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縱馬疾馳,一路雖寒風襲襲,太子卻有如沐春風之感。佟國維一直跟在太子的身旁,只錯開半個馬身。太子像是想起了什麼,稍稍放慢了速度,側過頭問道:“老佟,我大哥的事你可聽說了?”
佟國維對這個稱呼先是一愣,繼而才答:“奴才愚鈍,不知太子所言何事?”
太子打了一個哈哈,道:“老佟,我大哥和裕親王那些個事兒,我都知道了。”看着佟國維疑惑的眼神,太子有些窘色,道:“我可沒有別的意思,你是知道的,這些日子我受皇命監國,所有的摺子,兵部的軍報,都要抄送我一份的。咳,不是我說大阿哥,他這次做得也太過了些。不管怎麼說,他只是前營副帥而已,一味地和裕王鬧意氣怎麼成?弄出這麼一個將帥不和的局面來,就算是皇阿瑪也不好迴護啊。再者說,這次征討葛爾丹,雖然勝了,勉強算是慘勝而已,令兄佟國公,國之棟樑,皇阿瑪多麼看中的人啊,就這麼沒了,我聽了以後也是心如刀絞啊。”
太子這番話,儼然就是一篇聲討胤礻是的大文章,每一個字,聽在佟國維的心裡都是一驚。表面上之事輕描淡寫地評說大阿哥與裕親王之間是意氣之爭,並且嘆息佟國綱的英年早逝,但是連起來看,太子竟在指責,是因爲大阿哥爭功的緣故,才導致殞傷大將,戰事不利。若是這一頂帽子扣了上去,大阿哥怕是要奪爵圈禁了。而且太子還捎帶撩撥了一番佟國維對大阿哥的怨氣,真真是個一石二鳥之計。
佟國維慘然一笑,道:“家兄之事,承蒙太子惦記了。家兄一直以報效皇上爲榮,此番也算死得其所。”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把太子的這份熱騰騰心思給澆得淡了幾分。太子還不甘心,還想再說什麼,佟國維一臉憂色道:“太子,皇上盼念太子心切,一天都要念叨很多遍……。”太子自然明白佟國維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於是便悻悻地住了口,狠狠在馬屁股上加了一鞭,幾人如風馳電掣一般向御營方向駛去。
大半天之後,幾人便已來到了御營之中,太子本想先去淨臉更衣,卻被佟國維攔住了,道:“太子,奴才瞧太子衣冠尚齊整,還是先去面見皇上,可好?”太子想了想,便應允了。
兩人來到康熙帳前時,已是清晨時分,守在康熙帳外的李德全看到太子,大喜過望,匆匆給太子請了個安,還想扯着太子再說些什麼,被佟國維搶先道:“李公公,我和你先行進去繳旨,你吩咐小蘇拉們給太子伺候熱手巾來。”李德全只好吩咐了下去,然後被佟國維一把捉住,報名進入帳內。太子拿着燙好的手巾,一面望臉上胡亂地抹者,一面卻在腹中醞釀,尋思等會進得帳內,應該怎生面對病重的康熙?
不大工夫,佟國維和李德全出來,道:“太子,快進去吧,皇上正等着您呢。”
太子臉上硬生生擠出些悲傷之色,一衝入帳中便跪走幾步,大放悲聲道:“皇阿瑪,兒子不孝,兒子來晚了!”
頓了一下,就聽得康熙言語之中,帶着幾分激動,道:“朕沒什麼大礙了,你一路辛苦,起來說話吧。”
太子這才擡起頭來,一和康熙四目相對,不禁臉色大變。只見康熙的精神很好,臉色也一如正常人,除了有些困頓,基本沒有什麼病容。這哪裡像病在不治的樣子?當下,太子整個人就像掉進了冰窟窿一般,全身涼了個透。
康熙本來看到太子時歡欣不已,一路親征,幾乎沒有一天不想着這個兒子,甚至在十數天前,康熙還傳旨京中,要太子給自己傳驛幾件常穿的袍褂,以便讓自己能睹物思人,解相思之苦。可是看到了剛纔太子的反應,卻讓康熙不由心中一緊,因爲就在太子看自己的一瞬間,康熙看到的,並不是太子擔心自己病情的愁苦,而是太子面上深深的失望之色。太子失望的究竟是什麼呢?康熙簡直都不敢往下想,難道自己苦心培養的太子,在前一刻的心中所想,居然不是希望父親能夠康復,而是急不可待地想取帝位而代之?
康熙努力按捺這種心思,儘量平靜自己的語氣,問道:“胤礽,路上走了有十數日了吧?可有什麼心得?”
太子失望的神色更重,一時想去掩飾,卻掩飾不去,反露出幾分尷尬,想了一想,道:“看到皇阿瑪龍體康健,兒臣真是高興地很。”這雖然是應對之時的應有之義,卻於康熙之問完完全全文不對題了,康熙心中惱怒更甚,道:“朕問得是你一路上的見聞。”
太子這纔回過神來,強笑道:“兒臣觀我大清江山,山河偉壯,風光迤邐,日日沉浸於其中,竟是不能自拔。”
康熙聲音裡帶了幾分冷峻,道:“哦,和朕仔細說說,這一路都是怎麼走的?”
太子意識到剛纔自己有些失態,此時有些急於挽回局面,見康熙似乎對自己的路途見聞很感興趣,便強提興致,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康熙聽得很是仔細,一個字也沒有落下,卻也一句話再也沒有問過。
太子一個人說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停了下來,道:“兒臣所言,定是無味之極,皇阿瑪……。”
康熙一笑,道:“你也累了,先跪安吧。去叫佟國維進來。有事朕會再叫你。”
太子覺察出康熙的異樣,還想解釋些什麼,卻被康熙一揮手攔住了,康熙道:“先安置了吧,有話以後再說。”太子只得泱泱地退了出去。
太子站在帳外,縱使覺得有些事情不對,看着佟國維,想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卻不知怎麼開口,遲疑了一番,還是輕聲道:“佟大人,皇阿瑪叫進。”
佟國維對着太子拱了拱手,便移步進了帳內。
康熙看着一臉風塵僕僕的佟國維,長嘆了一聲,道:“朕覺得好苦!”
佟國維一聽,連忙附在地上,惶恐之至,問道:“皇上何出此言?”
康熙也不看他,只是自顧自道:“孝誠仁皇后自打生下胤礽就走了,留胤礽一個孩子,孤苦伶仃的,所以朕一直覺得虧欠了胤礽許多。他才兩歲,朕就立他爲太子,給他一個朕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名分。朕還生怕他受丁點委屈,凡事都親力親爲地去照顧他,調教他。小時候朕一直擔心他的身體,請痘神爲他避痘,他就是得了風寒,朕也輟朝數日陪着他。他長大了點,朕給他請最好的師傅,從熊賜履到湯斌,哪一個不是理學大家?朕還親自提點他的策論和騎射,就是希望他將來能成爲一個明理識義的聖明天子。可是如今呢?朕看到的卻是一個置君父安危於不顧,只知道自己享樂的無情無義之輩!面對朕身體違和,胤礽面無憂色不說,朕在他的臉上看到得是失望!他失望的是什麼?他失望得是沒有在這裡看到朕的梓宮!”康熙越說越生氣,臉色竟是漲的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