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指着年羹堯,打趣道:“盡只說嘴,看到時名落孫山,你家老爺子板子可不饒人。”
年羹堯訕笑道:“主子只管埋汰奴才。不是奴才自誇,若是此次不進得榜去,任憑主子怎麼發落,奴才絕無二話便是。”
胤禛也展顏道:“這爺倒是信。若是你真落了舉人,爺就真不要你了。說起你那小妹妹,是叫秋月的那個?”
年羹堯一提起這個妹子,臉上滿是光彩:“主子好記性。當年奴才一家離京時,這小丫頭不過才落草不久,現在已是垂髫之齡。調皮的緊,是家裡的混世魔王,連奴才的父親都管不住她。這次她硬是要隨着來,也只好由着她。”
“嗯”胤禛點點頭,道:“記得三年前,你寫信來,言及你這個妹子,還是我額娘賜了她的名兒,故而也就記得了。過些日子,帶來給福晉瞧瞧,第一次進主子門,總得送樣什麼見面禮纔是。”
年羹堯拱手一拜,道:“主子折煞奴才的草料了,該是奴才一家報效主子纔對。知道主子醉心佛學,奴才前些日子特地去禪宗東山寺求得一卷五祖真跡的《修身要論》進呈主子賞受。”
“哦?這可是難得至極。”胤禛大感興趣。胤禛平日多有寄心佛學,一方面是皇家的傳統。孝莊皇太后一生篤信佛教,康熙自然耳濡目染,皇子們也紛紛仿效。而另一方面自然是爲了修身養性。因此,在一衆阿哥之中,胤禛是最虔誠的一名。這恐怕也和朝夕與文覺和尚相處有關。
文覺是胤禛的替身和尚,從小就與胤禛談經論佛。他所學淵博,最特別之處,乃是雖屬禪宗,能夠破除佛教之中的門戶之見,凡事只論人心歸善,不談法宗派別,大得胤禛歡心。而文覺、胤禛所崇者,正是五祖弘忍,此刻胤禛能得五祖真跡《修身要論》,自然欣喜。
大樂之餘,胤禛道:“你這禮物,甚得我心。爺從不吝嗇,此刻便送你個前程,如何?”
年羹堯自然歡欣,道:“主子有賜,奴才焉敢有辭?”
胤禛微微笑道:“待你得中舉人,也甭去考會試,做勞什子八股文章。依着目下的情勢,皇上二徵葛爾丹勢在必行。爺自薦作先鋒,你敢不敢隨着你主子,刀裡槍裡掙個前程?”
年羹堯稍稍遲疑了片刻,畢竟寒窗十載就爲圖這龍門一躍,若是運氣好,由翰林而及輔政,二十年左右便可企及。但是胤禛所言,在他的心中也泛起波瀾。年羹堯自由尚武,研讀詩文之餘,常常練習弓馬。身爲男兒,哪有不憧憬沙場逞豪那一日的?
看出年羹堯的猶豫,胤禛便又激他了一激,道:“聽說爺向皇上請戰,爺府上的長隨,馬伕都說要隨爺出征去。最老的一個今年都過了耳順之年,還拍着胸脯和爺說:廉頗雖老,尤勝趙括。而今亮工雖不老,卻已然墮了志氣啊。幾年前你還夠膽和葛爾丹的部衆當街叫板,現在卻畏首畏尾?”
年羹堯最受不得這個,當下裡直挺挺地跪下身去,道:“年羹堯雖不才,願爲主子執轡!”
胤禛這才展顏笑道:“觀立朝至今,除範文素公(范文程)以輔弼殊勳得精奇尼哈番外,還有哪個文臣能得世職?反觀得軍功者,即便漢軍旗,如張勇,趙良棟者,即便本朝,封侯者豈在少數?亮工志向高遠,怎麼連這一層都看不透?再者,葛爾丹強弩之末,不能穿帛,此去討伐,不出半年便取葛爾丹項上人頭,院試卻在三年之後。待你得了軍功,再去搏個翰林,文武雙xiu,爺自然不會攔着你。”
這下年羹堯纔是真的釋然,笑道:“奴才只有一個宗旨:聽主子的便是。”
兩人談笑了一番,胤禛又留了年羹堯用宵夜,飲了數巡之後,這才放了他迴轉去,按照福晉的話說,去接年家小妹子來胤禛的貝子府同住。
此時,天色剛剛拂曉。年羹堯騎在馬上,涼風一過,略有些醉意。再行過兩個街口,就是驛站了。就在此時,年羹堯突然看到前方拐角處有六個人鬼鬼祟祟地交頭接耳。其時還早,街上行人不多,因而六人一羣,甚是扎眼。
起初年羹堯並不以爲意,走得近了,無意之間聽到的一耳朵卻讓年羹堯立時打了一個激靈,酒自然也醒了。那六個人是在用蒙語交談,而更爲驚心的是,竟是漠西蒙古口音!準葛爾部?葛爾丹?映入年羹堯腦海之中的這七個字讓他頓覺驚心不已。昔年遭遇伊特木根一事之後,年羹堯便對漠西蒙古部上了心。尤其和胤禛在一起的幾年,常常與胤禛一起習讀蒙語,對各部的口音異同也稍有了解。此時,年羹堯暗自勒着馬繮繩,放緩了馬兒的腳步,側耳細細聽去。
六人也注意到了這名騎在馬上的少年。一人口中罵罵咧咧的,就想上去趕開年羹堯,像是爲首的一人慌忙拉住他,用蒙語道:“別理這小子,省得誤了大汗的事。你可打聽清楚了理藩院內院的方位?”
怕再湊近惹疑,年羹堯只得任着馬兒走了開去。待得轉過了街角,年羹堯這才拉轉馬頭,從旁邊的小巷之中插了回去,打馬直奔胤禛的府邸!
到了門口,直接跳下馬來,把繮繩丟給正在灑掃的下人,直奔裡面而去。管事太監高無庸見狀嚇了一跳,便沒好氣地扯着公鴨嗓子道:“我說年家的,大清早的,幹嘛呢?往哪闖呢?搶金子啊!這可是咱主子的府邸,不是你家藩司院子!”雖然年羹堯的父親現在是正三品一省布政使司,在外是正經的官家少爺,但在胤禛的府裡,就是一個門人。高無庸如此對他,原也沒有錯了規矩。
可是現在年羹堯着急得火燒火燎,便也氣衝腦門:“有事也跟你這太監說不着。我有急事見主子,快去通報。”
這下可是觸了高無庸的痛腳。以前伺候皇貴妃,皇后,後來伺候胤禛,旁的人見了他,哪一個不尊他一聲“公公”,此刻居然被年羹堯這毛頭小子如此不敬地稱呼,讓他怎不氣惱。
高無庸四下裡看看,身旁正有一柄掃帚,便劈頭蓋臉揚了過去,嘴裡罵道:“我把你這個沒規矩的猴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