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低下頭去,不再言語,太子的話,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他的神情是實實在在的,他對她的好,他不曾提過一字,她卻心知肚明。
她性格乖張,在京都又有惡名在外,她“因妒忌”對待宗政若嫣的手段之陰毒,令聞者唏噓喪膽,這個世上卻還有一個人將她視若珍寶,她想,這一世,也算幸運。
夜晚的宮廷燈火通明,晚宴還未開始,御花園那邊便已歌舞昇平,觥籌交錯,絲樂之聲不絕如縷。
而御花園的一腳,歐陽燁正神情暴戾的瞪着楚平,狠狠問道,“怎麼會找不到?本王一個堂堂的王爺,竟然還找不出一朵雪蓮?”
這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吼出來的,自從那日在天香山上被無影公子傷了之後,他已經幾個月沒有行魚水之歡,可偏偏又只有雪蓮能夠幫得了他。
楚平膽顫地低下頭,神情畏懼,心中卻將歐陽燁詛咒了一番,這個王爺性子實在是太暴躁了,無緣無故讓他找什麼姬公子要雪蓮,他可是差點沒把京城以及京城方圓幾裡以外的城鎮都掀了底,卻哪裡有什麼姬姓公子。
歐陽燁是在仕途上幫了他不少,不過真正拉扯他的還是他楚平自己的岳父劉尚書,這些年在與南詔國溝通的方面,他可是幫了不少忙,沒想到歐陽燁卻常常在他面前頤指氣使,要不是覺得他極有希望登得帝位,楚平哪裡還會受這等子窩囊氣。
“找,接着給本王找,雪蓮百年難得一見,只有那個姬公子手中才有!”歐陽燁氣得手足無措,手中的骨頭捏的咯吱發響,讓人不由得渾身戰慄。
楚平的嘴角抖了抖,遲疑了片刻,才唯唯諾諾地說道,“王爺,姬姓在臨天朝極爲少見,王爺口中的姬公子會不會是南詔人?”
歐陽燁聞言一震,似是想起了什麼,臉上的怒火突然一下子竄了下去,若真是南詔人買走了雪蓮,他此刻正和南詔人合作,南詔人還要依仗他與臨天朝求和,只要他開口,那些人定會將雪蓮給他。
想到這裡,歐陽燁越來越覺得那個姬公子是南詔人,而且那時兩國征戰,南詔人能在臨天朝的只有跟他合作的那些人無疑。只是歐陽燁和楚平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們口中的姬公子就是楚曦。
宴會即將開始,透着明暗交錯的燈火,隱約可見來了不少身份的人,歐陽燁眼中精光一緊,轉頭和楚平說道,“今晚的事可別搞砸了,本王要讓皇后和楚王在沒有面目見人!”
這次的中秋盛宴空前的隆重與熱鬧,宴席幾乎佔據了御花園所有的空地,臨天皇和皇后早已入座高臺,正和天龍國的太子,臨天朝三大世家的員外交談甚歡,卻突然看見楚曦不知何時已經入了郡主的席位,不由得有些好奇,御書房離這裡少說也要走上半個時辰,她站了一天,身邊有沒有人幫她,楚曦怎麼會這麼快就過來了?
原本是想利用她延遲一事,治她一個欺君之罪,沒想到,她還是提前趕來了。
這一次,算她命大,只是她今晚還是沒命走出皇宮!
由於此次是國宴,太子衍同樣坐到了高臺上臨天皇的右下角,而左下角坐着楚王和成王,再往下便是一些公主和后妃。
楚曦目光稍稍瞥了一下三大世家中的人,卻並不見無影公子,心裡隱隱有些失望。雖說太子喂她吃了兩顆藥丸,她的毒確實不曾再發作過,但爲保險起見,她還是想問問無影樓的人。
太子衍大概是有些體力不支,在那裡才坐片刻,便被臨天皇叫宮人送回東宮休息去了。
天龍國乃四國之首,向來只有其餘三國的皇室出訪天龍國,而這次,他們的太子親自來訪臨天朝,是爲了修秦晉之好,聯合臨天朝,共同抗衡周邊的南詔和北疆國。
今晚的宴會,臨天皇所有未出嫁的女兒都出席了,位置就在天龍國太子龍淵的下面,而喜樂公主打扮得尤其亮麗多姿,她原本就生得水亮動人,一場盛大的裝扮更讓喜樂公主顯得雍容華貴,無可褻瀆。
聽說龍淵此次會在臨天朝的貴女中候選一妃四妾,這一妃,名分定然會在公主之上,四妾,便可以在大臣的千金之中挑選。
無可置疑,帝后想將喜樂公主許配給龍淵。
一晚上的時間大都是君臣之間的交流,並且欣賞一些朝臣之女的才情表演,龍淵和臨天皇似乎相談甚歡。
楚曦坐在底下,只是自顧自的喝着酒,順便想着怎麼對付皇后的法子,她的心思和那些參加盛宴的貴女截然不同,根本就沒有放在那個以溫潤而聞名的天龍國太子身上。
因此,她並沒有注意到,高臺上不斷流連在她身上的一道柔和的目光。
宗政若情正陪着喜樂公主坐在楚曦不遠處,天龍國太子相貌俊美,溫文爾雅,再加上她知曉父皇和母后有意將她許配給天龍國太子,喜樂公主早就對他芳心暗許。
一晚上,喜樂的眼神一直在他身上打轉,然而,龍淵卻一直在對着楚曦淺笑,就連喜樂剛剛跳舞的時候,天龍國太子都不曾在意絲毫。這無疑讓她的自尊心大大受挫,她堂堂一個公主殿下,竟然比不上一個二品官員的女兒,說什麼她心裡也不會服氣。
於是在衆人怡然自得的空當,她卻在那裡氣的渾身都發毛了,焦躁的臉色和那一身華麗高貴的裝扮格外的不協調,宗政若情將一切看在眼裡,在一瞬間,她的目光與宗政若嫣極快的交匯之後,宗政若情低頭,在喜樂公主耳邊細聲嘀咕了幾句話後,喜樂公主突然放下酒杯站了起了。
宗政若嫣和喜樂公主雖是遠堂親,但在宗政姐妹的心中,喜樂公主就是個缺心眼的人,能用喜樂公主去打壓楚曦那個賤人,又不會牽連自己,這絕對是個一箭雙鵰的好計謀。
衆人不解喜樂公主的舉動,好奇地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卻只見公主狠狠的瞪着楚曦,高聲說道,“楚曦,你好歹是個郡主,真是丟我們皇室的臉,本公主聽說京城內外傳遍了你忤逆父親,行爲不端的流言是嗎?你那四妹竟然與親身父親做出下流的勾當,估計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你可真大的本事,楚相一個好好的一品內閣大臣,就被你弄得連降三級!”
這句話雖說的是楚曦,但同時也在打楚平的臉,因此他的臉色也黑了幾分,卻敢怒不敢言。
由於這麼一個折騰,全場的人的目光再一次齊刷刷的停在了楚曦身上,瞬時,整個宴會上一片鴉雀無聲。
這幾個月以來,楚府家風敗落的流言飛滿了整個京城,在場的人大都聽過,只是沒想到喜樂公主竟當着許多江湖人士和天龍國使者的面,毫無顧忌的說了出來!
楚曦方纔一直走神,這下子才發覺有什麼不對勁,再細細回想了一下方纔發生了什麼事,那些冷嘲熱諷的眼光她見多了,也絲毫不覺得不舒服,反而輕輕笑道,“謠言止於智者,公主是親眼見到我忤逆父親了麼?到是上次,我可是親眼聽到,公主聯合宗政家兩姐妹說皇上是昏君,氣得皇上渾身顫抖呢。”說罷,她臉上仍帶着一絲淺淺的柔笑,將目光移向一邊的宗政若情,“宗政小姐,你說是嗎?”
楚曦臉上的笑讓宗政若情心裡直發毛,她膽顫的瞥了一眼臨天皇,卻發現皇上的臉色沉到了極點。
辱罵皇上那可比忤逆之罪大得多了,更何況當着他國使者的面,臨天皇若想保住自己的威嚴,就必須處置喜樂公主,喜樂公主惱羞成怒,嬌小的臉蛋憋得通紅,指着楚曦,開始語無倫次起來,“你...你們楚府發生那麼多有悖人倫的事,你...你根本不配做郡主!”
“夠了!你們將公主和宗政三小姐帶下去面壁!”皇后厲聲打斷喜樂公主的話,方纔她沒有阻止喜樂公主,是想讓世人看看楚曦的醜惡,卻不曾想,那個楚曦這麼牙尖嘴利,一句話就中了要害,如今,她只能在皇上處置他們二人之前先下手爲強。
想就這麼算了?楚曦偏偏不如他們的意,她上前一步,語氣頗是義憤填膺,“公主這話又大逆不道了,我的郡主是皇上親封的,公主難道要質疑皇上的決定嗎?”
喜樂公主身子一顫,她哪有質疑父皇的決定,這個楚曦,滿口胡言,她正要開口爲自己辯解,母后卻狠狠瞪了她一眼,讓人將她帶走了。
楚曦面色錯愕,一臉無辜的坐回原位,終於發覺了龍淵一直在看着她,他的目光很柔和,楚曦怔了怔,她貌似不認識這位太子吧?
歐陽鈺卻端着酒杯兀自走神,方纔見皇妹侮辱楚曦的時候,他的身子都繃緊了,就在他正準備幫她辯解的時候,沒想到,楚曦比他想象之中的還要強勢,七妹的小伎倆根本就傷不了她。
這場鬧劇,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擔憂自己的皇妹,而是爲楚曦的境地感到憂心,秦青爲國捐軀,可就在方纔皇妹出言不遜的時候,所有在場的官員都不曾爲她說過一句話,包括帝后。
那個女子性子冰冷桀驁,想必自己爲她說話,她也會不屑吧!想到這裡,歐陽鈺搖搖腦袋,回頭向高臺上的臨天皇請辭,之前楚曦告訴過他,亥時,會有人故意灌醉一些江湖草莽,對七妹不利,他得去看看。
不知何時已坐到三大世家之首位置的無影公子看着楚曦那邊發生的一幕,冰涼的脣畔微微上揚,幽深的目光看着遠處那個素衣淡妝的女子,頗是自豪。
楚曦觸及到那幽深晦暗的眸光,心中驀地一緊,彷彿那深邃無底的雙眼早就映在了她心中,這個無影公子,雖然帶着半邊紫金色的面具,但卻熟悉得緊。
一番插曲過後,皇后再次再高臺上正襟危坐,望着那邊一臉得意的楚曦,臉上殺氣翻騰。
見時機差不多了,皇后和臨天皇交喚了一個眼神,之後的一瞬間,臨天皇的臉色又拉了下來。
下面的人噤若寒蟬,都停下手中的動作,今晚的宴會,似乎格外沉重。
“我朝同南詔征戰之後,朕曾下命令,嚴禁兩國通商,不論何人,違者重責!”說罷,他將嚴厲的目光移向楚曦,臉上掛着一副陰狠的笑容,“平國郡主應該知道吧?”
天龍國太子心生好奇,頗有趣味地掃視着這位在京都已是名聲狼狽的平國郡主。
此話一出,底下的文武百官大都心生疑惑,皇上這麼說,莫非這位平國郡主和南詔有什麼牽連?
歐陽燁則在一旁安閒的看着好戲,無影公子可在那高臺上坐着,他雖不敢再對付楚曦,但也希望父皇能幫他除掉那個賤人。
楚曦淺淺一笑,臉上一片無知地模樣,答道,“皇上英明!”
這時,皇后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指着楚曦,嚴聲斥責,“平國郡主裝模作樣的本事可真高明,你那玉和堂可真辦得有聲有色啊,別以爲你能瞞騙皇上與本宮,你購買玉和堂,以及玉和堂與南詔人做生意的記錄皇上可是查的一清二楚,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霎時,底下想起一片議論,皇后此言十分明顯,楚曦利用玉和堂和南詔人通商,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啊。秦青一生痛恨南詔,精忠報國,沒想到楚曦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楚平則被這一幕嚇得腿軟,他怎麼說也是楚曦的親生父親,楚曦做出這種事,若被皇上查出來,勢必會連累他。
“皇上,臣萬不曾想到小女會做出這種通敵叛國的事,老臣一片赤膽忠心啊!”此刻的第一件事,楚平就是想着撇清自己的罪責,將一切都推給楚曦。
劉尚書見此,憤然的離席,跪了下來,沉痛的說道,“皇上,通敵乃是死罪,楚曦自封郡主以來,恃寵生嬌,性子毒辣,害死庶妹,逼迫父親,這種惡毒的女子萬萬留不得!”
呵,罪責還沒落實,他們就替臨天皇想好了她的去路,楚曦冷笑,看來這世上想要她的命的人着實不少啊。
楚曦眉心一皺,見此形勢,眼睛一片通紅,卻在極力隱忍着不讓淚珠掉下,她看了看宴席中心的玉錦,示意他開始辦事,而她自己卻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哽咽着說道,“皇上和娘娘說什麼?曦兒不懂,曦兒從沒聽說過什麼玉和堂。”
玉錦當然看到了楚曦投過來的目光,看似楚楚可憐,實則那漆黑的瞳孔裡卻透着一股猙獰的陰毒,這個楚曦,演技真是太高超了,他實在佩服。
“難道要朕將那些賬本全都搬出來你纔會承認不成?還有玉和堂的前任掌櫃,他們親口承認當日是你買下的玉和堂!”臨天皇指着楚曦,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還裝模作樣地撫着胸口,表示氣得不輕。
皇后立即配合地上前扶住臨天皇,這時,已有大內侍衛帶着兩人,搬來一堆賬本放在御案上,那些正是帝后口中所謂的證據。
羣臣很快的瀏覽完畢,再加上玉和堂之前兩個老闆的口供,楚曦通敵的罪名無疑已經坐實。
看了那些罪證,楚平和歐陽燁背後起了一層冷汗,這個楚曦,真是膽大包天!
皇后冷冷地瞪着楚曦,她早已發現龍淵對楚曦起了興趣,只是此次聯姻,天龍國太子妃之位非她的女兒喜樂莫屬,所以,今晚,她一定要除掉楚曦。
天龍國太子此次正是爲了聯合臨天朝共同抗衡南詔和北疆國而來,即便龍淵對楚曦有了好感,但她勾結南詔,這些好感定會在頃刻之間蕩然無存。
在如此沉重的殺意之下,龍淵卻發現那位郡主似乎沒有絲毫的慌張。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不爲自己辯解一句,甚至連跪下請罪的行爲都沒有,這樣的女子,龍淵倒是想看看她能不能躲過這一劫。
楚曦早就把這個包袱丟給了玉錦,她今晚原本就是不打算說一句話的。
如此地目中無人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雖說秦青戰功赫赫,但楚曦也難逃死罪,就在百官聯合上書請求臨天皇凌遲楚曦的時候,情勢突然發生了一個天大的逆轉。
玉錦託着一摞白紙黑字,攔在百官前面,雙手託恭敬地託着那一摞紙說道,“皇上,楚姑娘生在相府,衣食無憂,又何須買下玉和堂?定是臺上那兩人受賊人指使,誣陷楚姑娘,皇上明察秋毫。”
他口中的賊人明顯指的就是帝后,玉錦的求情更加讓臨天皇覺得他暗中投靠了太子衍。
“哼,左相大人,證據確鑿,你又何必爲這種女子求情?”劉尚書不滿玉錦的求情,開口斥責道,那個楚曦害死了他疼愛的外孫女,他恨不得皇上將她五馬分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