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胖婦女,正是她坐車進城時見到的一位。嶽箏對她印象深刻,還在於對於她坐馬車回來,這位酸溜溜的話說的最多。
瞎婆婆早就練得聞聲辯人,雖然自從瞎了以來就不怎麼進村,還是一下子就聽出了來人是誰,笑道:“鎖子媳婦,真是許久不來了,快進來坐吧。”
然後又壓低了聲音對嶽箏道:“這就是前幾天我跟你說到的,那鎖子家的婆娘,箏娘你喊她嫂子便可。”
嶽箏被瞎婆婆一提醒,這才恍然,原來她就是那個求不到月無人醫治而壞了一條腿的鎖子的媳婦。
她卻不太喜歡這個婦人的碎嘴,不過看着鎖子媳婦手中牽的那個男孩子,嶽箏卻是真心地歡迎,說不定這會是兒子第一個小夥伴呢。
“嫂子,快請坐。”嶽箏笑着迎上已經進了院兒的女人。
鎖子媳婦臉笑得一朵太陽花似的,拉住嶽箏的手便叫道:“你就是瞎婆婆前幾天收留的那個要飯過來的北人?”
隨即撒開她的手,笑看着瞎婆婆道:“這小娘子長得倒是嬌小秀氣,可不像有的北地婦女那麼大手大腳的。”
她孃家小妹,相中了駐紮在這裡的一個北地士兵,鬧着讓爹孃找人去隱晦地提了,可不想那兵卻又返回北地娶妻去了。
她家小妹自小被寵着,當然不允許這麼被人拒絕。愣是在小半年前嫁過去給那兵做平妻去了。
而金川的官員從上到下都鼓勵南人婦女向北人婦女學習什麼養蠶繅絲的技術,鎖子媳婦這心裡便不知怎麼地就對這些北地來的婦女有一股似有若無的敵意。
瞎婆婆聽了這話,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這榴花,自打鎖子壞了一條腿不能做活,她挑下家中大半活計之後就變得如此的腰壯氣粗的了。
心中不喜,卻並沒有表現地太明顯,有些冷淡道:“說什麼收留?我一個孤寡老婆子,倒是多虧了箏娘母子的照顧了。就跟我親侄女一樣的。”
瞎婆婆說過許久,也不聽榴花吱聲,正要問,卻聽她有些諂媚地說道:“何嬸子您說哪裡話,誰不知道當初何叔在時下地上山都是一把好手。指不定給您留了多少養老的銀子呢,要不然您怎麼吃得起這麼好的糕點。還有這話梅,呦,這是醬楊梅吧,要三十多文一斤呢。就是我站這麼遠,都能聞到這酸甜的香味。”
說話間,鎖子媳婦榴花一直瞅着破木桌上那兩個分別盛了話梅楊梅和幾塊米糕的白瓷碗。
她手中那兒子,也很適時地道:“娘,我要吃米糕,我要吃話梅。”說着竟有哭起來撒潑的趨勢。
嶽箏看着這一幕,心中已有五分不喜。
那榴花眼瞧着就伸手過去拿了,嘴裡卻還說着:“嬸子,你看這孩子饞的。自從他爹做不了活,好久沒給孩子買過零嘴吃了。”
說着朝那孩子耳朵上擰了一下子,呵斥道:“嚎什麼嚎,你何奶奶能不給你吃嗎?”
八九歲的大男孩了,這時卻哭喊的更加大聲:“我要吃話梅,我要吃米糕。”
鎖子媳婦笑着上前抓了兩把,遞到孩子手中,依舊呵斥道:“給你,饞貓,吃去吧。”
孩子伸手接過,就不客氣地塞了滿口。
雖然這榴花很捨得給她兒子買東西吃,但這麼貴的糕點卻只有過節回孃家時纔會稱上一二斤的。
嶽箏看那孩子不雅的吃相,已經不想讓兒子跟這樣的人交朋友了。
小莫曲倒是一臉好奇地模樣盯着這對自說自話的母子看。
瞎婆婆臉色不好道:“榴花啊,按說你到嬸子這裡來,自然是不必客氣的。可這東西都是箏娘買來的,你怎麼着也得問問啊。”
“呦”,榴花一臉不可思議地喊了一聲:“嬸子喂,她這要飯要到這裡來的,身上還帶着那麼多的錢?”
昨天路上隱隱看見那馬車裡裝得滿滿的,榴花當天回了家就想過來看看她買了什麼好東西了。不過家裡什麼事都離不開她,一直到這個時候才抽出空來帶着小兒子過來。
瞎婆婆臉色更加不好了,聲音沉沉的:“箏孃家里正是養蜂的,前兩日尋了幾窩蜂蜜,賣了錢都貼補給我這個老婆子了。榴花你切不可在一口一個要飯的了。”
榴花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道:“嬸子不值當生氣,咱不說就是了。”眼神一亮又看見一旁放着的籮筐裡的靛青綢布,大驚小怪道:“這布,是絲綢吧,聽說可值老鼻子錢了。”
話沒說話,那隻肥胖的藏了黑泥在指甲中的手就摸了上去。
嶽箏連忙過去端起籮筐,要笑不笑地有些僵硬道:“只有幾尺,也說不得值錢的。”
榴花訕訕地收回手,問道:“這絲綢我也問過,最便宜的也要二百文一尺呢,你買的這是什麼價位的?”
嶽箏調整了一下表情,笑道:“給孩子做的,不過扯了幾尺,幾百文,大人省省也就出來了。”
本來她還想倒些蜂蜜水招待這個客人,不過現在看來,還是算了。
榴花語氣酸死人地道:“幾百文在我們這樣家裡可就擋了大事了,你呀,還是有福,遇見何嬸子這樣好的人。”
瞎婆婆面色更加沉了下來,說道:“榴花,這些都是箏娘賣蜂蜜得來的,跟我老婆子有什麼關係!我這個瞎婆子一年年的怎麼過的,你們能不知道?”
榴花轉身看着瞎婆婆,臉上的肉都堆了起來,“嬸子,你總說這些東西是賣蜂蜜得來的。我倒不知道,現在蜂蜜這麼好賣了。難道也是城裡人都誇的蜜王家的蜜?”
瞟了嶽箏一眼,又道:“不過我可是聽說那蜜王家裡是南邊的豐川遷過來的,這箏娘,不是北人嗎?”
瞎婆婆一時氣結,這鎖子媳婦真是越來越欠管教了。人家的錢怎麼得來的,也必須向她交代一下嗎?
嶽箏接話道:“我不過是碰了運氣,遇到了一個好主顧。”卻從這榴花的話中得到一個信息:蜜王張的名頭竟如此響亮。
榴花看向嶽箏,眼裡都是酸氣:何嬸子放的棺材本兒,憑什麼都落在這一個外人手裡?
只差說出口了。
轉了轉眼珠子,榴花又向着瞎婆婆道:“嬸子,明天我要回孃家一趟,用不用讓你那兒平路過來瞧瞧您。”
瞎婆婆從孃家那支裡認的乾兒子,正在落柳村近二十里外的平崗村,也是這榴花的孃家。
瞎婆婆順着聲音看向榴花,無光彩的眼睛讓人心裡打顫,說道:“他一家人討生活也不容易,過來看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