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飯店的包廂裡,陳立有舉起酒杯,神情激動。
“小俊,什麼都不說了,我先乾爲敬。”
說着,也不待柳俊有何言語,一仰脖子,將滿滿一杯茅臺酒倒進了嘴裡。
“好,陳局長痛快!”
程新建連連鼓掌。
柳俊笑道:“陳局長,我可是小孩子,不會喝酒。”
“你喝茶你喝茶。”
陳立有將杯底朝柳俊一亮,笑眯眯地道。
“陳局長,小俊不能喝酒,我陪你一杯。”
程新建早就饞了,找個藉口端起了杯子。他前不久又提一級,成爲公安局治安大隊的副大隊長兼一中隊隊長,亦算得有頭有臉的人物了,茅臺酒卻也不是經常能喝到的。當時的茅臺酒,產量遠不如後世之大,是真正的緊俏商品,限量供應的。人民飯店都沒得賣。這兩瓶茅臺,還是柳俊請江友信去一招待所搞來的。
陳立有正高興,自然來者不拒,又端起杯子,邀請江友信道:“來,江科長,一起幹一杯。”
江友信微笑着端起酒杯,和他們一碰,一飲而盡。這份豪氣,倒讓柳俊吃了一驚,在柳俊記憶中,上輩子的大姐夫可不擅飲酒。想來如今這般豪飲,都是進入了官場的緣故。
陳局長本來只邀請了柳俊和江友信,算是感謝。程新建是柳俊打電話叫來的。這三位,就是目前柳衙內在向陽縣官場的基本力量了。論親疏的話,自然是江友信最親近,彼此之間,基本無話不談了,柳俊絕大部分事情也沒有隱瞞他。不過樑巧是個例外,就算再親近,就算江友信當真成了柳俊的姐夫,樑巧的事情暫時還是不能說給他聽的。若讓他知道柳俊小小年紀,居然就“金屋藏嬌”,怕是要對柳俊規勸一番。
可沒有人願意聽別人說教。
其次是程新建。柳俊的師父樑國強調任公安局長之後,縣委保衛科的晨練場子搬到了公安局大院內,好在兩處距離不遠,柳俊每日還是堅持去“自虐”的。一年下來,擒拿格鬥的招式學了不少,練起來也像模像樣,所差者功力不夠而已,這個卻急不來。程新建自打第一回幫忙收拾趙強,一年之內連升數級,由一個小小的派出所片警一躍成爲手握實權的治安大隊副大隊長,又得知了樑國強和柳俊的師徒關係,自然也是心甘情願跟着柳俊這個小屁孩混了。
陳立有職位最高,年齡最長,經歷了前些日子的事情,親眼見證了柳俊的實力,心中原有的一點疑惑和顧慮也都拋到九霄雲外。柳俊特意叫程新建過來,除了亮明班底,讓他們以後多親近,也有借程新建最後壓一壓陳立有的意思。
瞧瞧,不只你一個人上了小屁孩的“賊船”!
照柳俊自己擬定的人生計劃,十四歲或者十五歲那年上大學,最少還得在向陽縣呆四五年光景(柳晉才工作如果有調動算是例外)。這幾年時間,可不能糊里糊塗混過去。漸漸拉起自己的班底來,既爲了自家過得舒適些,也可以助柳晉才一臂之力。
除了龍鐵軍,柳晉才和嚴玉成在上頭再沒有過硬的後臺。接下來的幾年,國內社會各個領域都將會發生劇烈的變更,須得好好抓住這難得的機會,靠實實在在的政績升官纔是硬道理。
大家都是自己人,這酒喝得格外來勁。
席間,陳立有幾次提起話頭,要拍一拍柳俊的馬屁,都被柳俊及時攔住了。既然是自己人,這種刻意巴結討好的客套話,柳俊就不喜歡聽了,沒的影響心情。
見柳俊皺起眉頭,略有不悅的表示,陳立有才有些尷尬地打住了這個話題。江友信和程新建就發出善意的笑聲。
“哎,我說諸位,你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推薦一個出來。”
柳俊突然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什麼人選啊?幹什麼用?”
程新建貪圖茅臺酒的醇厚,多喝了兩杯,舌頭開始打轉了。
“來接手這個飯店啊。娘賣X的,徐經理這個傢伙,不是個玩意。”
柳俊冒出一句粗話。
江友信有些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不過沒說什麼。
“對,這混蛋最不是東西!”
程新建一拍桌子。提起徐經理,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陳立有露出吃驚的神情,小心地道:“老徐管這個飯店也有好幾年了呢。”
這就是提醒柳俊說,這個徐經理也是個見過些風浪的人物,怕是不好動。
柳俊冷笑一聲:“不要說他一個小飯店的破經理,就是徐國昌又怎麼樣?還不得乖乖去統計局呆着。他要是再敢作怪,老子就徹底收拾了他。”
聽到這種陰森森的話語,而且一個小屁孩自稱老子,陳立有就是一滯,隨即微笑道:“小俊你真要動他,我倒有個人選……”
“說嘛,別吞吞吐吐的。”
“人民飯店是商業局管的,如果要換經理,最好也是商業局系統裡面的人。”
江友信不溫不火地提醒了一句。
對於柳俊在嚴玉成和柳晉才面前的影響力,他是瞭解得最清楚的。因而見柳俊心意已決,便即從技術角度開始考慮問題。
陳局長一拍大腿,笑道:“這人正是商業局的,叫肖慶安,商業局業務股的副股長……”
江友信也笑了,淡淡道:“我知道呢,肖志雄科長的本家堂哥。”
“這人選不錯。”
柳俊笑着說道。
肖志雄是嚴玉成的秘書,他的本家堂哥自然也是靠得住的,算是自己人吧。向陽縣誰不知道嚴玉成和柳晉才穿一條褲子?尤其要緊的是,這人也是商業局的幹部,還是業務股的副股長,放到人民飯店來當經理,算是內部調動,再正常不過,任誰也無話可說。
柳俊起心要拿下徐經理,倒不全是因爲他與徐國昌合夥算計嚴明和程新建,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在於日後他來人民飯店吃飯的次數越來越多,跟他關係密切的人也會一一亮相。身邊放着這麼一個不對路的傢伙,心裡膩歪得緊,說話都要加幾分小心。可是這人一上了酒桌,幾杯酒一下肚,嘴巴就把不住門的人多了去了。
自然這個話不必說出口來,讓程新建領一個順水人情也是好的,惠而不費。
“這個肖慶安能力如何?”
江友信搖搖頭:“沒怎麼打過交道,不清楚。”
陳立有夾起一塊羊肉放進嘴裡嚼着,笑道:“還行吧,能做業務股副股長,起碼不笨。”
想想也是。反正眼下的國營飯店,基本上做的是獨家生意,暫時不要面臨什麼競爭壓力,只要不是完全的笨蛋,給他個經理還能當不下?
後世不是有句順口溜叫作:XX黨的官,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就是他了。趕明天江哥你給商業局那個誰……”
江友信微笑道:“吳局長。”
“對,給吳局長帶個信,叫他換換人吧。就說是我爸的意思。”
江友信點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陳立有暗暗嘆了口氣。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老徐苦巴巴的熬了這麼些年,一件事做錯就要被髮配到不知哪個角落裡去了。商業局下屬單位多,閒得無聊的位置也多。
這個老徐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去得罪嚴玉成幹嘛?
程新建不解,問道:“幹嘛江科長去說?肖志雄去說不更好?”
大夥都笑了。
程新建是個老粗,打打殺殺的活幹得不錯,社會上的混子也怕他。論到官場裡面的常識就差遠了。在他想來,肖慶安既然是肖志雄的本家兄弟,肖志雄去說,商業局老吳更要買面子。全然沒想到有避嫌這個說法。
這個卻不必跟他細說。
談笑間決定了徐經理的命運,柳俊岔開話題。
“程叔,趙強怎麼樣了?”
“他?每天在號子裡拜桂花。”
程新建嘴一撇,不屑地笑道。
“什麼叫拜桂花?”
三人一齊問道。
這個收審所裡面的黑話,外人倒着實不懂。
“拜桂花就是……嘿嘿,怪埋汰的,怕影響大家的胃口,不說了吧。”
程新建瞥了一眼滿桌的酒菜,笑着搖頭。
“快說快說。”
柳俊來了興致,一迭聲催促。陳立有和江友信雖然不催,神色間似乎也很有興趣。
“拜桂花是號子裡的黑話,就是跪在便池邊上,將頭伸進便池裡去磕頭……”
江友信頓時喉間“噢噢”作響,看樣子就要忍受不住了。他是讀書人出身,哪能料到世間竟有如此齷鹺之事?
陳立有也蹙眉苦笑。
“瞧瞧,瞧瞧,我都說不講的吧,你們偏要聽。”
程新建撇撇嘴,笑道。
想到趙強那混蛋吃這般苦頭,柳俊便甚是開心,笑着追問:“除了拜桂花,還有什麼?”
“還有啊……還有鬥地主,噴氣式……”
“這個又作何解釋?”
“跪下,頭點地,雙手拉到背後舉高……”程新建邊說邊示範了個模樣:“……每天最少兩個小時。”
陳立有不禁問道:“這個趙強是什麼人?這麼倒黴?”
“嘿嘿,他呀,老街的痞子,得罪了小俊。娘賣X的,不長眼睛!”
陳立有便默默點頭,不再追問。見識了徐國昌和徐經理的下場,他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千萬不能得罪的。
“程叔,這個黑子還真有兩下子啊。”
柳俊很滿意,老街的痞子名單上,今後基本上可以抹掉趙強的名字了。
“那是,黑子這人挺講義氣的,社會上的小混子都怕了他。”
程新建身爲治安大隊副大隊長,這麼誇一個社會上的痞子頭目,真有點喪失立場原則。不過柳俊很喜歡,呵呵。
“那他犯了什麼事進去的?”
“還不是打架鬥毆。他一個小兄弟吃了人家的虧,他爲兄弟出頭,將對方肋骨打折好幾條,現下人還在人民醫院呆着呢。”
柳俊笑道:“這麼說,他還是個武把式?”
“有沒有當真練過,我倒是不知道。不過這傢伙牛高馬大的,一身蠻力。光憑那塊頭也能壓得住幾個人。”
柳俊想了想,問道:“那這次你們公安局打算怎麼處理他?”
江友信看柳俊一眼,略有些奇怪。不知柳俊爲何對一個混子那麼感興趣。
“原本打算關他幾個月就放掉算了,現在看來有些難辦……樑局長盯上他了……”
程新建知道柳俊跟樑國強關係密切,言下似乎是想要爲黑子開脫一下。柳俊注意到江友信目光不大對,當即住口,喝茶吃菜,不再談這個話題。江友信思想比較正統,在官場上鬥爭,耍點陰謀、手段尚能接受,與社會上的混子往來,恐怕會超出他的底線。這個事情,還是單獨與程新建溝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