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書正猶豫的時候,又有人從身後過來了,在少年背後不耐煩地說道:“你到底要不要進?不進的話就別堵着,我們要搬東西進去了。”
他轉過頭一看,發現是兩個男人正吃力地搬着一張沉重的木桌,站在自己身後。沈青書走上前去幫了一把他們的忙,將桌子一起搬入這扇門內。門的另一側,是兩條分別通往上方和下方的樓梯;只不過除了這兩根樓梯之外,還有一條橫向的長廊,通往光線昏暗、看不到盡頭的遠方。
對方的臉色因爲沈青書的熱情幫助變得好了些。藉此機會,他開口詢問道:“大叔,能不能告訴我這裡是哪兒?”
“你是顧客吧?以後就別隨便進來了,小心被鎖在裡面。”其中一人笑着問道,“你到商場三樓的時候,有沒有看見被藍色的塑料布蓋着的地方?”
“我見到了,那後面都用鐵絲網隔着,是不是還沒造好……”沈青書問道。
“你說的沒錯。”那人回答,“聽說距離正式動工還有幾個月,所以現在那兒基本上沒人管,我們一般都會將廢棄不要的大件物品全都丟到裡面去,當作倉庫來用。那,看見沒?”他指了指長廊,“那裡就是通往倉庫區域的。”
“……是這樣啊。”沈青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三個人一起擡着這張桌子,慢悠悠通過這條長廊,過了好一會兒,纔來到一片空曠而黑暗的區域。入眼所及之處,到處胡亂堆放着被商場內的人們丟棄的雜物,林立的箱子構築成了一座座規模不一的高塔,將此地塞得滿滿當當;他還見到了幾具被拋棄的人體模型,有的倚靠在牆邊,有的倒在地上,全都靜靜地、一動不動,就像是毫無生機的“屍體”。
沈青書立刻明白過來:這就是他在鐵絲網那頭看到的景象。
“哎,小夥子,你幫到這兒就行了,謝謝了啊!”見沈青書有點吃力的樣子,那兩人連忙說道。
“好,不客氣。”沈青書沒說什麼,放手後準備直接離開。剛纔站在對面的鐵絲網前面的時候,他還想過後面會不會通往某個地方。他很清楚,出於安全考慮,自己沒辦法進去、更不能進去。沒想到這次陰差陽錯間,竟然跟着熟人直接從另一條路進來了……
沈青書沿着原路返回。側手邊是塗漆剝離了大半、露出底下粗糙不平的水泥,剩下則是沾滿暗黃色污漬的通道牆壁;腳下時不時會踩到碎掉的燈泡或是塑料製品,發出“吱嘎吱嘎”的尖銳迴響。偶爾會有陰冷的風“呼呼”地從背後的長廊吹來,頭頂的日光燈管輕輕搖晃着,在一片狼藉的水泥地上灑落下斑駁的影子。
周遭環境看上去是如此清冷幽寂,給人一種身處廢墟般的錯覺。遠遠的,他聽見背後傳來一聲沉悶的迴響,沿着牆壁迴盪。大概是那兩人把桌子扔掉的聲音。明明感覺在剛纔三個人一起很吃力地搬着桌子過來的時候,這條走廊看上去都沒有那麼遙遠……
沈青書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要儘快離開此地,重新回到熱鬧喧囂的商場。很快,他便看到了兩道樓梯,以及那扇看上去頗爲沉重的門。在重量的作用下,這扇門每次被推開,都會慢慢合攏,最後只剩下一道縫隙掩映着兩側的風景。
這讓沈青書悄悄鬆了口氣。他已經準備伸出手去推開那扇門了,突然間,他的腳步停了下來。沈青書的眼睛還沒有看到,但他敏銳的察覺到有東西正在靠近……是已經潛伏在附近某處的異類氣息!
沈青書的視線警惕地四下逡巡,很快就在天花板的夾角處,佈滿污漬、潮痕與黴斑的昏暗角落裡,發現了“它”的存在。“它”慢悠悠地、像壁虎般從牆角爬了出來,渾身呈乳白色,軀體的樣貌像個乾癟的布袋,手腳不對稱地分佈着,上面沒有眼球;布袋的上方則是口器,向中間裂開來,露出內裡密密麻麻生長着的一排牙齒,不過看上去並不是很鋒利。
沈青書眯起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不會緊張,明明眼前這個東西這麼嚇人。
在它布袋般的身軀兩側,生長着類似於人的兩片耳朵的器官,是這頭怪物身上最爲顯眼的部分,“耳廓”內有一圈圈如同樹木上的年輪般的輪紋,朝外側擴散開去,這兩片器官就這樣在風中微微顫動。
由於是商場,樓層間的距離很寬闊,趴伏在消防通道上方的怪物與他還隔着十幾米的距離。但沈青書卻沒有半點放鬆的意思。這怪物不知道有什麼特殊的能力,可能對它來說十幾米的距離不過一步之遙。
沈青書之所以還能暫時保持冷靜,是因爲他發現這頭怪物似乎並沒有要展開迅猛捕獵行動的意思,還在那兒慢慢地蠕動着……
站在那兒謹慎地觀察了一會兒,沈青書意識到,這隻怪物說不定根本沒有發現自己,這時候要是慌張起來,或是直接叫人,反而容易引起注意。因爲他發現,對方的腦袋上只有一張裂開的嘴巴,沒有眼睛和鼻子。而取而代之的是——在沈青書的感知中,有某種無形的波動,以那個頭顱兩側的器官爲中心,像是雷達般源源不斷朝外擴散着,且覆蓋範圍越來越大。
就像往水面丟下一顆石子,層層漣漪便隨之擴散開來。怪物的感知從牆角蔓延開來,將上下兩層消防通道包裹在內,即將觸及到沈青書。
蠕動和的怪物所釋放出來的感知,就像空氣順着一層塑料薄膜,沿着他的身體表面流淌過去了,沒有發出半點響動。
“……這就結束了嗎?”沈青書悄悄鬆了口氣。目前看來,這隻怪物擅長的方向是使用特殊能力檢索周圍;而且,不知道是否是擁有特殊感官的代償現象,它反而不具備正常的諸如“眼睛”之類的觀察器官。
沈青書沒有動,繼續一動不動地躲在一處被消防栓擋住的角落裡。白色怪物在牆壁上蠕動了一會兒,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沈青書站起身,拍了拍有點痠痛的大腿,繼續朝着門口走去。他想盡快和兩個女孩會合。但就在這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彷彿一刻都不想讓他安心下來似的,從走廊的盡頭突然傳來男人的淒厲慘叫聲。
聲音不止一個,慘叫聲突兀響起,又戛然而止。是那兩人被襲擊了?!……藏匿在這片廢棄空間中的怪物,不止有一個!
他的這個念頭剛剛在腦海中浮現,耳畔便聽見了一連串倉促的腳步聲,從走廊那頭的黑暗中,冒出一個人影來。人影踉踉蹌蹌地朝這邊靠近。
沈青書起初還以爲是被襲擊後受傷的人逃出來了,下意識就想要上去幫忙……但他頭腦中的理性生生剋制住了自己的衝動。等到人影腳步蹣跚地走出黑暗,在白熾燈的燈光中現出真容的時候,他頓感心有餘悸。那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一具不知爲何能自己動起來的人體模型!
它的步伐之所以看上去踉蹌,是因爲受到構築起身軀的材料限制,只能靠反覆挪動兩條塑料大腿,在地上磨蹭着往前,一副隨時都有可能失去平衡的模樣;它的手臂伴隨着運動來回搖擺,新鮮的血液順着毫無生機的僵硬身軀滴落下來、或是四處飛濺,在地上和牆壁上留下一長串血痕。就是它襲擊了那兩個人嗎?沈青書想,比起那頭剛纔趴在牆壁上的無害感知系怪物,這具會活動的人偶,顯然更具有攻擊性!
“咔噠……咔噠……”人體模型以詭異的姿勢慢慢往前行走,很快靠近了他藏身的地方。
沈青書的目光微微一凝。
隨後他的視角突然間轉到了兩個女孩所在的位置,他能感應到她們所處空間具體情況。只是……在看到她們倆的一瞬間,沈青書的臉便漲得通紅。他呆滯了一會兒,突然覺得鼻子癢癢的,聞見了一陣腥氣。他連忙提起手掌捂住,卻還是沒擋住流下來的鼻血。躲在角落裡用手捂着自己的臉,鼻血流個不停的沈青書都忍不住想罵出聲了。
怪物這都還沒撲過來哪,自己就提前受傷了!天底下哪裡會有這種事?他晃晃腦袋,努力試圖緩解剛纔驚鴻一瞥的景象,對自己的精神所帶來的衝擊……但是,他的心臟卻還是在那兒怦怦直跳,臉頰紅得發燙,整個人像重感冒了似的暈乎乎的。
他覺得這樣很不好。本來當前的處境就很危險了,要是沒辦法冷靜下來的話,情況說不定會變得更糟糕。於是,沈青書試着去思考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可惜收效甚微。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剛纔那一幕太過突然、完全沒來得及反應的緣故,這會兒,沈青書的腦海裡都被更衣室裡所見到的那一幕景象填滿了,幾乎沒辦法思考除此以外的事情。
對於一個純情少年來說,突然間看到更衣室裡暴露內衣的兩位年輕女孩,確實是過於激烈的刺激。
少年少女間的親密相處,固然不可避免有着出於本能的懵懂和羞澀;但這兩人平常都很注意彼此間的生活距離,相處很有默契,除了一起學習的時候,誰不會隨意到另一個人的房間裡打擾,所以從來就沒有發生過意外。而且,沈青書本來不曾以男女之情角度出發的眼神去看待自己的朋友。
但這次卻不同。他真的……看到了。
少年的內心同時被興奮和愧疚這兩種情緒一起充斥着。更糟糕的是,這次的“受害者”還不止是簡小曼,身上攜帶的兩件物品是一起被他通靈的,於是班長同學亦在其中。
“喀噔!”在沈青書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個人體模型邁着蹣跚的步履靠近了一點。
而等它到達走廊中段的時候,他終於能親眼見證其可怖之處:明明受到了身體材料的巨大限制,這頭有了生命、活過來一般的人體模型,卻在拼命地試圖張大嘴巴,露出黑色的空虛內側。鼻子,嘴巴,全都只有模糊的輪廓,整張臉龐看上去一片空白。
半邊頭顱都已經碎裂開來了,孔洞周圍參差不齊的斷裂痕跡,這時候像是變成了野獸的一排排利齒,沈青書甚至眼尖地看到了上面掛着的鮮血和肉絲……
可以想象得到,這頭突然間活動起來的塑料模特,是如何襲擊和撲倒經過的人、然後一口咬上去的。確實是頭令人不寒而慄的怪物。
……仔細想想,還挺可怕的。似乎是受到這種恐怖情感的影響,沈青書腦海裡一直縈繞不去的香豔畫面,好像終於被驅散了一點
沈青書頓時精神一振,努力睜大眼睛繼續觀察。他不準備逃跑,因爲走廊只有一條,而在這種情況下,將後背露給渴求血肉的兇猛野獸實在是最愚蠢的選擇。
人體模型那種僵硬古怪的行動顯然是無法長時間維持運動的。在步履蹣跚地走出十幾米後,怪物徹底終於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但還沒等沈青書鬆一口氣,人體模型在地上掙扎了片刻後,突然不再試圖爬起,而是用四肢支撐起了軀體。
它不再學習人類那般走路,而是像野獸或是昆蟲那般四腳着地,“蹭蹭蹭”地在地上滑行,速度比之前還要快,來勢洶洶,眨眼間就快逼近到沈青書藏身的角落。怪物的迫近,讓沈青書不禁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像是將腦袋浸入盛滿冰水的桶裡,一下子神清氣爽,總算徹底從那種心亂如麻的狀態裡解脫。
看到人體模型將頭顱轉向這邊,他並沒有驚慌失措,只是微微皺起眉頭,像是發現了一個難以解釋的問題……但現在顯然不是索求答案的時候。
沈青書舉起了手,收攏在周圍的意識觸角猛然釋放出去。
“咚!”而幾乎是在用一時間,一頭龐然的陰影撞開門板,直接將走廊上的人體模型撞得飛了出去。
人體模型在空中翻滾了好幾圈,動作卻仍不失狡詐靈活,四條塑料肢體猛地張開,在落地前恰好抓住了旁邊的牆壁,整個人倒掛在那兒。衝入走廊的,是一頭有着人類頭顱的巨大蜘蛛,它衝勢未消,四足支撐,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離。
普通人若是能親眼見識到這如同從恐怖電影裡跑出來的怪物一頭撞破大門的場景,肯定會被嚇傻吧。而同爲怪物的人體模型卻是不知恐懼爲何物,不甘示弱地又一次撲了上來。
人面蜘蛛及時地舉起一根瘦長的節肢,就像一枚從天而降的釘子,直接將如惡犬般撲過來的人體模型釘在地上。扭曲哀嚎的鮮活人面,與人體模型上那張麻木且只有五官輪廓的塑料臉龐,在極近的距離下相互對峙。模型在束縛中拼命掙扎着,四肢狂亂舞動,發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聲響。
這種兇猛的動作卓有成效,原本牢牢釘在地上,瘦長的肢節開始不穩定地顫抖起來。
但在這場短暫的角力之中,最終還是人面蜘蛛的力量更勝一籌——又或者說是人體模型本身的材料成爲了怪物發揮力量的限制,伴隨着“啪”的一聲,在劇烈的掙扎中,模型的一小半身體直接被扭斷了,塑料肢體旋轉着飛上天空。
人面蜘蛛乘勝追擊,頭顱上扭曲痛苦的面龐張開血盆大嘴,直接撕咬上去。最後,蜘蛛怪物的節肢再一次貫穿頭顱,將它從模型的脖子位置撕扯下來。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那頭趴在牆壁上、之後又離開的怪物,恐怕就是爲了尋找隱藏在這片未開發區域內隱藏的怪異。遺憾的是,它既沒有發現自己,好像也沒能找到人體模型。而等它離開後,人體模型才突然開始行動,襲擊他人……
一定是某種僞裝,令人體模型躲過了怪物的探查,一直安全地潛藏在這片黑暗的深處。事實果然如此,在人面蜘蛛乾脆利落地拆卸掉人體模型的軀體後,一團會呼吸、會活動的血肉從空隙中躍出。
燈光的映照下,沈青書只能看見一團紅呼呼的模糊影子自人體模型斷裂的脖子裡跳起。那就是讓人體模型活動起來的“真兇”……怪物的真正樣貌嗎?
沒有了塑料軀體的束縛,怪物的速度變得更快,落到地上之後,立刻伸出細小的觸足,在骯髒的水泥地面上爬行,“嗖”得一下便衝入走廊另一頭,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消失不見了。
人面蜘蛛的龐大體型在此種情況下反倒成了劣勢,它的節肢再一次擡起、下落,卻遺憾地沒能插中目標,只是將地面鑿出來一個小小的洞。
隨後,沈青書只覺得精神一陣恍惚,剛纔所有發生的一切都從他的腦海中被抹。他很疑惑自己爲什麼會在商場未曾開放的位置。
“青書,你沒事吧?”這時候,李茹靜不知怎麼找了過來,推開門,快步走入樓道,她看到角落裡的少年,雙眼微微一亮。
“……嗯,沒關係。”沈青書低聲回答道。
見到李茹靜進來,他既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同時那種尷尬之情再度浮上心頭。
“你都流血了,還說沒事……”李茹靜細細的眉頭微微蹙起,連忙走到他身邊蹲下來,她伸出手,好像是要觸碰他的臉頰。
“是流鼻血,有點上火而已。”沈青書下意識地仰頭躲過,乾巴巴地回答道,
“是嗎?”李茹靜收回手臂,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手帕紙遞過來,“擦擦吧。”
“……謝謝。”沈青書在擦血跡的時候,蹲在他身邊的短髮姑娘突然又靠近了點,那雙望向他的清亮瞳孔炯炯有神,像是在仔細端量他。
沈青書打了個激靈,又一次忍不住偏過頭。連續兩次躲閃的動作,好像讓李茹靜意識到了什麼。面對她好奇的眼神,沈青書更有種做賊心虛般說不出話來的感覺。一時間,兩人陷入了沉默。
“……小曼呢?”沈青書小聲問道。
“她馬上就過來了。”李茹靜回答道。其實本來是兩人一起過來的。李茹靜看着眼前的扭過頭,不敢正面看向自己的男生。他正在逃避眼神交流,在自己靠近後,本能般做出了躲閃的動作,顯然是在抗拒着接觸。
但平日裡表現得善解人意的她,這會兒卻像是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反而湊得更近了些,盯着那張表情僵硬的側臉。
“好看嗎?”李茹靜的聲音裡帶着濃烈的笑意。她和簡小曼在店裡的時候就感受到了一股被窺視的感覺,腦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現出沈青書所在的位置和狀態。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原理,但兩個女孩還是依着那一瞬間的畫面找到了這裡。
沈青書之所以會一時間頭腦發懵,主要還是因爲這兩人是熟識的朋友,他平常就和她們倆一起唸書、一起談笑、一起生活。他當然知道兩位女生都長得很漂亮,但離得近了、看得久了,慢慢就習慣了;更重要的是,他本人從來沒有考慮過那方面的事情。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隨後簡小曼到來,三人推開門離開,從安全通道回到了商場內。離開那條光線昏暗的走廊,遠離遍佈着雜物和人體模型的倉庫區域,就像是從異世界又回到了人間,讓人不禁鬆了一口氣。
沈青書重新回到人羣熙攘的廣場。這次,是他和李茹靜兩個人坐在椅子上等另一個朋友回來。畢竟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冷靜下來的沈青書倒是不覺得尷尬了,只是肩並肩坐在李茹靜身邊的時候,還是有點緊張。
沒過多久,三人就自動忽略了這件事情裡面不合常理的地方,這個空間強制修正了他們的記憶。
……
回到現實時間。
沈青書在說完“不對勁”三個字之後,空氣中出現了一道道條紋,搖盪着蔓延過來,隨後,沈青書三人就把公寓中發生的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好啦好啦,你別杵在這兒了。”
簡小曼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她站起身,硬拽着男朋友的胳膊將他拉起來,隨後又強迫他轉了個邊,伸出雙手從背後推他,試圖讓他離開這個房間,“你出去出去,先出去。”
“呃……怎麼了?”沈青書有點摸不着頭腦,一旁的李茹靜好像也沒有阻止的意思,完全是一副看好戲的態度。
“這麼小的房間坐下我們三個人,現在房間裡都是你身上的汗味了……你先出去晾一會兒再說。”簡小曼嘟囔道。
被簡小曼趕出房間的沈青書,在天台上靜靜吹了一會兒風。他一會兒原地踱步,一會兒又圍繞着整個天台轉圈。他來到鏽跡斑斑的水箱旁邊,他走到屋檐邊上往下俯瞰,黑壓壓一片的街道看不清高低,就像是深淵。
就這樣,他在黑暗空曠的天台上走了一圈,又坐在門邊觀賞了一下遠處浮動盪漾的城市燈火,身上的汗已經揮發乾淨了。避免受涼,沈青書在中途就已經穿上了衣服。他自覺時候到了,回到房間門前,敲了敲門後就一把推開,發現兩位女孩已經肩並肩坐到牀上了,正在那兒親密地聊着天,表情看上去都顯得興致勃勃。
“你們在聊什麼?”沈青書笑着問道。
“鬼故事。”簡小曼轉過臉來,一副笑得很開心的模樣,“你要聽啊?我班上朋友告訴我過幾個。”
他點點頭。李茹靜舉起雙臂,裝模作樣地發出歡呼,“現在是鬼故事時間!”
“鬼故事時間!”簡小曼跟着舉手,一邊解釋道,“我們今天來得匆忙,沒有帶撲克牌或者棋子過來,在臨睡前只能用這種方法打發時間了。”
“講故事啊……”沈青書從旁邊拉了張椅子過來,一屁股坐下。
“現在該輪到誰的回合了?”
“我。”李茹靜指了指自己,輕輕一笑,“是發生在我家的,真實且本人親身經歷過的鬼故事……你們感興趣嗎?”
沈青書忍不住盯着李茹靜的臉細細打量,想要從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中察覺出任何蛛絲馬跡。只間女孩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柔和,瞳孔中流露的神色異常平靜,他實在看不出對方內心的真實想法。
“我想聽!”簡小曼的眼睛一亮。不像沈青書那樣原本就試探過,所以爲突如其來的坦白感到驚疑不定。對她來說,這就是一個瞭解摯友過去的好機會,當然不願意錯過。
但是,她很快同樣察覺到了茹靜話語中奇怪的地方,“呃……你是說,那是你親身經歷過的?”
“對。”李茹靜輕聲回答,“我沒有騙人、沒有撒謊,都是很認真在講的。”
“我不會覺得你是撒謊啦。”簡小曼笑着搖搖頭, “和某人的親身經歷相比,我準備的哪些鬼故事不值一提。看來,我們倆只能洗耳恭聽。”
“很好。”李茹靜清了清嗓子。
“說起來,我有沒有和你們聊起過我家裡的情況?”
“其實不用我說,你們多少也能猜到一點。沒有什麼特別的,無非是父母間存在矛盾,兩人雖然還沒有離婚,不過那時候已經分居兩地很久了,從我小學的時候開始,一直到持續到我高一的時候……”
“好啦,以上都是故事背景,我就講到這裡爲止。接下來纔是真正的鬼故事環節。”
“在我印象裡,這件事應該就是在最開始的那段時間發生的……那一年,我才上小學,媽媽她因爲和爸爸的情感關係破裂,精神上一蹶不振,然後第一次病倒了。”
“爸爸一開始還是來探望過的,也有把媽媽送去病院照顧。我聽他講,醫生說這種病是根治不了的,需要很漫長的治療療程,這對於病人以及病人的家人來說,都是嚴苛的考驗,物質和精神方面的壓力都很沉重。”
“可能正因爲如此,他從那時候開始就越發遠離這個家了,只叫人過來照顧。”
“但是,讓別人來照顧媽媽,我總覺得很不放心,所以,我就開始自己學習做家務和幫忙照顧病人。幸好,我們家的經濟條件還算寬裕,這些事情對小學生年紀的我來說是有點辛苦,但最後還是堅持下來了。”
“可有一段時間……我記得很清楚,那是母親病最嚴重的時候,本來有效的藥物全都沒辦法控制病情,就連照顧她的人都說媽媽馬上要死了,甚至打算要放棄這個工作。當時的我本來就不喜歡讓一個外人來照顧我媽,也又可能是處於對爸爸的失望與憤怒……總之,照顧的人走了就走了,我覺得無所謂,反正我一個人也能把媽媽照顧好。”
“然後,就是從那段時間開始,我開始獨自照看病重的母親。”
“白天早早起來,準備飯菜,晚上回來以後,除了學習以外,還得處理家務和照顧媽媽。每一天、每一天,總是忙到很晚很晚才能上牀睡覺,連喊苦喊累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的我已經不覺得辛苦了,因爲已經鍛煉出來了嘛,人也長大了……那時候的我不一樣,不但年紀小,本身心態就不是很穩定,一方面覺得學校裡的老師同學都對我另眼相待,有種待不下去的感覺;而家裡又只有我一個人整天對着病榻上的母親,辛苦得要死……”
“哎等一下,我說了,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啦。你們就沒有這種時候嗎?就是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值得依靠,只能自己一個人咬牙堅持的時候…...”
“嗯,我知道啦,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不說就是了……總之,那段時間的我確實過得渾渾噩噩,結果把自己的身體都搞垮了,感冒發燒流鼻涕,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在發現自己生病以後,我只能請假呆在家裡,但那時候的我根本沒辦法停下來休息,所以病情也一直沒有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