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節那天, 天剛亮,謝雲伸了個懶腰起來時,桃子正伸爪拍着她的木門。
推門一看, 除了桃子, 身旁還有個木盒, 她想定然是陸瀾清遣人送來的, 打開木盒一看, 裡面是隻蜘蛛,正結着密密麻麻的細網。
關於乞巧這事,謝雲是沒安排的, 沒料到陸瀾清竟替她做了這麼件事,也不知最後是誰手巧。
她樂呵呵的笑着將木盒重新蓋上, 珍重的放到梳妝檯上。
她這段日子越發喜歡笑了, 或許是有一個像陸瀾清這樣總愛討她歡笑的人在。
傍晚時候, 陸瀾清穿着身青衣坐着馬車來接她了,二人見面笑容滿面, 問起四姑娘,陸瀾清只說在宮門前等着。
馬車繞到宮門前時,四姑娘上得馬車,沒有多說,她好像比起以前更不愛笑了, 見得謝雲, 她總歸是露出了一絲笑容。
“四姑娘, 快來我這坐。”
四姑娘應聲, 不顧陸瀾清刺人的眼神, 坐到了謝雲的身旁,馬車趕到燈會時, 已月上梢頭,謝雲與陸瀾清攜手下了馬車,等四姑娘也跟着下馬車後,三人才一同往前行進。
燈會上行人衆多,謝雲有陸瀾清護着,倒是無誤,四姑娘卻有些惶恐的捂着肚子,似乎在怕着什麼,謝雲見此,眼光一凝。
等行至湖邊,陸瀾清被她支使着去買花燈時,她才小聲問道。
“四姑娘剛剛一直在摸自己的肚子,可是……有了?”
此話實乃不好開口,但謝雲很是喜歡這位四姑娘,所以擔心她出事。
四姑娘搖搖頭,眉眼間有幾分失望。
“若是懷上了就好了。”
謝雲不知她爲何會如此想,但想着或許是爲了李復行,也就能理解幾分。
陸瀾清雙手舉的高高的,從人羣中擠了過來,玉冠有些歪了,謝雲連忙替他正了正衣冠,接過花燈時,更是趁人不注意的親了他嘴角一下。
她將花燈遞給四姑娘。
“四姑娘,聽聞這花燈順着河流向下,若是心中有所願望,便可許下,到時候這河流通向黃泉奈河時,亡人許會聽到。”
四姑娘點頭,溫柔的接過花燈,沉默的許了願,而後將花燈放進了河中。
河流不論有多綿長,都不能穿梭到另一個世界。
謝雲說辭只是安撫她。
而四姑娘許了個什麼願呢?
回去時,滿街花燈如天上星辰,耀眼燦爛,她故意拖慢速度,走在謝雲二人身後,看着面前那二人打打鬧鬧的模樣,她心裡開懷幾分。
謝雲回頭看她,對她展顏一笑,正適時,天空炸響,煙花飛昇上空,她回身,絢麗的煙火綻放出如花一般的美麗。
她看着身旁的人大多二三成行,有情人雖不敢當街擁抱,卻手牽着手站在原地,她呆愣片刻,而後左手握着右手,就當作她並不是一人。
她許了個不過分的願望。
那日與李復行荒唐一夜,是她強求,她妄想能懷上他的孩子,可若是老天連這個願望都不願意替她實現,那麼,這世上活着也就沒有什麼意思了。
就算是他要給她的繁華和安穩,她也不稀罕要了。
李辛齊當日在牢中泄露了反賊下落後便詐死,起初她不知,等到塵埃落定後,她纔出現給了自己一顆丹藥。
她說這是李復行臨走時留下的,原來她身上一直還欠了一味藥,難道從一開始他就是在爲自己而做壞事。
她大驚詢問那李辛齊。
她笑得高深莫測。
“所以他很愛你啊,他是不是從未告訴過你,他年少時因爲救濟你而被皇后娘娘施了火刑,面容半毀,也爲了你,他出生入死,求丹藥求你一生安穩。”
“他對你很好啊。”
“那他不是反賊?!”
“是的,一直就只有那老頭一人是前朝的皇子,他不過是一個幌子,現如今我要離開了,你放心,我答應的一定會做到,你這一生都可以過你想過的生活。”
“你是什麼人?你又怎麼知道我想過的日子裡沒有他?”
“不是我知不知道,而是他知不知道,我先走了。”
李辛齊離開的身影和這花燈重合,有人晃着她的手,喚着她的名。
“四姑娘,四姑娘。”
“嗯?”
謝雲看着失魂落魄的往前走着的四姑娘,心裡發酸,她故意笑着討好着。
“四姑娘,開春的時候我們去賞花吧,我取枇杷樹上各物,釀了酒,來年開春一同歡飲?”
“嗯。”
“四姑娘待我成親之日,你來觀禮可好?另外桃子近日懷了小狗,待它生出來,送你一隻可好?”
“嗯。”
四姑娘顯然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只點頭應着。
謝雲在後搖了搖頭,對陸瀾清小聲道。
“她走不出來了,我該怎麼辦?”
“他救無用,唯自救可取。”
二人對視一眼,陸瀾清扯了扯謝雲的臉頰,逼她露出一個笑容,方纔作罷。
可四姑娘最終也沒有自救。
那日是距離乞巧節過去後的兩三個月,冬天天冷,她和陸瀾清窩在亭內烤火,中間的碳火燒得不旺卻很暖。
二人正聊到,三皇子即將登基,而陸老爺已娶了那農家女子,謝雲怕他不開心,安撫他。
“人生在世,鍾情一人固然是好事,可若另一人身死,苦苦煎熬,便算不得好了,你娘不會怪他的。”
“我懂他,他之前不娶是因爲深愛我娘,現在另娶並不是代表他不愛她了,人已死,他傷心難過十幾年也已經夠了。”
“那日我聽得他問我那後孃。”
“他說:‘你知道我以前愛的人是大兒的孃親,她雖然去世多年,可我心中還是有她一份地位的,這樣我若娶你,你可會不悔?’”
“後孃很是能看破。她說‘你重情重義,我有何處不滿?倘若你對我沒有半分愛意,你怎會只知躲藏,卻不知與我斷絕?’”
“爹爹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最後只道‘我已經老了,不敢再提愛這個字了。’”
“我卻明白,他的確是對她有幾分喜歡的,我爹把這一生的愛都給了我娘,他對後孃或許會敬重,會喜愛,但再也不會有那般熾烈的愛意了,你會替我後孃惋惜嗎?”
謝雲搖搖頭。
“這是她求來的,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當然我若比你先離世,你也可另找,你本就理應三妻四妾的,卻因我,只飲我這一瓢。”
“不過我若活着,誰家的狐媚胚子敢來,我就打她一巴掌。”
“哦嚯嚯,我們丫頭厲害了,還未進我門,就已是夫人自居了。”
“你有意見?!”
“那我哪敢。”
二人正嬉鬧,有人敲門,陸瀾清前去開門,聊了幾句後,接過了一個半手臂長的方盒。
回來時,他面容嚴肅,看着笑容尚未消失的謝雲道。
“四姑娘……去了。”
“什……什麼!”
謝雲恍惚,陸瀾清這邊已打開了那木盒,盒裡只有一條鐵鏈,一封書信。
“皇上說,她是今日早上被發現自盡的,這木盒上面放着紙條,說這東西是給你的,讓你處置。”
謝雲顫顫巍巍的接過那封書信,展開一看,只有寥寥數語。
“我已經那般乞求上蒼,賜我一子,可最終還是沒能成功,既然我已經沒有了生的希望,那麼我也不用活着了,我以前常追尋自由,我現在完全自由了,我要去找他了,至於這鐵鏈,你身爲我唯一的知己,應是知道如何處置的。”
“我們來生見。”
謝雲沒有開口,唯有淚兩行。
陸瀾清詢問她準備如何處置。
她悲痛道。
“替她二人修個衣冠冢,生死同穴,她連信物都已送到,我豈有不辦之理。”
於是衣冠冢在謝雲的示意和支持下,修建了起來,她將鐵鎖放在那棺材裡,墓碑上寫着‘夫:李公子,妻:常小姐,之墓。’
此事辦妥後,謝雲突生大病,思緒浮浮沉沉,陸瀾清心疼不已,許是監工的時候着了涼,也許是被什麼髒東西纏上了。
開春之後,萬物復甦,她總算是痊癒了,陸瀾清馬不停蹄的操辦起了婚宴,打趣的說是要衝衝晦氣。
謝雲假裝不知道他是太過擔心自己,笑着接受了他的安排。
成親之時,文家,陳霖陳霽兩家都來了,加之皇上登基恢復了陸家的清白,且又爲了彌補,給陸家長子賜了個封號和重賞,一時間,朝廷之上的官員都往他家湊熱鬧去了。
這場婚宴是辦得隆重,謝雲的那身鳳冠霞帔也是上等,不知引得多少名門小姐望之羨慕。
而蔣語柔也是那羨慕的一類人中,她當年爲何偏偏放棄了那陸公子,看上了這二皇子,想這些時,她正坐在院中,將親手熬製的補湯送到二皇子的房內,見他喝下,方纔心滿意足的退了出去。
不過一年,他一定會毒發身亡。
這毒就由他的好妾室來擔責吧,畢竟他生前如此寵愛她,死後定然也是想看見她而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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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陸瀾清正坐在書房裡看書,陸拓送來消息。
“主子,張庚辰文試雖是末尾,但武試第一,現已被皇上安排到老爺手下,等過幾月,他與文家小姐的親事禮成,他就得赴邊境了。”
“臭老頭,二兒都已生了,還往外面跑,二孃也不阻止。這個消息好,一會兒講給夫人聽,她這月份雖然足了,但還是得小心點。另外呢?”
“聽說二皇子被妾室毒害了,那毒室不認被王妃給打死了。”
“想來也是她動的手,當年情深意長,還是抵不過權勢錢財,還是我家丫頭最好,不過她倒是替皇上掃清了麻煩,皇上應該會對她暗中照拂的,這個就不講給夫人聽了。”
“主子,暗衛傳來消息說,皇上最近有動作,應該在爲一平民女鋪路。”
“那前朝餘孽?”
“主子聰明,的確是她,她現在叫李辛齊,這皇上也不嫌膈應,放一個前朝餘孽在自己身旁。”
“呵,你說他能不知道這個人是前朝皇子的孤女嗎?他只是在賭而已,賭他不會是一輩子的輸家。”
“可那孤女爲何要嫁給聖上?”
陸瀾清伸手拍了拍陸拓。
“你自己好生想想,我去看看我家丫頭。”
他從書房出來,對面便是謝雲的房間,桃子在她門口午睡,這庭院還是如以前一般安靜,他二人婚後沒有住進陸家,反而是他搬進了謝宅,只是宅子又擴大了一些。
原因大概是謝雲說她以後還要做媒,若是住在高牆大院裡,上門來請她做媒的人就少了,她的那張媒赤上也已畫滿了紋飾。
春風吹得滿園花香,似將往事程程送來,這咫尺的距離,引得舊時畫面一一重現。
桃林初見,春宴暗生誤會,陳府刁難,畫舫由她打鬧,夜裡酒醉,乘風而歸,突生漣漪,而後種種,由情生喜,最後修得正果。
他推門一看,謝雲正懶懶的躺在榻上招他過來。
“瀾清,替我揉揉腿。”
他笑,似這春風溫和,其實種種,非得驚心動魄纔算得愛,潤物細無聲更適合他二人。
畢竟情不知從何起,一往而深,而後入骨,相守之間,舉手投足皆爲有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