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之行

084 之行

初入這家已來過三四次的牙行,嶽箏簡直以爲走錯了地方。門前門內,都打掃的纖塵不染,就連屋裡的桌椅板凳,都煥然一新。

“公子,夫人,快請進,請進。”經紀着了一身新衣,滿面笑容地迎接。馬上又轉身吩咐夥計道:“快去把特地準備的豐川雨前茶上來。”

嶽箏疑惑地看向身旁的男人,他卻只是向她露齒一笑。

這時牙行的後門簾一動,走進來個一身華衣的大胖子,看見他們,眼光噌地一亮,走到跟前來同樣是滿臉笑容地躬身見禮:“這位……公子,夫人,歡迎光臨!”

容成獨皺了皺眉,清冷的不喜流露在外。

經紀與那胖子見此,心中微怵,胖子忙目視經紀,經紀硬扯出個笑說道:“這位是小行的掌櫃,聽說貴人今天要到,特地前來招待的。”

經紀邊說着話,邊觀察着那一身高貴氣象的男子,見他眼色越顯清冷,額頭上也滲出點點細汗。

這貴人具體是誰,他不清楚,但是昨晚那個已與他們打過一次交道的侍衛明確說了,王府的貴人,讓他們小心點。

容成王朝唯一的一位王爺,自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而在金川這遠離京城的地方,更是沒有那個“一人之下”。

王府裡的貴人,對他們這些細民來說,簡直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掌櫃的自然也想過來見識一二了。但是顯然,掌櫃的突然出現,有點惹惱了這位貴人。

經紀注意到這一點,臉上的笑容也不免僵硬起來。

容成獨冷了冷眼色,卻很快恢復正常,也不就坐更不用茶,說道:“說正事吧,我們此來是要買一間商鋪的。”

“好好好”,經紀不着痕跡地抹了把汗,說到自己行內之事,明顯地也輕鬆許多,拿過一個冊子過來,指着上面一行墨字道:“正是巧,第一茶樓不做了,讓咱們幫着尋尋主顧,貴客若有興趣,就去看看?!”

第一茶樓啊!在金川一百多年的根基了,竟然也是說易主就要易主了!經紀想到此,唏噓不已。

茶樓的馬掌櫃跟他也算熟人了,今兒一大早就來打聽是誰想要這茶樓,但他們知道的一樣多啊,只知是王府的人。

而此時,經紀心中已經在懷疑這就是王爺本人了。但是他卻不敢認真了這麼想,因爲只要一這麼猜測,心底就開始打顫……

“第一茶樓?”嶽箏不禁高聲問道。

看到第一茶樓卸下樓匾時,她心裡就在疑惑了。因爲前世的記憶裡,第一茶樓可是一直屹立在金街坊最好的位置上,直到她死的時候,也沒聽說第一茶樓倒的消息。

誰知道今天一來,這經紀向她推薦的第一間商鋪竟就是這第一茶樓!她在笨,也該猜到這事定是經他插手了,就如之前非要她買的那院子一樣。

“你這是做什麼呢?”嶽箏拉了容成獨,微轉身輕聲問道。

容成獨倒也沒有半點遮瞞的意思,眼含笑意而又頗顯無辜地問道:“這茶樓的位置不好嗎?”

他如此,倒讓她哭笑不得,只得耐着心解釋道:“我不過是想開一家繡莊,你幹什麼非要把這第一茶樓給佔了……?”

容成獨不滿意地皺了皺眉,不待她說完就道:“什麼佔?本王要你買那地方,是看得起他們。”

嶽箏好笑地瞪了他一眼,的確在他眼裡,他不論要什麼都是應該的吧!“你知不知道,不少人來金川,衝的就是這第一茶樓,第一茶樓沒了,不知多少人要失望呢。況且,我也買不起呀。”

就她手裡那幾千兩銀子,只夠租兩個月吧。

容成獨倒一下子笑開了,輕聲道:“我又沒有不讓第一茶樓再做下去,你的銀子不夠,儘管找我來借。”

嶽箏急了,你沒不讓第一茶樓再開下去,可這麼就被趕出了自己打下的基地,第一茶樓還有什麼臉面再待在金川啊。

借?!

買下那院子就夠讓自己心裡不舒服的了,況且她又不是沒有銀子,這幾千兩買下一個小店鋪,足夠了。這麼積極地借給她銀子,日後不定要她拿什麼還呢。

嶽箏說道:“那地面太大了,我也照顧不過來。你若非讓我要這第一茶樓,我就不買商鋪了。”

容成獨一下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停了那麼好一瞬才清冷道:“別把話說這麼滿,先去看看再說。我說了,少多少錢儘管跟我借。”

他轉了身,不管聽了這話兀自氣惱的女子,目光掃了那經紀一眼,命令道:“帶我們去看看。”

“哎!”經紀連忙躬身應聲。

雖然剛剛貴人說話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敢偷聽,但還是隱約聽到這貴公子自稱“本王”,當時就驚嚇地腿窩一軟。

現下里,卻又是滿心的自豪。想想吧,他們的牙行王爺還親自光顧過呢。這要說出去,得多長臉。日後必定是生意興隆了。

跟掌櫃的送了個眼色,您就瞧好兒吧!這經紀才躬身在前引路。

嶽箏不去,容成獨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聲音柔柔的:“別鬧脾氣,去看看。”

下一刻,就被他拉着出了門。

纔剛跨出門檻,陸鴻就站在門左,身側一匹棗紅馬,笑着招呼道:“真巧!”

他今天一身淡青簡裝,兩隻袖口下方繡着兩朵盛開的白色茉莉,不顯半點女兒氣,倒爲他增添了幾分儒雅氣息。

容成獨挑了挑眉,亦笑道:“確實巧。”

陸鴻隨手將馬繮撂給旁邊的侍衛,說道:“我本要去軍營瞧瞧的,從門外看見你……”半彎的眼睛在嶽箏身上掠過,故意而又僵硬地加道:“們,就停了下來。既然是要看商鋪,我常在金川商界活動,也一起去看看吧。”

容成獨卻十分好心情道:“碰見了,就去吧。”

陸鴻回頭道:“陸東,你去軍營,領三個小隊今天將西南郊那一段溝渠清一清。”

嶽箏看向那個拱手領命的侍衛,疑問陸鴻道:“你身邊就這一個侍衛嗎?”

也不知道紅兒這個時候,可否已爲他身邊的侍衛救了。

陸鴻看了眼陸東,覺得分外礙眼,都多大的人還不成家,回去跟娘說一下,幫這幾個都找了媳婦!

他笑道:“還有三個,不過我出門時,一般都不帶他們。”

嶽箏問道:“只帶這位,他叫什麼?”

容成獨清冷的眼光也掃了過去。

陸東想退又不敢退的立在那裡,心頭直冒虛汗。這婦人,怎麼就盯住他不放了?沒看到他家將軍爺看他的眼光已是大大的不善了嗎?

陸鴻稍斂笑容,“不定哪次出門誰跟着,怎麼了?”斜了樹幹子一樣立在那裡的陸東,已近於呵斥:“等着討賞呢?”

陸東牽着馬立即走開。

嶽箏剛纔那點想問問這侍衛最近可否救過一個叫紅兒的丫頭的念頭打消,搖頭道:“沒事,隨便問問。”

金鱗卻是萬分同情狼狽逃走的陸東,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經紀湊這個空,連忙上前給陸鴻見了禮,“小人見過陸將軍!”

陸鴻擡手示起,“走吧!”

……

容成獨將嶽箏的手不滿地捏了捏,清冷質問道:“一個下人,你問那麼多幹什麼?”

正沉想中的嶽箏,突然覺得他就好像一個勢要將她任何一個角落都包圍起來的大網,心中突如其來一陣悶悶的。

見她突然如此,容成獨輕嘆一聲,並沒有接着問,手卻不放開她的。

她若將她的感情全部交出來,他又怎會如此見風動就疑敵至?

第一茶樓前雖是已摘了匾額,這時卻大門敞開,裡面還可看見一個甩着白布巾打掃桌椅的夥計,而依着門板,則蹲着一個操袖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望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羣,一臉愁悶。但在看到他們這一行人時,卻驀然笑顏來接。

確切來說,是接的陸鴻,沒走近就招呼道:“陸將軍,真是救命啊!”還要說什麼,卻在看到陸鴻身旁的幾人時生生頓住了。

經紀忙拱手笑道:“李老闆,怎麼親自在這裡等着了還?”

李老闆又攀了一臉愁容,昨日陸府的人推說將軍不在,他就該猜到這事沒人能幫上他了。將軍雖然與王爺交情匪淺,但到底有着身份高低在那裡擺着啊。

不過他卻馬上振作了神情,將幾人都請入裡面,吩咐那還在忙碌的夥計將他新炒的一捧茶上來,就強笑着對幾人道:“不瞞各位,這茶樓從我爺爺時就開了起來,一下子要我賣掉,真的是捨不得。”

他想,跟這正主好好談一談,應該能夠寬容一下吧。

金鱗這時見這昨日說得好好的老闆來這一手,雖然怕回去被王爺責爲辦事不利,但是也不敢妄自插嘴,還是那麼一臉沉靜的抱劍守在門口。

心中卻在祈禱,罰幾板子也別扣他的俸祿啊!

李老闆這裡,卻是幾乎潸然淚下地將自家人與這茶樓的深厚感情講述了一遍,箇中不易,箇中歡欣,讓人動容。

李老闆說道:“……小人也知,這茶樓能被幾位貴客看上是福氣,但這心裡卻是舍不下。所以能不能……”

容成獨清冷的聲音響起:“茶樓房契交割,不是已經談妥?金鱗?”

金鱗忙在門口回答:“是的,屬下已把契金一分不少的交給了李老闆。”

能聽這人囉嗦這麼長時間,已是容成獨極大的耐心了,這時便旁若無人地對嶽箏道:“你看怎麼樣?門前人流如織,屋內寬敞明亮,應該可以了。”

嶽箏本就不想買這裡,又聽了李老闆的話,就更加堅定了不要這裡的決心,聽他這麼說搖了搖頭:“不喜歡這裡,換個地方吧。”

陸鴻問道:“你想做什麼呢?”

嶽箏回道:“開間繡莊。”

陸鴻看了眼容成獨,我是行家的說道:“開繡莊的話,這裡的確不合適。這茶樓附近,均是飲食消遣之地,又距離魯家繡莊只半條街,只怕經營的時候不太容易。”

李老闆聽了大喜,連連附和:“陸將軍說的極是,這位夫人可與你家夫君商量一下,換個地方吧。”他也看明白了,那一身珍珠灰的貴公子,只與夫人還有個商量的語氣。

聽此,陸鴻隱忍地看了眼李老闆。他可是幫這人呢!這麼沒有眼色。

而本來眸色漸冷的容成獨,聽了此話,微微緩和,語氣睥睨:“我們經營的繡莊,日後必定是金川第一,何談不易?”

任是傻瓜,這時也聽出了這兩個男人語氣中的鬥法之意。

陸鴻不甘示弱,問道:“你的意思,日後她走每一步,你都在背後幫着了?”

“有何不可?”容成獨還是那麼清冷,又有些淡淡不在意的樣子。

嶽箏連忙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容成獨,這兩個男人是要幹什麼啊?陸鴻又是湊得哪門子熱鬧?

容成獨疑惑地看向嶽箏。

嶽箏說道:“我知道你爲我好,不想讓我吃苦,可是我希望能夠自己一步一步來,而且第一茶樓這個金川特色消失了也挺可惜的!”

她想來想去,在這個向來尊貴,從未遭遇過拂逆的他面前,或許服軟是個好辦法。因此一句話輕輕柔柔的,有點撒嬌意味。

旁邊的陸鴻,臉色立即不好看起來。他是習武之人,怎能感覺不到剛剛桌下那點氣流變化?

從未見過她如此乖巧的容成獨,卻是笑醉了流光。就要點頭同意,卻警惕地看着嶽箏,氣勢完全鋪張開來:“你這是想把我當做虛設的?”

怎麼這麼多事!“我可沒有這個意思”,嶽箏笑着道,想了想說:“若是出了什麼問題,當然要找你幫忙。”

容成獨想了想,看上去不甚滿意,卻道:“如此就好。”

……

接下來,在經紀的介紹下,嶽箏在西螺街上挑了一戶前後院兒的小商鋪,傍着這商鋪的的生意人家有鐵匠鋪、布店、小吃店,各色齊雜。

買下來要一千五百兩。

經紀剛剛報出價格,“我先給你拿出來吧。”容成獨與陸鴻幾乎異口同聲道。

嶽箏好笑,看了兩個人一眼:“你們眼裡,我是窮啊,還是無能?”

說話間,她便從袖口中掏出兩千兩,朝兩人展示了一下,“我正好有錢,不用借的。”

容成獨挑眉,清冷的聲音中雜了點戲謔:“箏箏的能力,我從未懷疑過。”

嶽箏瞪了他一眼,還在人前,怎麼就這麼叫她?輕咳一聲,掩飾尷尬,忙讓經紀打收條交接地契去。

陸鴻聽到這聲“箏箏”,心中沒由來咯噔一聲。他們一旦表露出情人間的親密,他就覺得自己毫無立足之地。但是讓他退後,卻又那麼不甘心。

儘管這不是曾經那個她,但是一想到與這個女人開始新的生活,他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心動。

只要她一天還不是他的女人,他陸鴻就有爭取的機會!

這經紀爲了討好,卻只收了一千兩。這人堅持,嶽箏也就沒有爭辯。但是卻惹惱了容成獨,他直接就把嶽箏手中另一張一千兩扔到那經紀面前,清冷傲然道:“想施惠於她,先看看自己是否有這個資格。”

然後就在嶽箏傻眼地看着那飄走的一千兩時,拽住她就出了門,命令金鱗道:“地契你跟着去衙門交割。”

直到出了牙行大門,嶽箏才氣得回過神來,脫口就喊:“容成……”卻在看到周圍不時看向他們的人羣時,尷尬止住,深呼了一口氣才壓低聲音喊道:“你這隻臭蟲,那是我的銀子,你裝什麼大方啊?”

容成獨看着她如此氣呼呼的模樣,眼眸流瀉出點點笑意,卻清冷發問:“什麼裝大方?我的銀子你不要,那一個小人的銀子卻要?”

哈?嶽箏簡直不知說他是天真,還是說他太孤傲。模仿着他清冷的語氣:“大爺,這兩種是一樣的嗎?人家讓我五百兩,是節省下來的;你要給我的,卻是……”

“是什麼?”容成獨頗感興趣地看着她。

“反正不一樣”,損失了五百兩,不,一千兩的嶽箏走路橫衝直撞的。

容成獨清冷傲然的聲音卻伴隨着她:“有何不同?若是他自願給你減下五百兩,定是可憐你,這不是施惠?若是他看在我的面子上減下五百兩,則是借我之情施惠,更是可惡!”

“你……除了我,誰還有資格施惠於你?”容成獨說道,卻又猛然盯着臉上怒氣依然的嶽箏,輕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在心疼你的銀子……”

嶽箏覺得好多事跟他都說不通,於是也不理他。在他眼中,那或許就是一張紙。但在她眼中,那可是上百斤蜂蜜,上千斤糧食,上百匹布……

“沒有了就來跟我借”,他又在她耳邊道,心情很好的樣子。

嶽箏連忙走開幾步,與他拉開距離。

他卻堅持不懈,跟上來又問:“生氣了?”

“我要快點回家做飯!”嶽箏忍不住氣呼呼的語氣,引來他低低的笑聲。

陸鴻沒有離開,遠遠地跟着前面的兩個人。

容成獨天生富貴,與她絕不是同路人。而他雖然現在享受富貴,曾經也經歷過平常,她又曾經那樣吃苦。所以,他倒與她的心更接近,這是從容成獨絕不上他的一點。

只要,她不是那種希圖虛榮的女人。論起榮華,他能給的,絕比不上容成獨所能給的。

不過她一拿就是兩千兩,哪裡來的?看情形,並不是容成獨給的。

……

陸鴻撿了空,拉她到一邊問道:“你身邊還有銀子嗎?那兩千兩,是從張家借的嗎?”

嶽箏笑了笑,既不否認也不肯定,只是說道:“我還有呢,總之餓不到我們母子。”陸鴻關心人,總是很體貼,讓她感到一種實在的舒服,與他那種定要把最好的東西都塞給她的霸道天壤之別。

她真的挺喜歡容成獨,但是與他在一起,一談到生活中的事,便總是讓她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溝壑……

有一瞬間,她真的想過兒子是那麼依賴陸鴻,且相識依賴,陸鴻對她也很關心照顧,嫁給他,於她,於兒子都是很好的一個選擇。

可是真這麼想了,她心中又及舍不下容成獨。況且實際一點,就算她能捨下容成獨,憑他那孤傲霸道的性子,又豈會讓她嫁給別人?

產生這樣的想法時,嶽箏也會厭惡自己這種搖擺不定的自私性子。所以就總是告誡自己,婚事五年以內不要考慮。

像這樣,與容成獨情人般的相處模式也很不錯!

這樣想時,嶽箏總忍不住臉上燒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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