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家大宅。
與舟山她們所住的現代化歐式花園洋房不同,舟家大宅是那種相當傳統的建築,室內也都是那種幽深的格局,絲毫沒有活潑的氣息,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略顯陰沉的氣息。
舟山只覺得,自從踏進大門的那一刻起,她的呼吸就像是被生生遏制了一樣,胸口無比沉悶。
玄關位置就能毫不費力的聽清裡面舟老爺子的爽朗大笑,舟山冷眼看着前面若隱若現的身影,脣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
就是這些人,在當初舟川被惡意的緋聞纏身的時候,他們的第一反應卻是大聲的指責和質問,甚至連一點點的溫情都不曾施捨!
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舟山幾乎將自己的銀牙咬碎。
罷了,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對你們抱有任何的期待!
“爸,媽。”舟爸爸領頭進去,笑着跟裡面頭髮花白,精神卻依舊矍鑠的老人問好。
舟老爺子點點頭,臉上猶掛着剛纔的笑容,“來了?”
舟爸爸忙笑,又朝着舟川姐妹丟一個眼神,又回頭笑着說,“今年小山也回來了,還特意給你們帶了禮物。”
舟山依舊是沒什麼表情的點點頭,把手裡面的牛皮紙盒遞過去,語氣平平,“跟教授去法國的時候買的,對睡眠很好。”
一邊與舟爸爸差不多年紀的女人一聲鼻哼,語氣不善,臉上的笑容更是近似牙痛,“哎呀小山果然是出息呢,去年都忙到沒空過年,今年怎麼有工夫的?”
舟川的呼吸一下子亂了,看過去的眼神近乎怒視,舟山不動聲色的擋在她面前,“託姑姑的福,還好,考古進行得很順利,教授允許我回來寫報告。”說着又對着舟老爺子點點頭,“僥倖,在報紙上佔了小小篇幅。”
面上平靜無波,可是沒有人知道此刻的舟山內心正進行着怎樣的煎熬。
她無比想用桌子上的銀叉狠狠地穿透這幾個人可惡的嘴臉,挖出他們的心肝脾肺看看到底是不是黑色的!
舟老爺子的臉色果真大爲緩和,不過仍是不失威嚴道,“嗯,小山做的不錯,報紙我們也看了,不錯。”
見父親的態度好了這麼多,舟山的姑姑,舟容頓時有些沉不住氣,拳頭攥的緊緊的,巨大的戒指邊沿將她的手指勒出一條深深的溝壑。
一邊的畫着精緻妝容的年輕女孩也語氣輕蔑的開口,“哼,是啊,可不就是小小篇幅麼?一共就寫了五個人的名字,可巧了,你還就是第五位。”說着還特別誇張的笑了聲,“哎呀,看我這嘴,真不好意思,前幾遍看的時候啊,我們都不小心把你的名字漏了呢。”
舟山看過去的眼神依舊一片冰冷,帶着刺骨的嘲諷,“我可以爲表姐推薦幾位相當不錯的眼科醫生,畢竟,拖得太久會很麻煩。”
林婉有些驚訝的看了小女兒一眼,心中即欣慰又心酸。
欣慰的是,女兒終於長大了,應對越發的遊刃有餘;
心酸的是,也不知女兒在外經歷了什麼,竟會一朝成熟。
唉,這倒也是好事,誰讓她們生在這樣的家庭呢。
“你!”竟然諷刺自己眼神不好?!畢妍妍氣的瞪圓了眼,可是一時間卻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
舟川心裡簡直要笑開了花,又聽妹妹不慌不忙道,“不錯,師兄師姐們數年的研究生資歷在前,教授自不必說,我不過一個大四的學生,自然是要在後面的。”
“你狡辯!”畢妍妍氣不過,雙眼怒瞪。
“妍妍,你是姐姐。”舟老爺子不是很高興的看她一眼,提醒她稍微注意下,同時語氣中有淡淡的不滿,“小山說的對,”說着又看向她身後的另一個小姑娘,“嘉嘉,你也要努力。”
畢嘉嘉頓時渾身不自在,不由得往舟容那邊靠了靠,輕輕扯扯她的衣角,可憐巴巴的小聲道:“媽。”
舟容雖恨她不爭氣,但是礙於衆人的面子卻還是不好發作,只得笑嘻嘻的來到舟老爺子身邊說話,“哎呀爸,看你說的,嘉嘉才大一,校園子還沒熟悉過來,哪兒就那麼着急了?”
說話間,舟容忍不住悄悄地打量了舟山幾眼,心中無比疑惑:這個丫頭怎麼了?竟然不像以往那樣說幾句就動氣,難道是開竅了?這可不太好。
照往年的經驗,這會兒不早應該吵起來了麼?然後老爺子肯定會向着自己這邊
一邊一直沉默着的舟老太太也喊過畢嘉嘉去,心疼的摸摸她的小臉,不太高興,“閨女說得對,咱家又不缺什麼,嘉嘉還小,你着什麼急。”
舟老爺子雖然不太贊同,但是看看與自己樣貌與脾氣都像了個七八分的女兒,還是第無數次的軟下心腸,點點頭,“嗯。”
舟爸爸的臉色便有些黯淡,不過還是沒說什麼。而林婉,自從進了門打了個招呼之後也就沒說過一句話。
除夕夜的晚餐無比的豐盛,可是寬大的餐桌上卻是年年歲歲依舊的明槍暗箭笑裡藏刀,舟山只覺得,哪怕此刻面對的是上週楚國古墓中挖出的乾屍,自己的胃口都能好些。
晚餐一結束,舟川就迫不及待的找了要與同事拜年的藉口到一邊打電話去了,而舟山也是難以忍受的從客廳離開,毫不猶豫的走到了花園,哪怕外面正在下雪。
冰涼的空氣裹挾着雪花從口鼻中灌入,發熱的大腦也慢慢平靜下來。
舟山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一直纏繞着自己的喧雜與吵鬧也都在這一瞬間消失無蹤,無比輕鬆。
她仰頭看着潔白無限的小冰晶從無垠的天空飄落,輕聲呢喃,“過年了。”
地面已經迅速地積起了一層三五公分厚的雪層,踩上去便會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舟山沿着在花園中漫無目的的走,冷不丁的,一陣又急又快的說話聲傳入耳中。
“曼曼,你知道的我走不開,過幾天回去之後一定給你帶禮物好不好?”
舟山一愣,剛剛擡起來的腳輕而又輕的緩緩落下,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曼曼?應該是個女人的名字吧。而說話的這人,她微微擰起眉頭,如果自己沒聽錯,姑父?
這個時候,這樣的語氣,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呢。
電話仍在繼續。
“謝謝你體諒我,我就知道,這世上也只有你最關心我了。”
舟山心中一動,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呢。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舟山怕是在屋裡跟畢嘉嘉幾個吵得不可開交,根本就沒工夫到這裡來吹冷風,自然也就不可能聽到這段談話。
屏氣凝神的聽了一會兒,努力回憶的舟山猛地記起來,若是沒記錯,後來姑父似乎被舟容抓到搞外遇,那令人歡欣鼓舞的第三者的名字中,貌似就有一個曼字呢。
呵呵,舟山無聲微笑,脣角勾起一個弧度。
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
只要能看到舟容她們不開心,舟山就開心了。
也許,必要的時候自己並不介意向這位傳說中的“曼曼”提供某些幫助。
片刻之後,對話似乎有要結束的趨勢。
早已遠離出入口的舟山看看四周,春夏爛漫的花木早已經枯萎,不似以前的繁茂,而僅有的幾株常青樹在這空曠的花園中顯得是如此的渺小,加上四周明亮的燈光,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爲舟山提供一個完美的遮蔽場所。
舟山心思飛轉,悄無聲息的向後退了幾大步,然後故意加重腳步,刻意製造出積雪的咯吱聲,再次緩緩向前。
果然,不遠處的昏暗角落中慢慢走出一個人,見到是她,臉上瞬間劃過一絲驚訝,不過隨即揚起的笑容卻大方而真摯,“小山,這麼冷小心感冒。”
舟山一臉意外,神情自若,“姑父?你怎麼也在這裡?裡面悶得慌,我出來走走。”
畢帆很自然地笑笑,“我也挺悶。”說着又看看舟山身上的呢質外套,善意的提醒,“我是男人,終歸是結實,你小姑娘家家的,小心着涼。”
舟山一勾嘴角,“這個倒沒什麼,我也常常去苦寒的地方,這點還算不得什麼。”
畢帆一怔,似乎這纔想起來,眼前的小姑娘可是名校考古系的學生,作爲一顆考古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從大二開始,便已經要時常跟着考古隊四處奔波。但凡會涉及到考古的地方,條件都不會太好了,搭個帳篷一住月餘的事情更是常有,體質自然要過硬。
想到這裡,畢帆笑笑,“是了,倒是我想多了。”說着又看看舟山,微微嘆氣,“有你們兩個姑娘,大哥真是好福氣了。”
說實話,舟山也好,舟川也罷,甚至是林婉,她們都對畢帆印象不算太差。舟容性格堪稱囂張跋扈,畢帆脾氣卻是出名的好,爲人也算忠厚,待人也頗爲真誠,甚至有幾次在氣氛不好的時候還出聲勸阻過舟容,對舟容家常便飯一樣的刁蠻也是一再忍讓。
然而,畢帆的退步卻並未得到應有的回報,反而是助長了舟容的氣焰。別的先不說,今年卻是第三年在舟家過年了。要知道,這對於男方而言,無疑是常人難以忍受的恥辱。
舟山略一沉默,不帶什麼感情道:“過獎了。”她不能說什麼,也不想要說什麼,畢妍妍姐妹倆有今天的樣子,自小溺愛的舟老爺子兩夫婦和蠻橫的舟容絕對居功至偉,作爲父親的畢帆竟是根本就沒有發言權。
舟容不傻,甚至堪稱精明,不然舟老爺子也不會在那個明顯重男輕女的年代給她與兄長同樣多的股份,並且從事業到生活更是無界限的偏心。然而唯獨在夫妻相處與教育子女方面,舟容做的,差的可憐。
是啊,舟春弘是福氣好,只可惜,所有的美好都將被他一點點的親手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