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國維看也沒看隆科多,徑自打榻上起了身,朝外頭緩緩吩咐道:“引到二廳奉茶,就說我午歇未醒,請他多候小半個時辰。”見門外應了聲下去,佟國維提也不提這茬,只是講些別的,直弄的隆科多好生納罕,憋足了勁兒纔要開口,又聽佟國維道:“主子這不是苛,是誅心呵,也是做給我們這些人看的。主子存恤老臣不假,但那是以寬仁待一份忠心,倘要失了這樁,就是自蹈死地!勞之辨年屆七十的人了,不想還能生出這般妄念。”
說到這裡,佟國維面上已是帶出一分鄙夷,手指着邸報上的日子,朝隆科多道:“聞着些信兒,就迫不及待地躥出來保奏廢太子,大獻殷勤,不是想攬個擁立之功是什麼?明面兒上言辭煌煌,暗地裡謀算自家前程,一點沒品格氣度的人,真要有這麼份報效的心,早前兒幹什麼去了?你說皇上回宮就召了廢太子,那左不過就是七八日前傳出的消息,大阿哥叫圈又是這兩日的事兒,廢太子的一班舊人只怕也都起了念想。咱們這位主上是何等人,聖明洞鑑,還瞧不出臣子們的這點子心思?拿他殺雞駭猴,警誡這一班人罷了。”
聽了佟國維這一番話,隆科多不禁大爲受教,欣然笑道:“端的是阿瑪看的透徹!要照兒子說,這位副總憲大人好歹到了那歲數兒,罷官歸裡,省得再整日介操那份閒心,也算主子給他的恩典了”,又頓了頓,“嘿,就是到了刑部那四十板子下去,還不得一時三刻魂歸故里了?”
“主子還能真要了他的性命?”佟國維斜了隆科多一眼,淡淡道:“再說,刑部張鵬翮又不是個不通機變之人,斷不會辦這種糊塗差使,勞之辨雖是個無關緊要的,但要因此得罪了一船子東宮舊人,卻是不美。”
隆科多見自家老爺子說到這裡,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哪像有病的模樣兒,就想起那位還候在中廳等着給“看治”的馬爾齊哈,只覺好笑,就便趁着趟兒問道:“那阿瑪就籍着這個‘病’,請了八爺的人來,先探探風兒口?可那個馬爾齊哈不是個實心人,因了通曉醫道,在各府裡頭都有來往,一腳踩仨船,咱可信不及呵!阿瑪,兒子總覺得這麼着,他不是個細緻事兒……。”隆科多滿心只餘顧慮,哪想,卻只招來佟國維沒來由的一問:“你隨扈這些時日,馬齊進園子的時候兒可多?”
隆科多不免更是納罕,但還是往細了說道:“張、陳、李(張玉書、陳廷敬、李光地)三位都是漢官,票籤部院的題本便有許多不便宜,又都是上了年歲的,溫中堂新進,如今內閣裡頭是馬中堂掌總,一直都在宮裡,去園子的時日少。倒是主子回宮後,爲着勞之辨的事遞牌子請見過幾回,但看如今這情形,像是沒能請下恩免的旨意來。不過這事還真不禁想的,主子打回鑾後,召見幾位大學士的時候兒確是少了。”
佟國維原闔着目,倏忽張開了,細細一沉思,心中已有定計,揮手打發了隆科多下去:“馬爾齊哈怎麼碼子事兒你甭管,對八爺那頭我自有道理,你也無須摻和,當好你的差使便是。只是往後遇着四阿哥處,更要執着些恭敬。”隆科多有些愕然,剛想張口發問,卻被佟國維伸手阻了,只得輕聲道:“兒子謹記。”
胤禩府內,人人面上帶了幾分喜氣,腳步也輕快了不少,不爲別的,今兒府外的兵丁都散了,夫人吩咐賞下,府裡面不管小子丫頭,有一個算一個,每個人二兩銀子,若是擔着差使的頭面管事,更是一人十兩,頂了足足兩個月的月例!內園子裡還擺了酒,九爺十爺此刻就在內裡和自家主子炙鹿尾行着酒令。上好的三十年狀元紅,取了鹽漬梅子放進去,拿熱水溫了,一壺壺送進去。
胤礻我用小刀切下一片焦黃的鹿尾,放入嘴中細細品着,不由讚道:“八哥府裡的廚子不錯,這烤的外香裡嫩,味兒正,不比九哥那兒的差。”胤禩哂笑,道:“都說十弟的嘴刁,而今看着不過也就是半瓶醋,真吃不出麼?這不就是九弟府上山東廚子手筆?”胤禟亦是一笑道:“八哥此番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既是如此,做弟弟的也得多少表示些個。這廚子就送與八哥了。往後,用得着他的地方可多,若是弟弟沒說錯,過上幾日,只怕八哥這邊就得是門庭若市。”胤禩把酒盅往桌上放了,默了一會,方有些黯然道:“九弟說這話,可就是在村我了。自我奉旨見駕之後,府外的禁衛是散了,可這個跟頭我也是栽倒家了。皇父之處,雖說面上是信了我,怕是心裡依舊猜疑的深,連了郭絡羅氏也無辜受我牽連……。”聽了這話,胤礻我面上也浮起一陣陰霾,憤憤道:“親事當初就是皇阿瑪給指的,若是安王府不顯赫,八嫂不賢,爲甚麼要指給八哥?眼下又樁樁件件翻起了舊賬,到底八哥還是不是皇阿瑪的兒子?”
胤礻我此說,自有由頭。自那一日胤禩被禁之後,康熙又見了幾個內大臣,於是便漸漸傳出些話來,全是埋汰胤禩妻族的。這兩天胤禩才輾轉知道,後便一直鬱鬱寡歡。說甚麼胤禩的嫡福晉郭絡羅氏是安郡王嶽樂之女所出,平日裡嫉妒行惡,根本論不及賢德二字,胤禩無嗣便是受制於其;甚麼安王的幾個兒子馬爾渾、景熙、吳爾佔,也都是些不知禮數恭敬的,對郭絡羅氏更是疏於教訓;更有甚麼嶽樂是因了諂媚輔政大臣才得的親王爵,安王福晉又系索額圖之妹,還是世祖皇帝時記名女子的話……話裡頭真真個是論定了安王一族的肆意妄爲,無德無行。
雖說都知道因着廢太子事,康熙對胤禩有諸多不滿,在那當口上約也是信口而至,可也用不着如此辱及安親王一脈和郭絡羅氏罷?與朝臣一番話,連兒子媳婦善妒沒有子嗣都拿出來說事,也不嫌寒磣?末了居然還牽扯了索額圖進來。安王與索額圖如何且不說,這兩人早就死得透透的了。胤禩與索額圖水火不容可是人盡皆知的事。當年索額圖問罪,正是胤禩刑訊,還爲此事和廢太子結下仇怨,康熙豈有不知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