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鐘,隨着下課鈴響起,雲邊市第二高級中學的教學樓裡,一羣疲憊的高三學生蜂擁而出,三三倆倆地離開了學校。
墨潔揹着沉重的書包慢騰騰地往校門口走着,覺得頭腦混沌得走着路都能睡着了。
“墨潔,那邊有個男生叫你呢。”同班的一個女生拽了墨潔一下,指着校門口的方向。
墨潔茫然擡頭,校門口本來有兩盞路燈,前些天不知道被誰打破了一盞,一直沒有人來修,剩下的那盞大概也快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光線微弱。她眯起眼睛,好容易纔看到墨北正在向自己揮手。
墨潔有氣無力地擡手晃了兩下,表示自己看到他了。
同班女生好奇地問:“那小帥哥是誰啊?”
墨潔好笑:“離這麼遠你能看清他長得帥?”
“看身材,憑感覺。嘖,快說實話,是不是你男朋友?”
墨潔噗哧一下笑出聲來:“他?我男朋友?”她聲音大了點兒,頓時吸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其中幾道來自男生的目光裡還混合着驚奇和緊張——墨潔是校花,很多男生都公開或暗地裡喜歡着她,如果傳出墨潔有男朋友的消息,那可真要碎掉一地少年的玻璃心。
同班女生追問:“到底是不是啊?”
說話間已經走出了校門,墨北過來自然而然地接過墨潔的書包,叫了聲:“姐。”
墨潔說:“這是我弟弟墨北。”
“你們家遺傳可真好,姐弟倆長得都這麼漂亮!”同班女生脫口而出,“哎呀呀,我怎麼就沒這麼乖的弟弟,還知道來接姐姐放學。”
墨潔笑着嘆氣:“我弟弟什麼都好,就是不太愛說話。”
同班女生大笑:“有張賞心悅目的臉就夠啦。”
墨潔也覺得自家弟弟是越長越好看,心裡得意得不得了,可是看着墨北微笑不語的樣子,就像是個成熟大叔在縱容着兩個言語無狀的調皮丫頭一樣,忍不住擡手在墨北臉頰上掐了一把,說:“裝什麼老成,快給小靜姐姐問好。”
墨北有點尷尬,不過還是很給面子地向那女生點頭致意:“小靜姐好。”
女生大喜,順手也在墨北臉上捏了一下,笑道:“乖。”
墨北的臉一下就紅了,被個小姑娘佔了便宜,還沒地兒說理去。
墨潔瞭解同學一向是作風豪邁,怕墨北被調戲到翻臉,趕緊say byebye,拉着墨北走了。留下那女生在身後遺憾地大叫:“墨潔,有空領你弟弟找我玩啊。”
墨潔頭也不回地揮揮手,心想,纔不呢,怕你給玩壞了!
學校離姥姥家不算遠,慢慢走個十五分鐘也就到了。姐弟倆現在身高差不多,墨北比姐姐個頭還猛點兒,正好方便墨潔挎着他胳臂走路,邊走邊閒聊着。
“今兒怎麼這麼好,還來接我?”
“剛從工大回來,正好順路。”
“哎,敢情還是先去看夏多才來找我的,我排名在夏多後面,好傷心。”
“複習得怎麼樣了?”
“話題轉得太生硬啦,小北!”墨潔很不淑女地翻了個白眼,揮着拳頭髮狠,“那些書、卷子、筆記就是我的階級敵人!現在它們欺負我,等考完試,我非把它們都燒了不可!”
一個控制不住的呵欠把這發狠的力度給大大打了個折扣。
墨潔揉揉眼角滲出的淚水,又連着打了兩個呵欠,她學習非常用功,平均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這睏倦的模樣看得墨北很心疼。他真想跟墨潔說,你不用這麼辛苦也可以,就算考不上好的大學也不代表你未來的生活就比別人差,再說我還可以賺錢讓你過好日子。
可是他了解墨潔的性格,雖然有點嬌氣,但骨子裡很驕傲,不是願意依附別人生活的女孩。即使是在前世,墨潔的婆家背景雄厚、丈夫事業有爲,很多像她一樣身份的女人就會選擇在家當全職太太,照顧丈夫和孩子,但墨潔卻從來沒放棄過自己的工作。用她的話說,雖然她一年的薪水都未必有丈夫一個月賺的多,但那代表她可以自食其力,是個有着生存能力的人,而不是一旦沒有了依靠就會枯萎的菟絲花。
可惜,她最終還是被壞的愛情給摧毀了。
但願姐姐這一世能遇到好的愛情,滋潤得她更美麗、更風華。
“姐,你想好要怎麼填志願了嗎?”墨北問。
墨潔有點煩惱地說:“我想考帝都的學校,按照這幾次模擬考的成績應該差不多,就怕最後發揮失常,或是今年錄取的分數段太高。”
“帝都啊。”墨北重複了一遍。
墨潔突然瞪了他一眼,欲蓋彌彰地說:“我想上帝都的學校是因爲、因爲那裡是首都,那裡發展快、資源多,還有,嗯,有文化氣息……”
“纔不是因爲程闖在帝都哪。”墨北學着墨潔的聲音說。
墨潔惱羞成怒,捏着小拳頭捶打墨北,“不許說!不許說!”
等墨潔捶打了幾下出完氣,墨北才笑着問:“你倆一直還有聯繫?”
墨潔假裝把頭髮掖到耳後,悄悄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嗯了一聲。她和程闖這三四年鴻雁往來,尺素傳情,懷着一個秘密久了,自然也很想能有個人分享一下。“他現在乾的可好了,還得獎狀了呢。”
“他二十幾了?”
“二十五。我倆也沒差幾歲。”
墨北心說,我的親姐姐,你才十八,等你二十五的時候程闖都過三十了,等你四十一枝花的時候程闖都快要知天命了。
“他現在還是片兒警?”
“片兒警怎麼啦,老百姓平時丟個東西、有個糾紛不都得靠片兒警嗎?片兒警工作辛苦貢獻大,社會治安就靠他們啦。”
墨北很是無語,聽聽墨潔這回護的勁頭,他這個當弟弟的看來都得靠邊兒站了。
“姐,你倆這幾年也沒見過面,就是寫寫信、打打電話,他那邊的真實情況你能清楚嗎?萬一他一頭兒掛着你,一頭跟別人談戀愛,你都不見得知道。……別打我呀,我就是說防人之心不可無。”
墨潔很鬱悶,不理墨北了,快到家的時候才輕聲說:“你不懂。我信任他。”
墨北唯有仰天長嘆。
墨北接墨潔下晚自習本是一時興起,但沒過兩天就變成了必須完成的任務。市裡一連出現了好幾起學生在下晚自習回家的路上被襲擊的案件,弄得學生們人人自危,家長們也都擔心壞了。老師也要求學生們讓家長接送,最不濟也要幾個人搭伴一起走。
墨北覺得很費解,既然情況已經這麼緊張了,爲什麼學校就是不肯取消晚自習呢?難道高三學生的晚自習真的已經重要到了能決定一生的命運,以致於生死都要置之度外?
不管怎麼說,墨北樂於承擔這項光榮而偉大的任務,保護姐姐本來就是當弟弟的責任和義務!
“所以說,小舅你也在這兒是幾個意思?”墨北看看倚着電線杆子站着的孫五嶽,襲擊事件發生後,校門口的這兩盞路燈倒是第一時間就恢復了光明。
“你比你姐還小几歲呢,要真碰上壞人,你打得過啊?這種場合當然是小舅出馬,一個頂仨!”孫五嶽大言不慚地誇自己,說完還拍拍後腰,那裡別了把八一軍刺。
“你帶這種管制刀具上街,你家裡人知道嗎?”
“你跟小舅耍貧嘴,你家裡人知道嗎?”孫五嶽傲嬌了。
當初墨北跑到王迎春家裡去把她母子倆給損了一通,揭開了尹劍仇那層陰暗的心思,可以說這是直接導致孫五嶽和王迎春分手的導火索。不論孰是孰非,孫五嶽心裡多少都有點過不去這個坎,他疼愛外甥,可又覺得被外甥給掃了面子,所以打那之後對墨北說話偶爾就帶出來點邪風。
墨北當下只是笑笑。
其實墨北也有些後悔,本來小舅的姻緣路就很曲折,現在墨北連口頭上的關心都不敢輕易說了,不然他一句話就能把墨北噎死:“要不是你小子,我早就結婚了。”
他倆提前二十分鐘就到了,這會兒守在校門口等着接學生的家長已經來了不少,聚在一起就議論起了襲擊準考生的案子。
“聽說兇器可能是錘子、榔頭一類的,要不然就是石頭,反正都是砸一下夠老嗆的玩意。”
“……照着後腦勺就是一下子!可狠了!”
“光聽見腳步聲了,都沒看着人影兒。……可不是嘛,都是落單的孩子被打了。”
“聽說有一個沒搶救過來,死了。”
“有個孩子就是我們那片兒的,小小子可有禮貌了,見着我就‘姨’、‘姨’地叫,還幫我拎過東西呢。他沒爸,就一個媽,是擺攤的,不說別的,光是這醫藥費就得難死他家了。”
“聽我家孩子說,他們班被打的那個學生到現在還沒醒過來呢。高考肯定是參加不了了,醒了以後會不會癡呆都不知道。”
“到底是誰這麼缺德啊,淨跟孩子過不去!警察也是廢物,到現在都抓不着人。”
墨北默默地聽着人們的議論聲,之前他也聽賀蘭山透露了一些情況,到目前爲止遭到襲擊的是六名學生,全都是高三生。
其中第一個被襲擊的學生是個女生,她家離學校比較遠,而且偏僻,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心裡害怕就加快了腳步,沒想到身後的腳步聲也跟着加快了,女生剛想回頭看是什麼人,就被鈍器打在了頭上。兇手打完她就跑了,女生捂着流血的頭哭着回了家。
家長看到女兒受傷回來被嚇壞了,趕緊送去了醫院,等縫完針了纔想起來要報警。可是等警察去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什麼線索了。
第二天又發生了第二起襲擊,被打的依舊是個女生,不同於第一次襲擊的是,這次兇手膽子變大了,接連在女生頭上打了三下,把人打得昏倒在地才罷手。
接着是隔了兩天後,接連發生兩起襲擊,受害人是兩個結伴回家的女生,長得都很瘦小。兇手這次下手很重,第一下就將其中一個女生給擊倒在地。另外一個女生是在側面對着兇手的時候被擊中的,鈍器打在了太陽穴上,一擊斃命。
兇手隨着前幾次的襲擊變得愈發膽大,最後一名受害者是個男生。
六名受害人的共同點是都是高三準考生,都是在下晚自習回家的路上被襲擊的。其中只有第一個女生受傷最輕,而且也只有她模糊看到了兇手的身影,但是小姑娘當時被嚇壞了,能告訴給警方的線索很少,只知道兇手應該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戴着帽子和口罩,衣服是深色的。
現在警方已經加強了巡邏,並四處走訪調查可疑分子,但是還沒有什麼進展。
有好事的市民給兇手起了個外號:敲頭狂魔。而報紙上也跟着沿用了這個外號,弄得“敲頭狂魔”這四個字成了近期社會新聞的頭條。
墨北覺得這樣不太好,媒體的過度關注往往會讓兇手覺得自己受到了重視,這會讓他心理感到興奮和滿足,爲了保持這種關注度,兇手可能會變本加厲地行兇。但是墨北不可能控制媒體不讓他們發新聞,更不可能讓市民們不談論這幾起案件,除了向賀蘭山提了下建議外,他也沒什麼能做的。
大概是因爲落單的學生少了,接下來的幾天都沒有發生襲擊事件,這讓大家都鬆了口氣。可墨北卻有種不妙的預感。
果然,這天早晨一個學生在上學的路上被襲擊了。
起先警方以爲是“敲頭狂魔”改變了作案習慣,但仔細一研究又覺得不對。因爲這個受害者才上高一,而且事發後他身上帶着交班費的錢也不見了。
按照墨北的意見,像“敲頭狂魔”這類型的兇手是有着比較固定的作案習慣的,最明顯的體現就是對受害人的選擇。以往“敲頭狂魔”襲擊的都是高三生,而且只傷人不劫財,這次的案件卻和之前的案件特徵不符。
隨後法醫也出了鑑定結果,“敲頭狂魔”的兇器是圓頭的榔頭,而這起案件的兇手使用的是方頭的錘子。
基本已經可以斷定,這是一起模仿案。
一個“敲頭狂魔”還沒抓着,又多了一個模仿犯,社會影響十分惡劣,上級給的壓力也特別大,賀蘭山急得嘴裡多了個硬幣大小的潰瘍,喝水都疼。
想起墨北在鄭東殺人案中的精彩表現,以及在“敲頭狂魔”案上的建議,賀蘭山幾乎沒怎麼猶豫,就決定找墨北“聊聊”。他當然不是指望單憑一個墨北就破了案,而是希望能和墨北聊聊天,啓發一下破案思路,畢竟墨北在這方面的思維很靈活,說不定會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意見。
談到“敲頭狂魔”這些天的安靜,墨北說:“看來他挺聰明的,也挺有耐心,知道現在風聲緊,作案被抓的可能性高,所以就潛伏下來了。”
賀蘭山說:“不知道他是會就此罷手,還是會等風聲過去再犯案。”
“有很多連環殺手都強烈的控制慾,所以有的連環殺手會給警方寄去他犯案的情報,比如著名的開膛手傑克,他在犯案期間就多次寄信給媒體向警方挑釁。所以除非是被捕或死亡,否則連環殺手基本上是不會中斷自己的犯罪的。”
“也就是說,他再次犯案的可能性很高。”
墨北想了一會兒,又說:“他專門選擇高三學生作爲下手對象,一定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促使他這樣做,或許是憎恨,也或許是嫉妒。他第一次作案的時候還很緊張,跟蹤了那個女生很長一段路才下決心動手,但打了一下就跑了。而第二次作案的時候他膽子就變大了,接下來幾次作案,他學習的速度非常快,除了有個女生因爲突然轉身而被擊中太陽穴斃命,其他人的傷都被控制在重傷昏迷的程度。並且他已經不僅僅滿足於襲擊弱小的女生,而是開始選擇更具備反抗力的男生作爲下手對向。可見他是在一步步升級。現在作案被中斷一定會讓他很難受,模仿犯的出現會讓他更難受。”
賀蘭山詫異:“爲什麼?”
“有些連環殺手在生活中是非常不起眼的人,很自卑,經常被人輕視,原因可能是經濟條件不好、在學校時成績很差、外貌比較醜陋等等。所以他們會格外享受被大衆關注和畏懼的感覺,而模仿犯會使人混淆,也就是奪走了他身上的光環。”
賀蘭山若有所思。
沒過多久,模仿犯在第二次做案的時候就被抓住了。立功的是幾位去早市買菜的大媽,那天早上她們走了一條平時很少走的小路,正好看到了一個戴着口罩的男人正衝着一箇中學生掄起了錘子。大媽們義憤填膺,一擁而上,付出了二人輕傷的代價將之擒獲。
做筆錄的時候,其中一位大媽驕傲地說:“我年輕的時候也是端過槍上過戰場的,手榴彈能扔到一百米!這種小年輕身上沒有二兩肉,我一隻手就把他按住啦。”
墨北收到消息後,立刻給賀蘭山提了個建議,讓賀蘭山吃了一驚。
“你是說向外界公佈說我們抓到了‘敲頭狂魔’?刺激他再次犯案,方便佈防抓人?”
賀蘭山沉思片刻,做了決定。
幾起襲擊學生案件的真兇落網,這個消息令所有學生和家長都鬆了口氣,也令快要承受不住壓力準備停止晚自習的學校鬆了口氣。
也許是因爲覺得安全了,再加上天上下着雨,等在校門口的家長比原來少了很多。
九點鐘,下課鈴響起,學生們打着傘、穿着雨衣魚貫而出,有些沒帶雨具的就蹭同學的傘用,還有些豪邁的乾脆就頂着書包或是光着腦袋跑在雨裡。鬧哄哄的校門口很快就連一個人影都沒有了。
僻靜的小路上,路燈只有一頭一尾是亮着的,燈光將濛濛雨絲薰染成了黃色。一個少年慢慢走在路上,沒有打傘,薄薄的校服已經被雨打溼緊緊貼在身上,看起來單薄脆弱。
身後傳來響動,少年卻只管悶頭走路,連回頭看一眼的意願都沒有。很快,一輛自行車響着鈴從他身邊騎了過去。
走到丁字路口,少年自然而然地拐向那條沒有路燈的小路,依舊是走得不緊不慢。
踏、踏、踏,非常輕的腳步聲快速地接近,若不是因爲下雨地面有水,或許就連這腳步都聽不到。
少年似乎毫無所覺,這裡光線非常暗,但奇異地顯得他在溼漉漉的黑髮和藍色的校服領子之間的脖頸白瓷一樣刺目。有着這樣皮膚的少年,頭顱被敲打時的感覺應該也和瓷器一樣吧?
敲下去。
敲下去!
鐵器舉過了頭頂,狠狠砸向少年的後腦。
突然,少年靈巧地一個錯步轉身,避開了這一擊,緊接着拎在手裡的書包重重拍在了身後那人的臉上。
“……”從埋伏處衝出來的賀蘭山和幾個警員看着暈倒在地上的男人,都是一陣無語。“墨北,你往書包裡裝了什麼東西?”
墨北把溼嗒嗒遮住了額頭的頭髮捋向腦後,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把書包底朝上抖了抖,抖出足有五塊大磚頭來。
爲了抓捕兇手,墨北和賀蘭山仔細研究了幾起襲擊案的路線,發現幾個出事的地點是侷限在一個小範圍內的。接着賀蘭山又在這個區域裡找出比較偏僻或照明不足的幾條路,全都佈署了警員蹲點。最後墨北還親身上陣當魚餌,不過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真的就這麼巧,兇手選中了他當這次的獵物。
警員們將被拍暈的兇手給銬了起來,動作非常粗魯,他們對這個接連傷害無辜學生的傢伙根本就不想客氣。
賀蘭山把掉在地上的榔頭拾了起來,在手裡掂了掂份量,心裡一陣後怕。這沉甸甸的鐵傢伙剛纔要是砸在了墨北那天才的小腦袋瓜上,那他這刑警隊長幹到頭了不說,這後半輩子也只能在愧疚中度過了。
可話又說回來,這次的危險怎麼也比不上在小白樓對着那次吧?
不,賀蘭山搖了搖頭,都一樣是生死攸關,哪能分出個一等二等的?賀蘭山不由看了看墨北,旁邊警員們打着手電,晃得他小臉一會兒煞白煞白的,一會兒又在暗影裡顯出幾分鬼魅陰森。賀蘭山自詡見多識廣,可還真沒見過這樣年紀的小孩能像墨北一樣爲了破案而將生死置之度外的。
想到這裡,賀蘭山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覺得墨北這種輕慢生死的態度似乎不單純是爲了抓住兇手,倒更像是故意爲之。但這怎麼可能?墨北這麼小,還沒有活到對生命產生厭倦的年紀,況且他又有着極高的才華和榮譽,怎麼看也不可能是要故意送死的那種人啊。
賀蘭山自嘲地笑笑,把榔頭遞給一個警員收到證物袋裡,過去拍了拍墨北的肩膀:“辛苦了,你是跟我們一起回隊裡聽審訊,還是回家?”
墨北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夏天穿的本來就少,又淋了這麼長時間的雨,他着涼了。“回家。”他對審訊這個“敲頭狂魔”沒什麼興趣,案件本身又不曲折,審也審不出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他只要知道抓住了兇手,以後姐姐放學不會有遭遇危險的可能性就夠了。
賀蘭山見狀就叫了個警員過來,開車送墨北迴去,又多叮囑他一句:“回去別忘了吃兩片感冒藥。”
墨北道謝,對於別人善意的關懷,他總是很感謝的。
一打開家門,屋內溫暖的氣息和柔和的燈光一起傾瀉而出,墨北心中暗叫不好。
“北北,你去哪兒了,怎麼纔回來啊?”夏多一邊問一邊從裡屋走出來,看到墨北渾身溼透地站在玄關,他頓時大吃一驚。
“怎麼澆成這樣?出去也不帶傘?”夏多一邊埋怨,一邊趕緊把墨北拖進浴室,三下兩下扒光了他身上的溼衣服,將人丟進放好熱水的浴缸裡。
這個年代,許多樓房裡還沒有安裝熱水器,想要洗澡還得去公共浴室,或是自己燒水,很麻煩。不過墨北在裝修的時候,就讓龔小楠從深圳代購了一個德國品牌的熱水器,質量很好,能滿足生活所需。
冰冷的身體一接觸到熱水就被燙得一跳,些微的刺痛感從神經末梢蔓延,隨後化成了令人舒服得只想嘆息的暖流。這種時候真是要懷着感恩的心情纔可以啊,墨北感嘆。
夏多端了杯溫水進來,將兩片感冒藥往墨北面前一遞:“把藥也吃了吧,預防一下,別感冒了。”
墨北順從地吃下藥,對夏多笑了笑。
夏多板起臉來:“別以爲衝我笑就沒事了,老實招供,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你不是說這幾天要趕論文,就住在宿舍不回來了嗎?”
“有本書忘記帶過去了,正好上面有幾個數據是着急要用的。本來我打電話回來想讓你幫我查一下,可家裡的電話沒人接,我以爲你去姥姥家裡了,就只好自己回來查。回都回來了,我想那就順便住一晚,明天再回學校好了。”夏多說了一大串話,隨後反應過來,“你還沒回答我呢,別想繞過去。”
夏多挽起袖子,把手伸進水裡幫墨北洗澡,語氣雖然強硬,可手上的動作卻很溫柔。
墨北小聲說:“我幫賀隊長抓‘敲頭狂魔’去了。”
夏多嚇了一跳,他一聽墨北那心虛的小動靜就知道,這個“抓”肯定不是坐在辦公室裡分析分析案情,況且那樣也不會弄得渾身精溼,墨北肯定是又親身上陣了。“你去現場了?”
“我當誘餌了。”墨北又趕緊加上一句,“人已經抓住了,大快人心!”
“快你個大頭鬼啊!”夏多氣得直磨牙,“個小混蛋,你把警察的工作都給搶了,是想讓他們都失業嗎?”
墨北把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摸摸夏多的手背,討好地笑:“真是沒想到,我運氣那麼好,兇手正好就選中我走的那條路啦,結果就請君入甕了。我往書包裡裝了五塊板磚呢,可老沉了,一下就把他給拍暈了,嘻嘻,不曉得他鼻樑斷沒斷。”
夏多不吭聲了,板着臉給墨北洗完澡,用大浴巾將人一裹,抱到臥室裡,又找出吹風機給他把頭髮吹乾。摸摸墨北的手腳都熱起來了,夏多才算放心。
夏多不說話,墨北也不說話,夏多去哪兒,他的腦袋就跟着轉,可憐巴巴地瞅着夏多。
夏多去收拾浴室,墨北就擁着被子坐在牀上,聽着從浴室裡傳出來的聲音,眼睛盯着被面發呆。等夏多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看到墨北出神的樣子,心裡驀然一驚。
“北北。”夏多坐到墨北身邊,輕輕叫了他一聲。
墨北迴過神來,夏多摸了摸他的臉頰,墨北順勢在他手心蹭了蹭,說:“還生氣嗎?”
“很生氣。”
“生氣也不要不理我。”
“剛纔是覺得寂寞了嗎?”
“嗯?”
“你剛纔出神的樣子,看起來很寂寞很難過,好像身體都要虛化成煙霧了。是因爲我不理你,所以難過了?”
“屋子裡明明是兩個人,可是卻比一個人待着還要孤單。這只是那一剎那的胡思亂想,你知道的,我總是想太多,壞習慣。”
夏多吻了吻他的嘴脣,“對不起,以後不會不理你了。”
墨北迴吻一下,也道歉:“對不起,以後再做這種有危險的事,會先和你商量,不會再瞞着你了。”
夏多再吻他一下,“能不能杜絕接觸危險呢?”
墨北也吻他一下,“世事難料,哪有什麼絕對的安全。就算是現在,我們待在家裡感覺像是很安全,但如果突然地震呢?突然失火呢?突然有顆隕石落下來呢?”
夏多氣得叼住他一瓣嘴脣輕輕地磨牙,含糊地說:“我倒真希望馬上有顆隕石落下來,把咱倆一塊砸死算了,這樣倒也能實現生同衾死同槨的夙願了。”
墨北笑了起來:“以後都是火葬了,想同棺同槨可不容易。”
“嗯哼,那就同一個骨灰盒,把咱倆的骨灰攪和在一塊,誰也分不清,誰也分不開。”滾燙的吻落在鎖骨上。
墨北笑:“可是我還想試試天葬呢。”
夏多把墨北輕輕推倒,壓上,“那也成,反正吃掉咱們的都是同一批鷹,在它們的消化道里實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吧。”
墨北攬住夏多的脖子,熱情地吻他,如果當生命的歸宿真能像夏多描述的那樣,那還真不錯。
很快兩個人就沒空去琢磨同槨還是同消化道,在一片天搖地撼中達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知身在何處了。
順便問一下,有在北京的姑娘麼?我最近要搬家,有沒有人能推薦個靠譜的搬家公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