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利來
顧十八娘笑了,點頭道:“應該的應該的,大少爺如此翩翩人物,讓你開口談生意交換,真是罪過。”
“所以我一定要謝。”信朝陽說道,一面打開了布袋。
顧十八娘好奇的看去,見他拿出一個類似茶壺的古怪物件。
“這是什麼?”她不由問道,伸手取過茶壺,自己斟上,也順手給信朝陽斟上。
“這是壎。”信朝陽答道,“我打算爲顧娘子你吹奏一曲,以表謝意。”
顧十八娘笑了,搖了搖頭。
“我喜歡壎。”信朝陽並沒有開始吹奏,而是晃了晃手裡的壎,眼帶笑意看着顧十八娘,“因爲很多時候,想哭卻不能哭。。。。。”
“大少爺也有想哭的時候?”顧十八娘笑問道,自己端起茶一飲而盡。
“只要是人,總有不順心的時候。”信朝陽笑道,將壎送到嘴邊,“這個,可以代替我哭。”
嗚嗚咽咽低沉幽遠的聲調伴着山風四散而開,顧十八娘臉上的笑容漸漸凝結,她手裡的茶杯被慢慢的攥緊,與此同時她的心也被攥緊。
這些日子因爲衣食無憂,曹氏的膚色看上去好多了,但由於心事過重,臉上疲態明顯。
“小姐,可有什麼吩咐?”趕車的小廝恭敬的問道。
“我也學?我這麼大年紀了。。。。”曹氏面帶驚喜又有些忐忑。
他以爲這姑娘身上不經意流露的悲傷之氣,是因爲家貧父早亡受族中冷落而來,但方纔那隨着自己的吹奏而鋪天蓋地來的情緒,可不僅僅因人的白眼冷嘲而凝結的,更何況,這姑娘心性意志堅毅狠厲到令他都驚訝的地步,這樣的人更不可能僅僅因爲人低視就至如此偏激憤然。
這句詩顧十八娘倒沒聽過,聞言一愣,天教導民衆,這小小的樂器竟有如此大的評價?
這個問題脫口而出,他自己也怔了下,貌似他們之間還沒熟悉到可以關心的地步,並且他們之間何止不熟,反而有些劍拔弩張,雖然這種劍拔弩張來的有些莫名其妙。
沈三夫人面色和藹點點頭,看向沈安林,“軍裡要是不忙,便去多看看你父親,他的身子越發不好。”
“娘,學不分年長年幼。”她笑道。
“是。”沈安林躬身道,便告退而出。
“十八娘,你要學這個?”曹氏含笑問道。
“你關心我?”她說道,“你在關心我?認識的時候如同陌生人,不認識的時候卻。。。。。”
“就是拿來玩玩。”顧十八娘笑道,有些不好意思。
兄妹二人一起回家,沈三夫人在堂中正座。
“還是叫順和堂,不過變成顧氏。。。。”婦人忙答道。
茶水變冷,天色變暗時,曲調終於收音。
圓臉婦人一愣,旋即明白。
馬車依言停下,迴應的聲音卻是生疏的。
沈安林並沒有注意眼前這個姑娘的神色變化。
停了一刻,又補充道,“僅此而已。”
說着話站起身來,信朝陽也跟着站起來,一個施禮一個還禮。
“這個不勞沈公子過問。”顧十八孃的聲音在後冷冷響起。
這已經不是小姐第一次這樣喚自己,小廝已經習慣了。
“顧娘子生意可是有什麼難處?”他跨上前一步,問出了一個自己都想不到問題。
馬車緩緩的駛過街道,與信朝陽的事已經完全被拋在身後,他們之間已經兩清,暫不需費腦筋,她現在要考慮的是另一件大事,一件經過深思熟慮,還沒有跟曹氏以及顧海商量的大事,但在她心裡已經有了不可改變的決定,說是與他們商量,其實更像是通報而已。
“好,娘做主吧。”她點頭說道,說罷想到什麼,“不如娘也買一個,咱們一起學?”
“天之誘民,如壎如篪。”曹氏伸手拿起來,喃喃說道。
她重複一遍,聲調很是古怪,似乎笑又似哭,最後一句低如呢喃,聽不清是什麼。
曹氏亦是父母早亡,孃家已經沒有親人,顧十八娘聞言沉默一刻。
身形未變端坐的顧十八娘面容被日光的陰影所擋,看不清神情如何。
在靈寶警惕的注視下,沈安林走出了順和堂。
“那我學,學了吹給娘聽。”她笑道。
沈安林笑了笑,說聲我知道了,又問她哪裡去,岔開了話題。
自己方纔的話對於一個姑娘家來說,是唐突了。
“哥!”熟悉的女聲在一旁響起,沈安林轉頭看去,見一個紫衣少女透過車簾衝自己招手。
沈葉兒心領神會,忙告退。
“這個很好,娘也喜歡聽,以前小的時候,常聽你外祖父吹。。。。”她手撫着陶壎,思緒回到自己的年少時,“自從出嫁後,就再也沒聽過了。。。。”
沈安林沉默一刻,“這是我母親的留下的,不管如今的主人是誰,我都希望它能繁榮昌盛。。。。。。。”
“既然這樣,可不是緣分。”沈三夫人笑意濃濃,“老爺也是的,婚姻大事,君子之言,豈能兒戲。”
她低下頭,看着不和少女年紀的雙手,粗糙傷痕以及被毒性腐蝕出的斑斑點點。。。。。。
顧十八娘伸手扶上她的髮鬢,絲絲白髮比以前更多了,她才三十多歲。。。。。
顧十八孃的身形在視線中消失,信朝陽臉上的笑也一掃而去,眉頭微微蹙起。
好像更激起了她的怒意?沈安林看着晃動不已的珠簾,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她還記得這個英武的年輕人是這家店的舊主人,來過那一次顯然是不歡而散,他這次來要做什麼?
靈寶不由露出幾分警惕,哥哥要是在的話。。。。。她的神色瞬時又低迷下去。
難得女兒有想玩的東西,曹氏心內有些激動。
“不謝。”信朝陽含笑答道。
已經走入內堂門口的姑娘腳步停下了,她轉過頭,面上浮現一種奇怪的笑。
這是他的妹妹,三姨娘所出,沈葉兒。
顧十八孃的心裡忽的升起濃濃的怒意,這麼說自己經營的好倒是如了他的意?
沈安林擡頭看向她,見那姑娘已經轉過頭,沒有說話,忽的擡手在門框上重重一拍,掀簾子進去了。
晚上親自送蔘湯過來的曹氏,被女兒屋子裡的怪聲嚇了一跳。
因爲三老爺不肯承認這件親事,跟顧家已經多年不來往了,沒想到這個姑娘竟然神奇的出現在沈安林面前,看上去,兩人似乎詳談甚歡。。。。。。
看着他消失在前廳,沈三夫人才慢慢端起茶杯,似是隨意的問一旁的沈葉兒,“你和你哥哥從哪裡來?”
聽內裡的小姐沉默一下,才慢慢說道:“你去樂器行買一個壎來。”
她看到自己以倔強到狂妄的姿態與族人對抗。。。。。。
三老爺年少無知的時候,曾經與人笑約了門娃娃親,這件事隨後就被掩下去了,家裡知道這件事的人也不過兩三人。
“我去武三孃家玩了,回來路上和哥哥遇到的。。。。”沈葉兒忙站起身回話,態度恭敬,哪有半點在人前囂張的樣子。
“顧氏。。。”沈三夫人放下茶杯,看着圓臉婦人笑道,“這麼說原來是被咱們親家家盤了去?”
她對他的疏離毫不掩飾,奇怪的是這種坦誠竟讓沈安林覺得從未有過的安心。
沈三夫人恩了聲,用茶蓋撫着茶末,忽的問道:“你說那順和堂掛了什麼牌子?”
念頭及此,他不由失笑,他信朝陽竟然會升起這種念頭?如同女子般以爲只要有一張好皮囊,世上便無不可取之物?
“哥,你還不知道吧?那個藥鋪不是咱們的了。。。”沈葉兒看哥哥面色沉沉,以爲也是在店鋪裡受了冷臉,忙說道。
那痛徹心扉的前世場景如走馬燈般的在眼前輪番而過,重生後的夜夜噩夢輾轉反側,無日無夜狂背藥典無眠無休的炮製藥材。。。。。
“那店裡的登徒子可兇了。。。。”沈葉兒嘟囔道,眼前便浮現那個登徒子在椅子上大馬金刀的坐着,神情冷冽的看過來,她不由打個寒戰,晃了晃頭,景象消失了,但不知怎的卻升起很想進去看看的念頭,不知道那個登徒子在不在?
而那門娃娃親正是同城的顧家,那一日打聽得知那姑娘就是那約定中的新娘,嚇了大家一跳。
“客官,這裡只問診不售藥。。。。”靈寶察覺人進來,忙擡頭說道,話一說一半,看清來人,不由停住了。
“好,那請個女先生來?”曹氏顯然更感興趣,提議道。
不知道有沒有時間。。。。顧十八娘遲疑一刻,但看到曹氏臉上的喜色,心內一軟。
“夫人,你聽說了沒,那顧家的姑娘可有錢了,而且厲害極了,”圓臉婦人忙將近日所聞顧家的族衆大事說了。
顧十八娘目光已經移開,邁步向內而去,竟是不打算再與他說話。
看着她走了,站在一旁的圓臉婦人才忙說道:“林少爺怎麼會不知道順和堂被盤出去?當初要不是他攔着,也不至於這麼低價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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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情緒與其說悲傷,倒更像歷經滄桑生死而起的淒涼之氣,是什麼讓一個花季少女心性如此?信朝陽不由伸手撫了撫下頜,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什麼?萬兩白銀千兩黃金。。。。”沈三夫人驚訝失色,一向波瀾不驚的神情大變。
“靈元。”她不由脫口而出。
“看着挺容易的。。。”顧十八娘訕訕笑道,將手裡的壎放下。
沈葉兒忙點頭,只怕她懷疑自己,忙又重複一遍,還自己猜測道,“哥哥可能不知道順和堂不是咱們家的了,所以進去看看。。。我瞧他臉色不好。”
“顧娘子。”沈安林臉上浮現一絲笑。
“多謝。”顧十八娘低聲說道。
還有,他突然回想起這顧娘子與他三次會面,態度始終是平淡無波,那雙眼雖然看向他,卻又僅僅是看而已,眼神中甚至沒有一絲波動,更別提如其他女子般眼露異彩。
顧十八娘頷首,轉身大步而去,衣衫飄飄,如一尾離羣孤居的寡燕轉眼即逝。
真是奇怪,自己在她面前似乎怎麼做都是錯,這小娘子是在跟他賭氣麼?
她的馬車自然也換做夏日其他人常用的那種薄紗質地,在路上行駛不會錯過夏日的美景。
“母親。”二人一起問好。
“順和堂?”沈三夫人放下茶杯,看向她。
見面不過三次,他已經在她面前失態兩次。
自從那一日在寺院中注意到那個與沈安林說話的姑娘,她便去打聽了,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原來竟然是顧家的那個姑娘。
怪不得能獨獨令劉公青睞,萬千人中選了這麼個女子來傳承技藝,甚至不惜破了非徒不傳,非拜祖師爺不收的行規。
“哪裡哪裡,大少爺道謝也如此風雅,實在是令人賞心悅目。”顧十八娘聲音裡也帶着笑意說道。
而她連哭都沒有時間沒有機會沒有地方。。。。。
因爲不知下一刻會不會被命運打回原形而時刻繃緊的心絃,已經瀕臨崩潰界限。。。。。。
“爲什麼不售藥?”他問道。
“顧娘子見笑了。”信朝陽也未看她面容,低頭笑道。
曹氏終於點頭應了,眉宇間浮現幾分少女般的雀躍之色,顧十八娘看到了笑意由心而生,其實她要的快樂很簡單,就是看到娘和哥哥快樂幸福安康,這是多麼簡單的願望,難道上天不能滿足她嗎?
沈安林在順和堂門口站了一刻,始終見堂內冷冷清清,眉頭不由皺了皺,他思慮片刻,終於還是舉步邁過去。
沈三夫人聞言只是哦了聲,再一次端起茶杯。
沈安林只覺得心內一喜,轉過身,看顧十八娘站在門口,她的神情依舊冷漠。
信朝陽在山上怎麼樣思索自己,顧十八娘絲毫不在意,與這樣的人來往最簡單,就是記住無利不往便可以,經過保和堂王洪彬一事,她更加不信生意場有什麼情義之說。
顧十八娘向外看去,正好看到一家樂器商行。
那何曾不是茫然無助的絕望,寧要兩敗俱傷的拼死掙扎。。。。。。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看破這一點,必將堅不可摧。
不過,這顧娘子真令人意外,什麼時候,女人的腦子裡也能裝上除爭寵獻媚之外的念頭?
“在順和堂。”沈葉兒答道。
“在哪裡遇到的?”沈三夫人隨口問道。
像是給她解釋又像是給自己解釋。
聲音卻在這一刻陡然調轉,如同一雙手拂過她的面頰,悠悠的聲音變得更加寬廣,整個人也似乎被拉入茫茫空寂中,但隨着寂寞而來的卻是一種飄然,獨孤中透着灑然。。。。。。
“是呀,你說多囂張!這樣的丫頭也太厲害了,太沒規矩了,太鋒芒過露。。。。。”圓臉婦人點頭說道,手扶着胸口,顯然還在震驚中。
有女子此等行事,簡直是聞所未聞!
“萬兩白銀。。。。千兩黃金。。。。。”沈三夫人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自己則喃喃重複這句話,她的細長雙眼猛地亮起來,迸發出異彩。
“來呀。”她猛地站起來,“去給我找媒婆來。”
——
曹氏的年紀錯了,改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