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景的夏日一貫白晝漫長黑夜短暫, 當第二日到來時,陸府裡已充滿煙火氣,奴僕們早已起來做着活計, 在這底層的人員中, 今日獨顯吵鬧, 張阿婆一向是消息來源的獨一份, 她收拾着手裡的鮮魚, 和身旁的其他阿婆小聲討論着。
“周婆,昨日半夜我睡不着,起來上茅廁, 你猜我看見了什麼?”
“什麼?”
“我聽見少爺那邊吵鬧得不行,我擱那花叢中偷偷一看, 少爺抱着個女子進了瀾煙閣”
“什麼!”
周婆也被嚇了一跳, 雖然外界都說自家少爺紈絝, 但身爲陸府中人,少爺的脾性她還是瞭解不少的, 少爺喜花喜山水就是不喜女人,更不准她們這些女子進瀾煙閣。
她眼睛一亮,心裡有了自己的算盤。
“我和你說這件事是要注意,等會可別衝撞了未來的少夫人。依我的直覺,少爺定然會讓奴婢前去伺候。”
周婆這才恍然大悟, 嘴裡仍舊不服氣的說道。
“我看大半夜的將人帶回來, 指不定是什麼風月女子, 少爺肯定不會在意。”
被她這樣一說, 張阿婆也有些拿不準主意了。
“算了, 你反正給阿林說說,讓她今日注意點。”
阿林是周婆的外孫女, 也是這裡的下人,張阿婆將這事告訴她,無非也是爲提醒阿林,畢竟大家都長着眼睛,看得出她對少爺有所傾慕。
“行了,知道了。”周婆敷衍的應了幾聲,她還是覺得昨夜那女的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孩子,指不定就被她說中了,另外阿林就算不能當少夫人,被少爺收個通室也好啊。
她想着想着,手裡的動作也慢了下來,眼珠一轉,記上心頭,道了聲肚子疼,就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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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攏日光,人影成雙,那一正對鏡整理面容的女子,梳了梳鬢邊的短髮,起身時,往窗外探去,正是一日晴朗天。
“小姐,洗漱的水已打好。”
身旁站着個年輕女子,低着頭,眉眼清秀,細看之下還有幾分溫柔,她語氣平緩,實則眼睛中藏着深深的不屑。
面前這人的來歷她已經聽周婆都說了,在她看來,她和周婆的想法一樣,若當真是少爺的心上人,怎會在半夜時分將人給帶回來,且看這人的穿着也不像是大家閨秀,想着她的嘴角便更往下低了幾分。
謝雲整理好妝容,眼尖的從鏡子裡看見那人突然抿嘴下垂,在嘲諷她?謝雲當作不知,洗漱好後,也不提用膳二字,就出了瀾煙閣,屋外天氣正好,早上的太陽曬得她身體暖洋洋的,回頭時見那個奴婢還未出來,心裡冷漠一笑,看來這人是對陸公子起了壞心思吧。
想到此處,她才突然發現,自今日起牀到現在就要出門,還未見到陸瀾清的面,這對她來說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搖搖頭,甩掉這些雜事就往外面走去。
回去的時候,一路很安靜,謝雲知道自己昨天昏迷,肯定把四姑娘給嚇到了,於是特地買了些早食帶回到烏南巷。
到家時,門被人從外面鎖住了,她摸了摸身上,卻發現沒有鑰匙,這纔想起自己根本就沒有帶鑰匙出來,心慌之時,見門口那布袋處有個尖尖的地方垂着,難道被人放在了這裡面?
她伸手將東西掏出來,發現果然是把鑰匙。
“哎。”
突然嘆氣,自己昨夜還是應該先謝謝他的,畢竟人家救了我一命,可對方既已明白,糾纏無用,那她也沒有再引火燒身的原因了。
推門進去,裡面空無一人,昨夜的暴雨令她的院子有些慘不忍睹,尤其是孟娘曾住過的那間房間,昨夜用來攀爬的木梯還放在原地,屋頂上的棉絮掉落在地,吸食了大量的水跡,看起來又極爲笨重。
“四姑娘?”
謝雲高聲喚道,無人響應,唯有桃子搖着尾巴跑了出來,她四處一看,發現昨夜泥濘的地面上腳印凌亂,看來四姑娘昨夜已經離去了,是被抓走還是自己逃跑呢。
她盤算了下,既然前兩日,那黑衣男人都沒有出現,想必是個守承諾的人,說好了三日,現還未到三日,那四姑娘不見,想必是趁亂而逃,看來她做到了。
謝雲也不管石階上灰塵衆多,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將吃食放在一邊,抱着桃子親了親。
“汪汪。”桃子小聲的叫着,像是在問什麼這麼香。
謝雲指了指身旁的吃食。“大肉包子,香嗎可是你不能吃哦。”
說着說着謝雲就笑了起來,桃子似懂非懂的歪着頭看着她。
“我昨天做了個夢,夢見孃親了,她叫我不要因爲她的死而愧疚,我見孃親穿着不俗,想必在陰間也是個官,那我也要放棄無謂的愧疚,好生生活了。”
“桃子,你看,明日我就請工匠們上門將這屋子給推平,重新修建,選用好的木料和石頭,到時候我請工匠們給你留一間很大很大的房間,這樣你睡覺打呼就不會吵到我了。”
桃子好像聽懂了她嘴裡說的打呼二字,哼聲否認着,謝雲揪着它的小臉,暢快的笑了起來,笑聲從這個院子裡響起,空蕩且寂寥,但謝雲不肯承認,這分明是歡快的笑聲!
而被她強行忽視的陸瀾清正坐在祖母房中,他安靜的傾聽着祖母的嘮叨。
“瀾清,聽說昨日你將外面的風塵女子帶進家門來了?”
他不露聲色的皺眉,語氣平緩。“不是風塵女子,是之前替我提親的媒婆。”
陸老夫人還記得謝雲的樣子,小個子,說話做事很有分寸。
“她?”
“她昨日從屋頂上摔下來了,想着屋中沒有他人,我便將她帶到府上請人診治。”
“我見你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可不像這麼簡單,怎得?謝丫頭難道對你有了別的想法?雖說我曾提能幫則幫,但下次這樣沒輕沒重的舉動還是少做,莫要讓人誤會了。”
陸老夫人喝了口茶,慢悠悠的道。“我們陸家可不是她的歸宿,只能算是高牆。”
語罷,陸瀾清嘲諷的笑了笑,像是很同意陸老夫人的說法。
“是呢,的確是不可攀越的高牆,人家可不願意進來。”
聽他的語氣,倒是謝丫頭對他沒意,陸老夫人還想再說什麼,陸瀾清已站起來禮貌的道別離開了。
剛出房門,陸瀾清的臉色已陰沉下去,陸拓從旁側過來。
“她走了?”
“是。”陸拓如實稟報道。
“可否問起過我”
“沒有,謝姑娘走的時候連早膳都沒派人傳。”
“是沒派人傳還是沒人傳。”陸瀾清的整張臉黑雲密佈,他冷聲吩咐道。“我倒要看看是誰長了張不知道閉緊的嘴,去給我查,是誰去老夫人跟前說了空話。”
他頓了頓。
“全部給我送到鄉下莊園裡做苦力。如果還不老實,就….不用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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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謝雲前去請了上次整修的工匠,工匠老大還記得這個個頭矮矮的小丫頭,聽說要去推了房屋重修,他吃驚的將那小丫頭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遍。
“春天的時候你不是說錢財短缺?怎得不過幾個月就有閒錢了”
謝雲也是裝作很苦惱的樣子,“哎,我也不想,但昨日的暴雨太大,以至於我的房屋破了個大洞,想着這房子也是年久失修,不如重新修建,錢財自然是不夠的,但好在孃親生前有幾個好友,肯借錢給我,這往後的幾個月可就只有吃野菜了。哈哈。”
她打趣地笑道,工匠老大也聽出了她的無奈,跟着安撫道。“一個人生活是有些艱難,這樣吧,我要價少一點,我那一份還可以晚點給。”
“不不不,不用了。怎能讓你吃虧,更何況我這院子也要稍微整修一下,到時候全得仰仗您的手藝了。”
說着,謝雲便將自己的院落規劃全告訴了工匠老大,有些地方難辦但是工匠老大經驗頗多,也不是全無下手之處。
後面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謝雲便開始忙碌起來,跟着工匠老大挑選木料和石材,以及請人將自己的思路畫到紙上,以便工匠老大實時查看。
爲了避免在此期間沒有地方居住,謝雲特地讓工匠們從孟孃的房間和竈臺那側拆起,收拾孟娘屋子時,有些具有珍貴記憶的東西被她轉移出來妥置安放,至於衣服,她全都移到自己的房間裡,準備將這些服飾拆開,用這些布料做個食指高的軟毯,用於庭院。若是有其他的布料,她還準備替桃子做個新球。
在此期間,蘇嬸曾登門拜訪,說陳大人特地請了假回了洛河,他知曉周蔡二人之事後,感嘆不已,於是決心請人看地,將二人的墳墓合遷到一處,告假時日太長,朝廷上自然有官不願意,但也不知道太子是從何得知,將周蔡二人的事講了出來,誇獎陳大人有情有義,遂同意了休假。
由於遷墳之事不可草率,陳大人請了風水師好生探看,謝雲知曉以後也爲二人感到開心,有情人生死不相離,是爲幸也。
但她最近的確有些不對勁,常常發神,自那日以後,陸瀾清便再未出現在她面前,門口的布口袋也沒了用處,她想過取下來,又覺得麻煩,那布口袋便一直懸掛在原處,收納着這幾日的晴朗與風雨。
這日怎麼如此漫長,以前怎麼不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