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莫名
陸鴻收回目光,看向院子裡追着一隻大蜂而無絲毫懼色地說着些天真話語的孩子,心中那種莫名的情緒又在涌動。
難道真的像老孃說的那樣,他已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
他本明亮的眸光驀然一暗,無奈搖頭而笑,失落的、牽掛的。或許他早就不該再等了,五年前都找不到,前後十幾次派人訪問都找不到……
何必再等?
當時那般情景,她的家人又豈會張揚?
想必就是尋到她時,也是綠葉成蔭子滿枝了!
不過一次意外,就是他對不起她,他又何必如此記掛着?不再尋她,對她未必不是好事?
可是……
他恍惚擡手,撫上胸口處,想起那顫抖的,嬌柔的……
“好了,好了,蜂兒你快回巢去吧。”
陸鴻正心思恍惚,突然聽到這一道清涼的童音,神思立即回籠,眼眸清亮無匹。卻在看到那一隻碩大蜜蜂上上下下地在那可愛的小孩子臉上起落時,迅疾大步上前。
拉過小孩子,袖風一掃,蜂兒被扇地在土地上滾了兩下才拍着翅膀氣勢洶洶地飛了起來。
小莫曲則是一臉驚呆地看了看地上“爬”起的蜂兒,再轉頭看向陸鴻,疑惑不已地問道:“叔叔,你幹嗎要打蜂兒?”
呃,打蜂兒?“小子,我這還不是看到它要蟄你的樣子?”陸鴻尚來不及問這小子有沒有被嚇到,就被這麼質問,突然才察覺自己剛纔真是太沖動了。
人家孃親就是養蜜蜂的!
他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頭。
小莫曲道:“蜂兒只是跟我玩呢,你瞧,你把它惹得很生氣。”
陸鴻順着小小的手指望去,纔看到那隻扇着翅膀朝他緩緩飛來的蜜蜂。也能感覺到,那蜜蜂好像很,生氣。
陸鴻臉色一變,低頭問小傢伙道:“它這是要幹嗎?”
未待小莫曲回答,蜂兒就嗡的一聲朝陸鴻飛來,蜂尾狠狠一翹,然後就照着他的臉頰狠狠地紮了上去。
小莫曲驚呼一聲,忙道:“蜂兒,你不能隨便蜇人的。”
蜂兒還待再蟄兩下的,聽了小主人的話,大腦一轉,便拍着翅膀悠悠地朝草棚下的蜂巢飛去。
一時愣怔的陸鴻這纔回神,只覺一半臉頰疼痛不已。手指一動便去下了腰帶上繡嵌的一顆黃豆大小的珍珠,正要射去報這一蟄之仇。
感覺衣角一動,他低下頭便看見小莫曲一臉擔心地對他道:“叔叔,蜂兒不是故意的,曲兒給你拿蜂蜜來塗上就不疼了。”
說着,小小的身影就跑去了那個茅草結頂的廚房。
自從蜂兒家的小工蜂遷來之後,嶽箏就毫不避嫌地在家裡好幾處都放了蜂蜜。廚房也有三兩盅。
陸鴻嘴角微翹,擡起的手也放了下來。
小莫曲捧着一個巴掌大小的白瓷盅跑了出來,站定在陸鴻面前,仰頭看着他道:“叔叔,你蹲下來。”
陸鴻心中一軟,臉上的表情不覺中也放地輕柔。
這時陸大將軍左邊臉頰上,已經腫起了一個銅錢大小的紅胞。
小莫曲不禁唏噓一聲,暗贊蜂兒的厲害。面上卻很是乖巧地拿着一片竹篾,舀了點蜂蜜一點一點地塗抹在那片紅胞上。
陸鴻心中亦不免驚奇,看這孩子不過三歲大小,卻不想做起事來手腳挺穩重,便脫口道:“你爹孃把你教的不錯。”
他這話裡全是誇讚的意思。
小莫曲聽了,眉頭兒皺了皺又鬆開,卻抿緊了嘴脣。塗好蜂蜜,往後撤了撤,道:“叔叔,好多了吧?蜂兒沒毒的,你不要害怕。等你走的時候,我讓孃親給你些蜂蜜,你擦幾回就好了。”
陸鴻也沒在意剛纔小傢伙的反應,聽他這話不禁啞然,忍不住地掐了掐小孩子嫩嫩的臉蛋兒,“我一個大將軍,會怕一個小小的胞嗎?”
大將軍?
小莫曲的眼睛一下子瓦亮瓦亮的,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叔叔,驚喜道:“叔叔,你真的是大將軍嗎?”
陸鴻故作嚴肅地點了點頭,“此事怎會有假?”他倒挺享受這孩子眼中崇拜的色彩!
小莫曲緊緊地抱着白瓷盅,繼續驚喜地問道:“那你的戰馬呢,你的戰袍呢,你的弓箭呢?”
陸鴻笑道:“你人不大,懂得倒不少。”說話間看到小傢伙腰間別着的一把彈弓,感興趣地問道:“難不成,這是你的弓箭?”
小莫曲騰出一隻手拍了拍腰間的彈弓,認真道:“這纔不是弓箭,這是彈弓,是遊戲的。小叔叔跟我說,先練彈弓再做弓箭給我。”
小叔叔?
陸鴻心內奇怪,這孩子卻不怎麼提父親?這種做彈弓一類的教育男娃的事,不向來是父親的責任?
而且,來這個破爛的農家院這麼長時間,也未見半個男丁。
但面對一個孩子,這種問題他還是不好問的。
陸鴻道:“若想練好弓箭,從彈弓開始可是不行的。你的小叔叔肯定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纔會這種論調。”
小莫曲驚奇地睜大眼睛,看了他一瞬才道:“不許你說我小叔叔。”他雖聽不太懂,卻能明白這兩句話絕不是誇小叔叔的。
陸鴻不禁又笑道:“彈弓如此小家子氣,怎能培養出開弓射月的浩然之氣?”
小莫曲又有些聽不大明白了,撓了撓額頭道:“我已能拿彈弓射掉那麼高枝頭的麻雀了,你能嗎?”
陸鴻聽了這話,朗聲笑道:“好,今天就帶你見識一下,看看我能不能射來一隻麻雀?”
小莫曲聽了此話,心中雀躍,卻又有些小小的鄙視這叔叔。剛剛還說彈弓不好,他的弓箭不也是拿來射麻雀嗎?還騙他說射月?
卻道:“叔叔等我,我把蜜放回去。”
……
一大一小同色衣服的兩個男人立在一匹毛色黝黑髮亮的駿馬前。
小莫曲雙眸清亮,丹鳳眼卻眯地更長,仰望着身邊高大的男人道:“叔叔,你的馬兒真漂亮?”
陸鴻心中一陣莫名的舒暢,耐心地說道:“這是琉璃,跟我八年了,它還曾不止一次地上過戰場。”
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喜歡跟這個小孩子說話,看他眼中崇拜景仰的神情。
或許,真的該娶個妻子了!
陸鴻突然咳了兩聲,看見小傢伙正蹲在那裡,伸着小手撫着只顧低頭吃草的琉璃的腦袋。
一時間他的心又變得一片柔軟。
應是這孩子太乖巧可愛了吧!
男人笑着想道,伸手拎着小傢伙的後衣領,將他帶起,笑道:“想不想騎一下?”
小孩子驚喜地望向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陸鴻雙手一提,便把小傢伙放在了馬鞍上,自己也隨後上去。
解下馬身上的鞭子,遙指着前方的一個小樹林,陸鴻對前面略有些僵持的小傢伙道:“咱們跑到前面那個林子,怎樣?”
小莫曲點了點頭,卻沉默着不說話。淺雙的丹鳳眼內閃過流光,他偷偷地想,這個叔叔是爹爹多好!
陸鴻只作這孩子害怕,便道:“雙手拉緊馬鞍,別怕,走了。”
說話間馬兒便邁開四蹄跑了起來。
未免嚇到這個孩子,陸鴻並沒有讓馬跑的太快,中等速度地跑到了不遠處的那片小林子,林內饒了一圈,便打馬出來。
陸鴻此時才驚覺,自己未免也太反常了,怎麼感覺自己像帶孩子的保姆一樣?
小莫曲早在馬兒跑起來時,風從耳邊輕柔地擦過時,就忘了剛纔那一瞬間的難過。在馬背上一點都不老實地左右四望,興奮地像只山雀一樣。
突然間,小腦袋側轉過來,看着身後的人,滿是景仰道:“叔叔,你的弓箭呢?你不是還要給曲兒射麻雀?”
陸鴻馬上一臉黑線,這孩子也太實誠了,他說射麻雀,也不過是反語。想他那件出自京城神匠祁萬之手的,吸蝕了無數疆場將領鮮血的弓,讓它射雀,不知可依?
就是鎮守邊疆的四方將領,又有哪個不曉陸鴻弓下之魂非四品之上將領不射?
今日射來一雀,他日若傳了出去,祁萬那匠只怕會千里迢迢地從京城跑來笑他!
“叔叔?”
他心中正想着這些,低頭就看着孩子眼中懷疑的神色?
明亮的眼睛好似在問:“叔叔,難道你在撒謊?”
陸鴻馬上回道:“怎麼可能,下來,叔叔今兒就讓你瞧瞧,我是怎麼射來麻雀的?”
頎長均勻的身軀從馬背一躍而下,右手臂裡夾着小傢伙,將他穩穩地放在地上,纔去解下了馬腹上掛着的弓箭與箭壺。
小莫曲緊緊跟着陸鴻,此時驚叫道:“弓箭能放在這裡,我剛纔沒看見!”
陸鴻突然苦笑,真不明白跟一個孩子,他這麼認真費心幹嗎?
又不是他的兒子!
陸鴻解下弓箭,正聞得天上一陣雁鳴。
仰頭看去,一行人字大雁整齊地在天空中朝南飛去。
他低頭看着小傢伙道:“知道北雁飛到哪裡停下嗎?”
小莫曲疑惑,卻乖乖地搖了搖頭。
陸鴻笑道:“止在金川清風嶺。”談笑之間,拉弓引箭,直直朝天空射去。
小莫曲一擡頭上望,只見那隻羽箭像生了風一般,掠着一隻小黑點仍不減半分力度地朝天空中雁尾而去。
戛然一聲悽慘的雁鳴。
小莫曲頓時雙眼放光地看向陸鴻,歡跳道:“叔叔好厲害。”然後便邁着小短腿,快速地朝着大雁墜落的方向而去。
陸鴻抱臂而笑,這小子被教養的真不錯,有個只會做彈弓的小叔叔竟沒有被教成個迂人?
他喜歡這小子看到目標射中時的這股歡脫勁兒,也可說是狠勁兒。
倒不知,他以後的兒子有沒有這小子的一半歡脫?
突然,陸鴻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
今兒他是犯什麼病?總是有這麼奇怪的想法。
從扶住了那個女人起就是這個樣子。
他的手上,甚至還殘留着那個女人手肘出的柔軟觸感!
又忍不住輕輕將手指摩挲兩下。
陸鴻馬上沒有絲毫形象地甩了甩腦袋,呼嘯一聲示意琉璃跟上,大步朝追着墜雁的小傢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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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箭連着墜雁噗通一聲落在堅硬的路面上,箭孔處流出一道血。
追着過來的小莫曲頓了頓腳步,仍是大着膽子蹲下身,伸出一根小手指戳了戳那雁。
雁身一翻,驚得小傢伙往後一撤。
卻仍是張着狹長的丹鳳眼去看,待看到劍身上還插着一隻灰不溜秋的小麻雀時,小莫曲朝着身後走過來的異常高大的叔叔大喊道:“叔叔,這一支箭,射了兩個,還有隻小麻雀呢!”
陸鴻到了跟前,踢了踢那串在一起的一雀一雁,對小傢伙道:“這叫一箭雙鵰。”
“一箭雙鵰?”小傢伙響亮稚嫩的聲音跟着重複,馬上又道:“叔叔好厲害,你教我射箭好不好?”
陸鴻抿嘴一笑,剛想同意,暗惱今日自己的異常,頓了頓道:“小子,學射箭這樣男人的活動,得讓你爹教你。”
剛纔還興奮異常的小傢伙,聽了這話,失落地低下小腦袋。
陸鴻疑惑,正道:“不然你拜我爲……”
他的話未說完,便被一道輕柔卻又輕易地能聽出惱怒的聲音打斷:“小兒的事,不勞陸大將軍費心。”
嶽箏找着兒子出來,纔剛走近就聽見那麼一句話,心中一時火起。
她走過去,拉着還蹲在那裡的兒子起來,給他撣了撣身上的土,道:“改日孃親給曲兒找個弓箭師傅,現在回家吃飯了。”
小莫曲靜靜地點了點腦袋。
陸鴻見這孩子突然間的低落,心中也像明白了些什麼,開口問道:“這小子的爹?”
嶽箏聽着他對自家兒子的稱呼,臉色不喜,她本就對這人沒有好感,且又是關於小莫曲父親的問題。當下沉着臉色道:“死了,墳頭的草都比你高了。”
哦?
陸鴻聽此,眼中盡是笑謔之意。
一直靜靜地小莫曲,不依地拉了拉嶽箏的手,委屈道:“孃親,爹爹沒有……”
嶽箏連忙打斷道:“兒子,跟娘回家去見見你晴姨。晴姨家裡的人還做了許多好吃的,就等着寶貝了。”
小莫曲不再說話,知道孃親不喜歡提到爹爹。
可是爹爹明明還好好的,爲什麼要說爹爹死了?
陸鴻聽着那母子兩的談話,眉峰淡淡蹙攏。聽這小子的話,他父親可是好好的,這女人又怎麼開口就惡狠狠地說什麼死了?
他本不是好奇之人,但是今天才知道,對這兩母子除外。
陸鴻笑了笑,上前兩步,不懷好意地問嶽箏道:“小娘子不知,夫大如天,像你這麼詛咒自家夫君,可是會被休棄的。”
得了吧!
陸鴻嘴角微翹,眼眉朝一邊斜飛。
我就是故意這麼問的。
看着女人提到丈夫那語氣挺惡毒,說不定真是一個遭休棄的。
嶽箏擡頭,直看向此人臉色,只覺非賤不可形容他此時的表情。
前世時真是走眼,遙望幾面,那時她總覺此人是穩重可依的。當時就是十分厭惡莫靈兒,對這個人也沒有好感,困苦時卻並不是沒有羨慕過莫靈兒的。
此時……
嶽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道:“陸將軍還真不必爲民婦擔心這個,得益於您那什麼軍令,民婦早在兩年前就被休了。”
“什麼?”
陸鴻臉色微驚,開口要問,卻失了內容。
平生第一次相見,他卻爲什麼此時想問這個女人些什麼東西呢?
總覺得她很熟悉,站到她身邊,擡手扶住她時,心中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甚至,他心底在看到那個孩子時,就隱隱有些懷疑。
不然他不會那麼打趣莫北軒。
可莫北軒的樣子,明顯是不認識這個孩子的。
而這孩子,也不過三歲模樣。
不可能是她爲他生下的!
但是爲什麼,正對着這個女人時,他大腦中總會一閃而過的是,她嬌嬈的身軀,沾染了情慾的面龐……
陸鴻,陸介之,你真的是太久沒有女人才會有這麼奇怪而又瘋狂的想法吧!
哪家妓院比較好?
反正找到她也是希望渺茫了,不如去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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