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船舷之上,胤禛眺望兩岸,遠遠的,似乎有一抹淡紅,那是幾株有些殘了桃花,已有一些被沒在了水中。胤禛心裡砰的一動,憶起了兩句詩:勿笑此時少顏色,爭奇鬥豔又一春。這是自己的師傅顧八代附在回贈給自己的桃花酒的酒罈泥封之上的。
當初得知顧師傅休致,胤禛頗有些意外,打聽了一番,竟聽說顧師傅是爲了幫自己爭王位才讓康熙不喜,當即勒令休致,這着實讓胤禛酸楚不已。朝臣們知道顧八代的事兒,有些人藉機落井下石,上了摺子參劾,卻被康熙留中不發,只是下了旨意,要顧八代回府讀書。曉得顧師傅冬春交替之際常發肺熱之症,胤禛特意備了上好的冬蟲夏草、黃芪等幾味滋補藥材,親自送到顧師傅府上,不料卻吃了個閉門羹。
顧府的管家去通報後不久,便帶着歉然的神色返回了來,告訴胤禛道:“貝勒爺見諒,我家大人既是奉旨讀書,就不便再見客。貝勒爺送的幾樣補品我家大人收了,特意命小的回贈這壇大人親釀的桃花酒。”言罷把一小壇酒雙手捧給了胤禛。伺候在胤禛身旁的秦順本想接過來,但胤禛看到管家的鄭重,心意一動,自己親手接過。
爲胤禛壓轎之時,秦順還嘟囔了一句:“桃花還未開呢,光禿禿的,哪裡來的什麼桃花酒?怕不是顧師傅拿了去年的陳酒送給爺吧?那味道中的花香可就淡得多了。”胤禛雖說也有些生疑,卻還是責了秦順多嘴。待坐在暖轎之中,胤禛才發覺,酒罈的紅泥封紙之上,還有兩行蠅頭小字,便是‘勿笑此時少顏色,鬥豔枝頭又一春’兩句。讀了兩遍,竟發現有藏頭之意:勿爭,勿爭!這便是顧師傅留給自己的忠告嗎?細細咀嚼着十四個字,胤禛彷彿又有了新的認識,蟄伏一時算得了什麼。譬如桃花一般,即便此時看着枝杈空虛,待到春風拂過,那盛放的光景,豈是旁的花能比擬的嗎?
“四哥,皇阿瑪到底應你了嗎?”胤禛的思路被十三阿哥胤祥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打亂了去。看着身後湊上來有些猴急的胤祥,胤禛有些無奈地一笑,道:“皇阿瑪猜透了你們幾個心思,但還是應了。”胤祥現出雀躍之色,剛想說話,便被胤禛一頭冷水澆了上去:“只是,辦差就得有辦差的樣子,可不準擺出皇阿哥的排場壓着底下做事的臣子們。否則,你們就得給我乖乖的回船上來繼續憋着。”胤祥見胤禛說的嚴肅,倒也不敢再嬉皮笑臉,鄭重道:“小弟記下了,必不讓皇阿瑪、四哥失望就是。”胤禛點了點頭,問道:“八弟、十四弟何在?”胤祥究竟還是繃不住,露出些壞笑,道:“八哥和十四早就候着呢,他們兩多少有點怕着四哥。您總是一副不苟顏色的樣,他們哪敢像小弟我一樣沒臉沒皮地催着四哥?”這句話把胤禛引得忍俊不禁,道:“你們怕我,天可憐見,我怕了你們這羣總在背後算計我的弟弟纔是。”
聽說河道諸臣齊聚淮安府議事,胤禛四人帶着十幾名侍衛乘小船便直趨淮安府所在,繼而又棄船就馬,匆匆奔了府衙。落鞍下馬之時,前後兩任河督,于成龍、董安國,漕運總督桑額、工部侍郎徐廷璽已接先行侍衛的傳報,候在了府衙門口,後面還跟着一個淮應道和一個淮安知府。此刻,于成龍領先打下了馬蹄袖,衆官員齊齊打下千道:“臣(奴才)等請皇上聖安,請雍貝勒、廉貝勒、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安。”胤禛居首,面南而立道:“聖躬安。”之後便宣了康熙旨意。
旨意宣畢,胤禛虛扶了一下,道:“諸位大人請起。我和三位阿哥除了宣旨,便只是奉着皇上的口諭來瞧瞧河工的進展。大人們不必誤會,咱們不算是正牌子欽差,除了和你們說說皇上拿下的章程,便就是看看,聽聽,不替你們拿主意。”于成龍和胤禛打過交道,知道這位阿哥的脾性,凡事只在乎實在,便將手一讓,道:“四阿哥、三位阿哥請進三堂上敘話。下官等正在議論挑浚引河之事。”胤禛向前走了兩步,這纔看清楚跟在幾個一品大員身後的淮應道竟也是個熟人,“十不全”施世綸,胤禛微微朝他點頭一笑,施世綸卻好似沒看見一般,只半躬着身立着。胤禛想起他的書生傲骨,倒也心中生出些敬意。
進了三堂,阿哥們分長幼之序居中坐了,于成龍及以下打偏陪着。于成龍一拱手,道:“四阿哥,黃河之水高漲,似有奪淮之勢。臣等早幾日時急召了上千民夫築堤於黃河南岸之處,已初見了些成效,正也合着皇上的旨意。皇上所命之加深河底、彎道改直數策,臣以爲,乃至善至明之策。想皇上距水情百里之遠,卻能聖斷如此,倒教於河工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臣下們慚愧。”胤禛聽罷一面點頭,一面心中暗想,于成龍這兩年在京畿任事,言辭怎麼也開始帶了諂媚之意。
這邊董安國滿面愧色地接着道:“於大人所言甚是。罪臣一介腐儒,得皇上深恩,奉河督之職,卻至河工蔽壞。黃河春汛亦未能及時應對,舉措失當,以致水情如斯,不但連累皇上爲水情憂心,更陷七府縣子民於險境,罪臣已上了請罪的摺子,只待皇上發落。”
胤禛注意到董安國的頂子已被他自行卸了去,正欲開口,胤禩已然插道:“董大人也不必過於自責。大人任事以來,便是功勞不計,還是有幾分苦勞的。而今既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董大人只要能奮勇任事,贖過亦非不可爲。若能爲河務立下幾分功勞,皇阿瑪處自有四哥和我爲董大人去說。”
胤禛稍稍皺了皺眉,原本按康熙的意思,是要好生申斥董安國,着其帶罪奉差,如今胤禩那一番話,卻是有意爲他開拖,甚至將自己也裝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