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宮景這點眼力還是有的,心說自己剛剛結婚,還指望能帶着阿悅出去度個蜜月什麼的,萬萬不能這個時候被父皇抓包,尤其是這種一看就心情不好的情況下抓包,那一定是十分悲劇的。
可惜,他發現得慢了些,已經被越宸看見。
等到越宮景還想要走,衛林已經上前來恭恭敬敬地請他與蒙書悅過去了。
蒙書悅看着越宮景一副小時候逃學被抓個正着的樣子,忍不住偏過頭去偷偷笑起來。
越宮景被笑得幾乎夫綱不振,可見她樣子可愛,竟是半點脾氣都生不出了。
“被抓包了,你還笑。”越宮景只能這樣說。
“父皇單獨坐在那裡,肯定是有緣故的,又不是專門來抓你偷溜的。”蒙書悅這樣回了一嘴。
不遠處的越宸看着他們兩個小夫妻說說笑笑地相擁着走過來,一時心中萬分地感慨,待到人走得近了,又看了看兩人身上的衣裳,頓時瞭然:“我說,怎麼看見我,不是過來問安,反而是想要偷偷摸摸的溜走,原來是這樣。”
越宮景的表情頓時更加悽苦了。敢情因爲天晚了,光線也不好,方纔越宸根本就沒看見他倆穿了什麼衣裳,因而並不清楚他們是偷溜出宮了,只是覺得兩人行蹤有些鬼祟,見了自己都不過來打個招呼,才叫人去請的。倒是現下兩人到了越宸面前,纔是真真兒地沒得辯解了。
“都是已經登基的人了,怎麼說話做事還是這麼毛毛躁躁的。”
越宸坐的這個小亭子,位置十分地偏僻,鮮少有人經過,顯然就沒有想過要與別人分享,所以還真的每樣東西就只獨獨一份,他沒讓二人坐下,越宮景和蒙書悅見沒有杯子,到也不好意思直接就這樣坐下來。
兩人就那麼在涼亭的石桌子邊上站着,不自覺地軟了頸脖,低垂着頭,還真有幾分受教的小孩子的意思了。
大婚之前,因越宮景同越宸私底下多說過了幾回話,親近不少,所以此刻雖然被抓包,到也沒有小時候那樣地害怕,雖然越宸積威猶在,他還是不輕不重地頂回去一句:“我是登基了,但我又沒有親政。”
越宸禪位,未必沒有之前越宮景想過的,要同某個人去“歲月靜好”的意思,加上德妃的身子也越發的沉重,他也想着,就等着這幾日過了,趕緊把該交代的都交代給越宮景,自己等着抱個最小的兒子,頤養天年去。
所以,越宸一聽這話,便不樂意:“親政?你都大婚了,也該親政了,不如,等這三日罷朝過去,你就親政吧。”
“父皇!”越宮景趕緊討饒,“不是說好的,過了十五,再親政的嗎?”三日怎麼夠,他現在巴不得同蒙書悅能夠粘在一起的時間久一點,再更久一點,三個月,三年,三十年,一輩子。那些專門來打攪自己同蒙書悅的朝政,最好來得越晚越好。有這麼自私的心理,越宮景有的時候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會成爲一個非常
優秀的君主,但是越宸倒是十分地看好他。
父皇,您真的不是兒子太少,沒得選了麼?
有的時候,越宮景還是想要這樣問一嘴的。當然,他沒有真的問出口,他還是很明白,爲什麼越宸急着退位讓賢的,少了那些亂起八糟的瑣事,還有那些朝臣言官的聒噪,日子是多麼地舒心愜意啊。
可惜,越宮景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你又不小了,親政怎麼了?趁着我現在還有精神,有什麼事情你不好出面的,我還能搭把手,等到日後,看你怎麼辦?”越宸假裝不快,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
就彷彿是雛鷹一樣,如果不被老鷹給推出懸崖,那麼永遠都學不會飛翔,不可能變成衆人羨慕的天空的霸主。
此刻,夏日的晚風忽然穿過涼亭,一陣酒香飄散而出。
這酒香倒是越宮景以前從未聞過的,很是特殊,並不濃烈,而是十分地清幽雅緻,如果不是那一絲似有似無地迷醉的味道,幾乎會讓人以爲,被越宸倒出來的不是酒,是茶。
因此,越宮景到也不客氣,況且見越宸聞到酒香,就得意洋洋地顯擺樣子,便貼過來嗅了嗅:“這酒父皇平日都藏在了哪裡,我可是從來都不知道,還有這麼香的酒。”
在越宸臉上那得意的神色的掩藏下,懷念的表情一閃而過,快得讓人幾乎抓不住,只有一直不說話看着他們父子的蒙書悅感覺到了。這酒,看起來十分地珍貴,大概對越宸而言,最有意義的並不是酒本身,而是酒所代表的故人吧。蒙書悅這樣想着。
“你可以嘗一口。”越宸說着,將杯子推給了越宮景。
越宮景也不介意,拿起越宸的杯子就倒了一口下去,卻是臉色鉅變。
這酒聞起來的確是特別的香,很是誘人,但是怎麼也沒想到,入口以後,卻是又苦又澀的味道,彷彿有什麼人,用一把毛刷從舌上刷過一般,完全愧對那幽雅清冽的冷香。
蒙書悅看見越宮景的表情,也知這酒的味道不對,嘴角不自覺地彎起,在一旁笑了起來。
“好喝嗎?”看見越宮景的表情,越宸問他。
照理說,越宸是長輩,是上皇,他賜的酒,越宮景的確是應該回答好喝的,但是此刻,越宮景口中的那種奇妙的感覺還沒有完全褪去,他還真沒辦法違心回答出“好喝”二字,只能是猶豫了一下,勉強地回答道:“很特別。”
越宸朗聲笑起來:“知道變通,不錯,不錯!”說完,他擡頭看了看,幾乎已經完全暗沉下去的天空,“現在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攔着你們回去換衣服了,別讓御史臺那邊再知道了,最近摺子已經夠多了,快要收不下了。”
雖然大婚了,但是畢竟越宮景還不算是個說一不二的皇帝,而越宸對朝政的手段,又顯得多少比較委婉一些,所以大臣們並不死心,還是大面積地上摺子希望皇帝爲皇家傳嗣考慮,應該多多地
開枝散葉,不要空置後宮。
這要是同蒙書悅出宮被言官抓住了,蒙書悅肯定會被封妖后,活活被那些讀書人的口水淹死。而自己,則是要被各種五花八門地彈劾奏章給埋掉吧。越宮景這樣想着,竟然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當下便趕緊拉着蒙書悅拜別了越宸,匆匆地就離開了。
越宸卻是依舊坐在涼亭中,端着空了杯子,看着越宮景離開的方向,眼神彷彿是放空了,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麼,又忽然擡手,將杯子給拿起來,嗅了嗅裡面還殘留的酒香。
那種看到了小輩們恩愛而帶起的,慈祥的笑容,尚且停留在越宸的臉上,並沒有完全地消失,卻是漸漸地凝住了,一副帶着笑,卻又實在是擺不出笑意的樣子。
雖然是夏天,但是到了晚上,終究還是比較冷的。
越宸坐着不動,也不說點燈,衛林自然也就不敢點燈,只能在後面默默地站着,陪着。寒風忽然掃過來,衛林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趕忙上前:“陛下,風大了,要不要回了?”
越宸搖頭,不語,還是坐着,溫柔的目光越過他自己手中的被子,落在面前稱不上風景的幾株樹木上。
他現在坐的這個地方,景色其實並不好,因爲是個角落,又是靠近宮門,所以宮人們掃灑起來並沒有別處那樣的用心,加上被許多的樓臺宮殿圍牆包圍,所以幾乎沒有能夠稱之爲風景的東西看。
但是這個地方,卻是越宸小的時候,很喜歡的一個地方。
無他,人少,便足夠了。
身在帝王之家,越宸幾乎從來沒有過單獨一人的時候,他偶爾也會很想,有沒有什麼機會,可以讓他自己單獨一人呆着。
這裡,幾乎可說是唯一這麼一個地方了。
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這裡,不管朝政是多麼地繁雜,似乎總能慢慢地,就將心情平復下來。只是近幾年,越宸發現自己的年紀越來越大,心境也是越來越重,很少再有當年動不動就要浮起來的感覺了。
單獨坐在這裡,越宸想起和蒙書悅攜手從宮外偷溜回來的越宮景,心中十分地感慨。
這種事情,都是他年輕的時候曾經想做,但是最後因爲種種原因,並沒有做的事情。
也只有想到了這些事情,他纔會覺得,他的兒子,到底還是年輕,也會感慨,到現在,他肩上的這個擔子,終究還是要交給年輕人了,不管他是不是願意的。
這個亭子原本對於越宸而言,就十分地特殊,而他杯中的酒,則是更加地特殊。
在當年,他同莊嬪之間,還沒有生出什麼嫌棄。雖然不能用真真的夫妻來論,但是說上一句夫妻和諧,琴瑟和鳴之類的話,還是應該當的起的。在這樣的情況下,莊嬪那個時候還是一個十分有生活情趣的女子,不愧是莊家教養出來的,沒有事情的時候,就喜歡自己在宮中鼓搗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