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機場大廳,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立在接機口,一動不動的看向漸漸走出來的人羣,眼中不時地閃過一絲急切。
又過了幾分鐘,門口現出來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女孩子,俏麗的短髮,利落的牛皮軟靴,大而略顯狹長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靈動中明顯的透着幾分的凌厲,其中更有稍縱即逝的恨意。
男人面上一喜,快步上前,笑容真摯,“二小姐,回來啦。”
舟山一怔,擡頭看去,喃喃道,“趙叔?”
果然是回來了,五年前的趙叔,還很年輕。
趙叔忙不迭的點頭,憨厚的咧咧嘴,剛要像往常一樣去接行李,卻發現舟山身邊根本就沒有任何箱包,不由得疑惑的看着她,“二小姐,您這次回來什麼行李都沒帶嗎?”
舟山一頓,然後飛快的回憶了下,努力抑制住狂跳的心臟之後,擠出個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抱歉,太着急,忘在裡面了。”
重新回去拿了行李,趙叔幫忙推到停車場,放好了之後開門,“歡迎回家,二小姐。”
舟山輕笑,眼底卻沒多少歸家的喜悅,“嗯。”
我回來了,你們,做好去死的準備了嗎?
車子平穩的駛出機場,過了幾個紅綠燈,舟山輕輕舒一口氣,眼睛往窗外瞥了幾眼,口中隨意道:“家裡怎麼樣?”
趙叔微微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又認真看路,說道:“先生和太太的感情還是像以前那樣,嗯,好。大小姐也還是老樣子,還得要過兩天才會休班。”
舟山無聲冷笑,脣角微微帶起一點弧度,眼中是濃濃的嘲諷。感情?好?
她頓了會兒,習慣性的點了點右手食指,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半點過年閤家團圓的喜悅,“知道了。”
車窗外面飛馳而過的高樓大廈,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羣,所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罩上了一層紅暈,舟山努力地在稍縱即逝的人們的臉上看着,努力的想要沾染哪怕是一點溫馨而心動的感覺,可是,終究還是失敗了。
半晌,她終於還是累了,身體後仰,靠在柔軟的皮質座椅上,輕輕地合上了眼睛。
過年麼?
努力回憶,原來的今年,是怎麼過的來着?
哦,是了,舟山無聲的冷笑。
舟春弘,自己親愛的爸爸像以往一樣在去爺爺家過年前與她們母女三人爭執,然後到了老宅又是一如既往的明槍暗箭,最後呢?
舟山閉着眼睛,擡手捏了捏眉心,試圖從記憶深處準確的挖掘出屬於今年的爭吵場景,然而失敗了。
呵,她緩緩睜開眼睛,嘲諷的一笑。
果然是吵得次數太多,早已經傻傻分不清楚了麼?
不過,一定又是不歡而散就對了。
無論如何,既然自己回到了五年前,就一定要改變這被動的局面!
她一定不能像以前那樣自私,只顧自己的意氣用事。
在完全掌握能夠將敵人徹底擊倒的力量之前,必須忍耐。
我要,親手毀掉你們!
黑色的車子無聲的駛進花園式小區,沿着寬敞的大路又開了幾分鐘,終於在一棟別墅前面停下。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花園式小區,花園中建房子的典範。即便是冬日,樹木凋零,隨處可見的長青植物卻硬是讓人生出一種身處春日的錯覺。
趙叔幫忙拎下來行李,舟山擡頭,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這一棟熟悉而又陌生的住宅,沒有一絲表情。
“哎呀二小姐!”剛進了玄關,裡面便有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阿姨小跑着出來,又驚又喜的來到舟山面前,上下打量了好幾遍,“瘦了,瘦了。”
張阿姨,兢兢業業在這家中做了十幾年,卻因爲畢妍妍姐妹的鳩佔鵲巢而被三言兩語的打發回老家,甚至連薪水都被扣了兩個月的。
舟山輕笑出聲,終於有了點溫度,“是,因爲我很想念張阿姨你的手藝,茶飯不思。”
明知道有相當大的水分,張阿姨卻還是開心的笑眯了眼睛。
幾個人又進去,張阿姨殷勤的上水果點心,又給煮了咖啡,“先休息一下,先生他們還要幾個小時纔回來呢。二小姐晚上要吃些什麼菜?”
舟山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張阿姨煮的咖啡還是那麼好喝。菜式麼,隨便就好了。”
見自己的手藝並未被嫌棄,張阿姨笑呵呵的走開,一邊走一邊挽着袖子,準備大顯身手。
轉眼客廳裡便又只剩下舟山一人,分外寬敞的空間,精緻華麗的裝飾,卻顯得格外的冷清。
坐不住,舟山完全沒辦法就這樣乾坐着。
現在的舟川還是肆意張揚的當紅主持,舟山無法抑制的想要抱抱自己的親姐姐。
那樣鮮活,對自己充滿了包容和寵愛,鮮豔明媚的姐姐。
舟山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擡腳上了二樓,再下來的時候手中便多了一串亮晶晶的鑰匙。她穿上外套,對着裡面揚聲道:“張阿姨,我去電視臺一趟。”說完便匆匆出門。
S市的電視臺頗具規模,哪怕是在一棟棟鋼筋混凝土建築中也分外顯眼,老遠便能看見外部懸掛的巨大臺標。
鑑於舟家大小姐是本市當紅主持人,假期舟山便常來這裡耗時間,順帶着讓姐姐辦了張通行證假公濟私。
年關將近,處處都是繁忙景象,戒備也翻番。
警衛也都認識她,見了還打招呼,“舟小姐。”
舟山將手中三個一模一樣的果籃遞出來一個,在活動下痠痛的手腕的同時笑道,“最近天氣乾冷,大家潤潤喉嚨。”
S市水果本就金貴,尤其是現在的年節下,價格更是翻倍,何況眼前這果籃上貼的還是洋文標籤。
不過因爲舟山常常這麼做,這點錢對她而言還算不得什麼,大家也就見怪不怪,略推辭了幾下就收了,幾個警衛準備過後就“分贓”。
剩下的兩個,一個直接送進新聞組辦公室,又是免不了一場寒暄。
剩下的這個蝴蝶結打的最漂亮的麼,自然是另有用處。
擡起來的手不住的顫抖,舟山的眼眶忍不住的一陣陣酸澀,她甚至鼓不起勇氣來推開這扇門。
姐姐。
演播室緊繃的氣氛被舟山的到來打斷了,覺察到有人進來的工作人員一回頭,略一愣神便對着舟山笑笑,打個手勢,讓她稍等。
舟山也回個淺笑,揚了揚手中沉甸甸的水果籃子和點心盒,靜靜的往旁邊空椅子上面一座,耐心等待。
演播臺後面坐着的主持人在轉換鏡頭的時候,視線無意中掃過這裡,本就大的雙眼頓時又微微瞪大了些,卻又因爲在工作而不好有所表示,只能繼續念稿件。
姐妹倆視線接觸的瞬間,舟山幾乎要哭出來。
真好,真好。
又過了半個小時,總算是完工,導播、攝像、錄音等等都小聲歡呼,稍嫌嘈雜的互相拍手,慶祝自己將要到來的短暫假期,然後衝過來,將舟山帶來的水果甜點哄搶一空。
“小山呀,好久不見了!”攝像的大哥往嘴巴里面塞一顆荔枝,笑嘻嘻的跟舟山打招呼。
舟山點頭,一面跟其他的人點頭示意,一面又跟他搭話,“嗯,這學期實習多一點,所以比較忙。”
“小山~!”美女主持踩着七八公分的高跟鞋小跑過來,慘白着一張臉伸手給了舟山一個緊緊地擁抱。
舟山垂眼看看自己那瞬間被糊了一團的外套,剛習慣性的想將她推開,指尖碰觸到衣服的瞬間,卻又是鼻子一酸,她忍不住將下巴放在舟川頸窩,悶聲道,“姐。”
姐,我們想你。
姐,你還在,真好。
早已經做好了被推開準備的舟川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手忙腳亂的把人扒拉出來,頂着一張濃妝的臉,擔憂的上下打量起來,“小山啊,怎麼啦?”
被她這麼一問,舟山險些落下淚來,不過還是勉強控制住了,強作鎮定的笑推了她一把,“快去卸妝啊。”
舟川本就是那種神經粗大型的,舟山的自控能力又太好了點,因此看了幾眼沒看出什麼來之後也就點點頭,坐到一邊讓助手幫忙卸妝,中間還不忘嘟囔,“累死了,小山,等會兒咱們先去吃甜點好嘛?”
舟山微笑,“好。”
舟川,S市的當家主持人,大舟山四歲的親姐姐。
主持人做到舟川這個程度,已經足夠比一般的小明星更吸引眼球,上半年她還被邀請在一部偶像劇中客串了女三號,帶動的粉絲猛增。
稍後,兩人一起出去,找了家舟川常去的咖啡店坐下。
舟川對着半年多未見的妹妹打量再三,輕嘆,“瘦了。”
進過幾個小時的調整,舟山已經差不多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了,聽了這話也只是笑笑,垂下眼睛,看不太清楚表情,“跟張阿姨一個德行。”
舟川頓時怒及,使勁一指頭戳上她的額頭,“死丫頭,討打是不是?”
舟山不躲不閃,隨即露出個真正溫暖的笑容,不動聲色的轉開話題,“說起來,又是一年了,你跟陸哥究竟準備什麼時候結婚?”
陸清,陸家的二兒子,與舟川算是青梅竹馬,兩人雖不轟轟烈烈,卻也是難得的細水長流,到現在十幾年的愛情長跑下來,在衆人眼中,所缺的也就僅僅是一場盛大的婚禮與一紙證書罷了。
舟川攪咖啡的動作一頓,美麗的臉上浮起一絲愁雲,單手託着下巴,“小山,我總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