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夏天,似乎特別熱特別長。昨日一場急雨稍稍緩解了炎熱,早間微有些秋意,至午間又炙熱難忍。
剛纔還明媚的天空,太陽突然間就隱入雲層,烏雲滾來,涼風陣陣,山雨欲來。
蒙書悅這一天來,接二連三被蒙遠揚、雪珂等人問了好幾次了,現在又聽到他問,心情頓時就惡劣起來:“如果不信我,爲什麼不去找念慈大師求證呢?”
越宮景嘆息一聲,“你別生氣,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擔心你。我已經讓人打聽過,除了年初大師下山來尋找天女,這半年多來,你是唯一一個上山與他談話的女子。大師久不理塵事,怎會無緣無故接見一個名不見傳的人?當日你上山的情景,有心人一打聽就能打聽得出來,再稍加渲染,坐實了你天女的名頭,這就是天大的禍事。”
這麼淺顯的道理她當然懂,可她也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操縱了此事,是針對她而來的?蒙書悅擰着眉頭,“我也很奇怪,我和大師的談話,怎麼會泄露出來?憑大師的修爲,不可能沒發現有人在偷聽我們談話。大師是給我批過命,只說我命運多舛,要我常懷善心,自得善終。”
說到此處,她嗤的一聲笑出來:“天女?可真能扯,我不過是尚書府一名微不足道的庶女,他們可真看得起我。”
沉默了一會,又問:“鍾家和鍾玉兒你查得怎麼樣了?”
“你懷疑鍾玉兒?”
“我懷疑所有人!”
越宮景搖頭,“沒有收穫,除了明面上的那些生意,鍾玉兒跟所有京城的大家閨秀一樣,除了參加一些宴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蒙書悅沉吟不語,雪珂那話是不會隨便說的,半晌才說:“你手下那些人也可以換了。異國公主都能打聽到的消息,你的人竟然探聽不到。”
風吹起她耳邊的碎髮,她臉上的表情不似以往,竟讓他覺得很陌生。
蒙書悅回頭,石錦泉和他那個師傅早不見了人影,“這離皇極寺也不遠,乾脆去看看大師,大師還說了要教我點茶的。”說完就叫無夷回府送信,說大師有請,今晚宿在皇極寺了。
越宮景遲疑一下,跟了上去。
風越發急,打在臉上都能感覺到溼氣,烏雲黑沉,一路打馬疾行,祈禱着別在路上淋了雨。
“什麼人?”
剛到山門外,就被人攔下,看服飾竟是大理寺捕快!
“大膽!三皇子駕臨,還不趕快見禮!”隨行侍衛亮出皇子名牌,四名捕快趕緊跪地行禮。
“你們怎會在此?裡面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一人答道:“回殿下,半個時辰前,京兆尹佘大人派人前來告知皇極寺出了命案,請求劉大人相助。劉大人剛上去片刻,留下我等守在此處。”
越宮景一驚,急問:“可知詳情?”
四人搖頭。
“我們可以上去看看嗎?”
四人對視一眼,無言的讓開。
蒙書悅望着高高的山門,不知從何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進內之後
,她的預感竟然成真了!念慈大師仙去了!
關於天女的傳言愈演愈烈,終於傳到了皇帝耳中,皇帝便派了心腹太監前來探望大師,誰知看到的竟是大師僵硬的屍體!
大師在山中的草亭,平日極少人來往,日常灑掃也是大師自己完成,自己也極少下到寺內來,若不是皇帝派了人來,可能十天半個月都不會有人發現大師仙去。
大師武藝並不高深,從現場打鬥的痕跡來看,至少有數十名高手圍攻大師。
皇極寺衆僧臉上悲傷難忍,血氣方剛的少年僧人都忘記了佛祖教誨,叫嚷着找出兇手要五馬分屍。
整個皇極寺前殿見不到一個僧人,只在各路口零星守衛着幾個捕快。一行人急步往後殿而去。見到越宮景急步行來,劉飛、佘宇慌忙前來見禮。
“現在情況怎樣?查到些什麼?”
看到他身後的蒙書悅,兩人互望一眼,眸色深沉。
劉飛上前一步說:“回稟殿下,下官與佘大人趕到時,普慧方丈已經命人把大師擡下山,整理遺容了。是崔公公發現大師遇害,並全程守護至此時的。”
崔公公年約四十,從皇帝登基以來就一直在光明殿侍候,雖不是皇帝身邊最重要的,也是排名在前能信任的太監。躬身過來回說:“回稟殿下,午後皇上想起前些日子得了新茶,特叫老奴送些來予大師,誰知一到草亭,就看到大師倒在地上,院子裡的藥草悉數被毀,留有明顯的打鬥痕跡。老奴便趕緊着人回去稟告皇上和向京兆尹投案。”
“大師遺體在何處?可驗出逝去多長時間了?”越宮景還是不敢相信,那樣慈眉善目的一個老人,平生沒有仇人,怎麼會有人……
佘宇回答:“大師目前在後殿接受衆僧祭拜,逝去時間初步斷定是黎明時分。”
蒙書悅自進來後,就一直垂着眼,一言不發。此時看他們要去祭拜大師,也跟在身後。而最後的崔公公想到大師的遺言,眸色又深了幾分。
皇極寺所有僧人都圍坐在院子裡,梵音緲緲,蒙書悅停住腳步,心生怯意,腳步一轉,去往後山。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回首一看,竟是那位崔公公。
“小姐意欲何往?”
蒙書悅沒說話,顧自往前走。她可以肯定,大師肯定是因天女而遭禍,他推算了這麼多事,可曾推算過自己的命?如果算得到爲什麼不避過?他現在死了,就算她再如何說自己不是天女,只怕也沒有人會相信了。
他曾說過她命由她不由天,接下來會如何呢?
雨終於落了下來,整個後山黑乎乎一片。崔公公在草亭裡劃亮了火石,唰一下亮了,呼一下又暗了,燭光照着她的臉,慘白。
“公公前來,是皇帝想向大師求證天女傳聞是否屬實吧?”
“是啊,可惜來遲了一步。小姐能否據實所言呢?”
“莫非皇帝不相信自己?朗朗乾坤,國泰民安,怎會有預示着災禍將起的天女出世?”
“三人成虎,衆口鑠金,皇上只怕小姐被有
心人利用了。”
“請皇上放心,臣女一心爲國,絕無二心,祝盼皇上儘快查出這別有用心之人,昭告天下以安民心。”
哧啦……閃電劃破長空,慘白的光映照着黑黝黝的山頭,人鬼皆懼。
唰!崔公公又劃亮了火石,點亮了草亭裡唯一的燭臺。
風小了,雨慢慢也小了,崔公公指着院子說:“當時大師就倒在那裡,我一看情形不對,就讓跟着的人守在外面不準進來。大師心頭尚有餘溫,我從他手裡得了一條寫了字的布條。”
蒙書悅摸着木桌上的茶具,語氣輕柔:“一個月之前,大師坐在公公你現在坐的位置上,說要教我點茶。我當時想,這個老和尚故弄玄虛,真不討人喜歡,完全沒想到一個月之後,竟因此而引來滔天之禍。”
“既然已是百口莫辯,小姐爲何不將計就計以假亂真?”
蒙書悅輕輕一笑,“小女胸無點墨,只願平安度日。但若誰壞我安穩,我必以牙還牙!”眼裡都是堅韌的光芒。
兩人對視,最終崔公公敗下陣來,“小姐不好奇布條上的內容嗎?”
“知道了又能如何?這天下如一張棋盤,衆民不過是強者手裡的一顆棋子而已。”她是或者不是,只看高位上的那人如何決定了。
“老奴定會將小姐決心告知皇上。”
蒙書悅看着林間閃爍的亮光,他們上來了,站起來,找了一塊布,把茶具包起來,目光直直地望着人,似乎要看進人的心裡去:“其實我在想,兇手會不會就是公公你呢?”
佘宇說念慈過世的時間是黎明,他午後過來,竟然還摸到大師心口有餘溫,誰在說謊呢?
崔公公身體一僵。
越宮景正從外面大跨步進來,“阿悅你怎麼到這上面來了?黑乎乎的不覺得滲人嗎?”
蒙書悅一笑,“不是有崔公公陪着嗎?”面上的笑意很快散去,垂下眼睛說:“我實在不敢相信大師竟不在了,我想如果不去看,就能想象他依舊在這裡。”
“大師走得很安詳。”
“嗯,下山吧。”蒙書悅剛說完,就看到幾人身子同時一震,侍衛們已經把手輕輕放到了刀鞘上。
越宮景把她扯回來,擋在她身前,而崔公公則背靠着她,看着另一面,低聲說:“呆會老奴拖住這一邊的人,殿下帶着小姐趕快下山。”
越宮景只帶了四個武藝一般的人來,再加上隱藏着的兩上暗衛和崔公公,只怕也對付不了來人。草亭遠離皇極寺,此時衆僧都在給大師唸經,就算聽到動靜也怕援救不及。
“不硬拼,我們一起撤!”
話音剛落,一夥與夜色融爲一體的黑衣人便從天而降,除了崔公公還能獨當一面外,四個侍衛的武功在黑衣人的進攻中,不堪一擊。
蒙書悅塞了一個東西到他手裡,“暗器!你眼睛好。”這樣不會被人發現他有武功。
“唰”一撥細如牛毛的銀針射了出去,頓時打開一個缺口,看準時機,便拉着蒙書悅一路狂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