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天,旨意一道接一道,如同震雷一般,皇子阿哥無一例外,一概閉門不出,朝臣們更是噤若寒蟬。所有人心中只有一問:“這場風波還得摺進去幾個纔算是個頭兒?”
刑部滿尚書巢可託與都察院左都御史穆和倫兩人更是如熱鍋之上的螞蟻,這皇家的事,可是那麼好相與的?前番受了聖命查張明德一事,這纔不過三五天的工夫,兩人一打照面,不由得相對苦笑,嘴角處都是一圈燎起來的水泡。巢可託都已是兩次告老的人,哪裡還經得起這些,在二堂上讓人給穆和倫上了茶,一面蹙了眉頭叫苦不已:“總憲大人,這可如何是好?你在皇上身邊聖眷正隆,你倒是給出個主意啊?”穆和倫指了指上面,低聲道:“我要是有轍兒,還能被捲進這事裡面?看着張明德的供詞,我是生生的一宿沒闔眼。你瞧瞧我這兩天的模樣,再折騰下去,怕是還活不到您老這歲數。這哪兒是一份供詞,活脫脫就是個天雷!”巢可託湊近了些,道:“老弟,明兒在御前這份供詞……,你看?”穆和倫心裡暗自罵了一聲“老狐狸”,面上卻是絲毫不顯,道:“你我職在法司,不枉不縱,一切依着聖意奏稟就是。”巢可託牙疼一般哼哼了兩聲,兩人幾乎同時心裡冒出個念頭:“這張明德,若是還沒審就咬舌自盡了該多好。”
弘德殿外,胤禩立了良久,內裡愈是琢磨,愈是忐忑得緊。自打大阿哥被禁,康熙話裡話外又透着對自己的懷疑,便想着要探一探皇父的意思,也好有個籌備,誰知這幾日李德全處竟是隻言片語都無,尋了其他太監打聽了,才知李德全遭了康熙厭棄,捱了慎行司的板子,眼下正在養傷。乾清宮其他太監又都是些滑不留手的,宅子銀子照收,可瓷實話是一句都沒有。實在無奈,只得藉着上呈奏報查抄內務府總管凌普家產的摺子,自己來探看一二。不想康熙看罷了摺子,輕描淡寫說了一句:“朕知道了,你且跪安罷。”竟是容不得自己再多說一句。這到底是兇是吉?雖然已是深秋,胤禩額上密密出來一層汗。及至東華門口,胤禩剛準備上馬回府,身後突然被人喚住了,“八貝勒請留步,有皇上口諭!”胤禩陡然一驚,轉身看時,乃御前一等侍衛五哥,忙跪定了,道:“兒臣恭聽聖訓。”五哥背南而立,朗聲道:“着侍衛五哥引貝勒胤禩至宗人府聆訊。”胤禩面孔霎時變得蒼白,喃喃回了一聲:“兒臣遵旨。”五哥倒是很客氣,先扶了胤禩起身,這才笑嘻嘻地道:“讓奴才伺候八爺上馬吧?”胤禩勉強露出些笑,道:“你是皇上身旁最得用的侍衛,我怎麼好勞動你?”說話間已是翻身上了馬,與五哥一道,被衆人簇擁了,往宗人府而去。
宗人府二堂,簡親王雅爾江阿看着胤禩,稍有些尷尬,兩人雖說私下交情不淺,可眼下奉着旨意,總不好公然私縱。胤禩倒也是識趣,恭謹打了個千:“請王兄大安。”雅爾江阿衝着胤禩點了點頭,算是回了禮,清了清嗓子,道:“有幾件事要問你,你須好生答了。”見胤禩像是有些不知所措,雅爾江阿補了一句:“本府不算是奉旨問話,八弟不必太過拘禮,坐下回話便是。”胤禩方纔在雅爾江阿下首坐了,側了身來,眼神依舊有些茫然,道:“王兄請問,胤禩斷不敢有隱瞞。”雅爾江阿避過了胤禩的目光,道:“張明德此人,你可認得?”胤禩點了點頭,道:“是,我聽普奇說此人精於命理……”頓了一下,嘆了一口氣,又道:“王兄也知道,自小弟開府以來,子嗣稀薄,便指望着尋個人,斷斷命相,若是可解此厄,便是上上大善了。”雅爾江阿眉頭一緊,道:“只是看相,八弟不曾問過些別的?”胤禩眼皮一跳,道:“王兄何故有此一問?”雅爾江阿約是覺得自己話多了,一笑道:“八弟青春正盛,趕明兒多納幾房侍妾,何苦此刻便爲着子嗣之事大費周章?”言罷便覺不妥,胤禩的夫人郭絡羅氏是故安郡王嶽樂的外孫女,出名的脣間齒利,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偏着胤禩樣樣都好,只是有些懼內的毛病,郭絡羅氏的話兒是一樣不敢違背。兩人成親至今也未有所出,府裡面的侍妾,除了那三兩個奉着嫡夫人的話當懿旨一般供着的謹慎人,凡是看着有幾分勾人姿色的,早早就被郭絡羅氏尋人伢子攆了出去,這胤禩還哪裡輕易能有子嗣?
這句話說得胤禩也是面上一紅,低了聲氣,道:“這事不急,左右我得和夫人商量了再說。”雅爾江阿淡淡一笑,便轉了話鋒,有意無意朝三堂方向瞟了一眼,道:“胤禔與張明德籌劃行刺二阿哥之事,你可知曉?”胤禩立時矢口否認道:“小弟雖見過此人,不過尋他看相而已,此等密謀之事,他如何肯讓我知曉?王兄一再逼問,這是……”雅爾江阿望着胤禩,稍微一頓,像是有些猶豫,終是又道:“張明德之事,涉及諸多宗室,皇上盛怒,責令宗人府徹查。八弟也知道,大阿哥如今落得什麼田地,聽哥哥勸一句,若是八弟知情,不如上個摺子自辯才是上策。”胤禩急急辯白道:“王兄明鑑,此等無君父之事,若我知道,豈有不奏稟皇父之理?”見雅爾江阿一時不語,胤禩又急急加了一句:“我胤禩敢對天起誓:若我早知道此事,便教我不得好死!”見胤禩說得鄭重,雅爾江阿忙止了他道:“八弟這話說得重了,此等忌諱之事,可不好隨意掛在嘴邊。”又尋着些話兒勸了胤禩幾句,聽得胤禩頻頻點首,只是心內止不住得愈發忐忑起來。
不多時,由三堂往外走來幾人,右首兩人側目往二堂上一看,不由一愣,失口道:“八哥,你怎麼也來了。”胤禩聞聲一望,頓時立身而起,聲音中不免帶了些驚慌:“九弟,十四弟,你們……?”左首之人卻是裕親王保泰,面上愁雲滿布,看了看雅爾江阿,道:“你我這就去向皇上覆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