紙。
章澤一家的新年,過的……好像沒那麼熱鬧。
前不久才離婚,章母也沒心思在缺了個人的家裡大擺團圓宴,而章澤姐弟倆,一個啃書啃的天昏地暗,一個回憶回的絞盡腦汁,對忽如其來的新年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期待。
關鍵是這一年過的也太跌宕起伏了,每一天都有出乎意料的事件發生,將人少數的精力耗費到筋疲力盡。生活一旦變得充實,節日的存在感就變得無比微弱。
自從買了那五萬塊錢股票之後,章悌簡直將自己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操盤上,好在寒假有足夠多的時間讓她對此投注心血。只是越看,章悌就越對這隻股票難抱信心。哪怕她潛意識裡對章澤加註了無比的信任,也難免爲此好長一段時間輾轉難眠,尤其是休市前一天的股票從兩元兩毛八跌至兩元一毛五,那天下午從證券公司回來,章悌就開始了從早到晚擔驚受怕的旅程。
那五萬塊錢投了基鳴股後,章澤姐弟倆的二百塊錢章澤添了幾百就任由章悌折騰,她買中了幾回也買虧了幾回,短期之內金額還是番漲了一些,可惜年頭的一陣妖風打的她措手不及,近千塊錢就徹底套牢在一支看上去前景很好的潛力股中。她也終於意識到,夢想和現實當中終究有一道鴻溝,雖然這道鴻溝對她來說並不一定像其他人那樣難跨越,卻也不代表天分就能保證她的事業從此一帆風順。
從安靜溫順到鋒芒畢露,再到變回沉默內斂的一個人,章悌幸運的只繞了一點點彎路,就認識到了許多人大半輩子也沒能明白的處事方針。
而章母,春節以前的購衣狂潮讓她大大賺了一筆。她的新式健美褲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愛,社區裡的居民們買到之後穿去單位或者在周圍炫耀,間接又爲她拉來一大堆零散的生意。她索性照章澤說的那樣在包子鋪外打了個“量身定製”的招牌,專門賣特別的健美褲。章澤在這上面給她提了很多的建議,也讓章母從舊俗的製衣風格中徹底的掙脫了出來。她的健美褲,帶鉚釘的、帶亮片的、帶蕾絲的、帶皮面的,或者乾脆線織出的清雅花色,各色各樣,比百貨大樓裡的花面還要新潮好看,在埠城區內掀起了一陣時尚的浪潮,一時聲名大噪。她賣的健美褲,普通的只要二十一條,帶鉚釘亮片的二十五,帶蕾絲的三十,還有一種內側帶絨毛的四十一條,貴是貴了些,可穿起來當真是暖和的不得了。
做衣服的收入不比開店來的少,春節前後章母粗略算了算,從褲子上也賺了近五千塊錢。服裝是個暴利的行業,一條褲子的利潤在她手上能夠達到百分之三百,關鍵是客人還絡繹不絕,搞的章母都想把包子店關掉開裁縫店了。
她有時候真想感嘆命運弄人,在慄漁村裡爲了生計掙扎的時候,她絕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過上如此隨心所欲的生活。店裡那些店員們每每和氣的喊她“老闆娘”的時候,章母就不由自主覺得眼前恍惚。
大年三十晚上八點,對面樓家裡裝了電話的老太太在窗口喊章母去接電。
章母頂着寒風接完了電話回家,章澤和章悌正從廚房裡把剛做好的幾道肉菜端上飯桌,聽到章母在門口跺腳的聲音,章澤擡起頭問:“媽,誰找你啊?”
章母笑了笑,搓搓手:“你們老房東爺爺。唉,要不怎麼說老人家不容易,打電話又問賣房子的事情呢。”
章澤一愣:“賣房子?社區後面的那個兩居室要賣嗎?”要是價格合適的話,反正現在手上有餘錢,買下來也未嘗不可。
哪知道章母只是擺了擺手:“不止,還有河濱區靜岡村的一棟樓,說是有三層,很老的房子了。買了湊錢給小女兒在北京買房。我的天,北京的房價居然都要三千多了,還真有傻子要買!”
靜岡村?
章澤腦門頓時木了,天靈蓋都險些被這忽如其來的消息砸翻。靜岡村他怎麼不知道啊,97年拆遷的時候那裡出了個淮興市聞名的釘子戶,帶着半數的村民硬生生將拆遷款擡高了百分之十五,這消息當初各大報紙都登了,紛紛指責那位釘子戶不爲城建着想。可誰都知道開發商對那塊地的勢在必得,這塊地東臨埠城河西靠中山路,風景優美地段獨到,後世拔地而起的金港花園房價更是步步攀升。章澤13年的時候預備買個城中心的房子等日後結婚當婚房,可那時的金港花園的二手房價已經達到每平方三萬五千元,位列淮興市高價房的前三名了。老社區的房子又破又舊,章澤被價格嚇的不敢再看,然而身爲男人卻被金錢打壓地直不起腰的那種屈辱,章澤卻永永遠遠銘記了下來。
買!
章澤一把捏住手上的竹筷,眼中的光芒亮的驚人。買!這房子一定要買!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雖然之前說的收藏過三千是指作收,但既然大家那麼說了,加上有讀者瞳親的長評加持,圓子晚七點加更一章~
評論積分已送,希望大家能踊躍留言呀~留言多,圓子心情就好哈皮,春節期間我可是還挺想加幾更噠!
多謝讀者逃之夭夭的地雷,多謝讀者ajuju的地雷,抱住麼麼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