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
就在李家明一家人和兩位準妹夫一起團聚時,過完年就八十五的阿婆一覺不醒,遵從了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
阿婆比上輩子多活了十年,享了十年真正的福,執意替母親披重孝的李家明雖然悲傷卻心無遺憾。
少年夫妻老來伴,雖是有心理準備,與阿婆結髮夫妻近七十年的阿公也無法承受喪偶之痛。隆重的葬禮之後,阿公的精神也一天不如一天,幾個月後便隨亡妻而去,悲傷的李家明再次身着重孝送阿公一程。
送走了阿公、阿婆,沒心情和時間關心小事的李家明才發現,胡師公暗渡陳倉地將職業學校建設鋪開,想給他來個木已成舟。估計胡師公是覺得他重情重義,若是木已成舟便會順水推舟。
這可不行,天大地大,規矩最大,何況這已經損害了大局!
即使是師公不顧大局、不守規矩,李家明也不留情面,不但不顧父親和叔伯們的反對,立即免去胡師公的教育基金會理事長職務,改由自己的私人助理託尼暫時兼任;並對職業學校的專業設置進行大範圍調整,還讓王賢成兼任這所農業職業技術學校的校長一職。
合理不合情,下不來臺的胡師公羞惱之下拍案而起,還守着禮節的李家明則轉身而走,任由這位氣急敗壞的老同志叫罵。即使是失態的胡師公在公開場合指責他,要臉面的李家明也裝作沒聽到,沒有任何澄清與反駁。
這是一場好熱鬧,不但搞得滿城議論紛紛,還被好事者一再評價。若不是李家明和胡師公在當地有着崇高威望,還指不定會如何傳走樣。
是非曲直一目瞭然,王老師與柳莎莎無法指責或說情,卻都黯然沉默。師公待恩師如子侄,待妻子如己出,待自己也很不錯,被不停地指桑罵槐的李家明也無奈苦笑,卻轉身回了公司實驗室,規劃他的現代有機農業發展、與部下們探討如果發展本地旅遊業。
聽到老家出了這樣的熱鬧,正在鄰省省城調研的柳主任聞聲而來,聽完女兒略有偏頗的敘述,卻贊同道:“這是原則,原則問題是不能商量的。何況家明已經決定在搞現代農業和旅遊業,那麼職業學校就必須爲這兩個產業服務,這就是大局。”
領着國家工資卻不用坐班,還能以調研爲名帶着警衛四處亂逛的柳大主任能理解女婿。面對佔理的老公,通情理的柳莎莎無法指責,卻能對不同情師公的她父親嘲弄一二。
“爸,照你這麼說,只要涉及到原則就不容商量,我怎麼又聽說‘政治是妥協的藝術’”?
“沒錯,政治是妥協的藝術,關鍵是雙方的實力要對等,一方給得起讓另一方妥協的代價。”
這話很冷酷,也指出了事實的核心,李家明的不顧情面固然有胡師公的擅作主張因素,更重要的是胡師公對於他的事業來說不重要。這不禁讓柳莎莎心裡一寒,嘲笑道:“爸,在你們的信仰裡,妥協就意味着革命不徹底吧?”
“這都什麼年代了?你還信那一套?”
還是那句話,屁股決定腦袋。胡師公爬了半輩子,也不過是臨退休時解決一個副處級待遇,在他的仕途經驗裡是人情可以大於法的;柳本球不同,如果不是因爲種種,可能正部還不是他的仕途終點,他當然知道法度和底線有時候遠重於人情。
“什麼叫政治?你以爲我們的政治是聽話,服從上級?錯了,政治不是服從,而是妥協。妥協是政治最基本的內涵,而妥協本身又是一門藝術。如何妥協,何時妥協,向誰妥協,這就是藝術。
妥協的背後是什麼?是實力,沒有實力的支撐,你就沒有資格要求人家與你妥協。”
“那照你這麼講”,話說到一半,柳莎莎不禁打了個寒顫。師公在家明面前沒有實力,所以不存在妥協的可能性,那自己呢?
知女莫如母,但在柳家卻是莫如父,見女兒臉色變了,柳本球不禁好笑道:“聰明反被聰明誤”。
“我誤什麼?我自己養活自己,又不求着他”。
“這不就對了?”
老師擅作主張或許出發點是好的,但結果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家明不留情面,但女兒的事柳本球不能不管。兩人雖然感情深厚,但再深厚的感情也會被瑣事消磨。
“莎莎,你曉得了不?”
“爸!”
坐在熱汽騰騰的溫泉邊泡腳的柳本球擺了擺手,勸誡道:“莫爭,我是跟你講正事,你不到那個位置,就不曉得那個位置的難。今日胡老師陽奉陰違,家明要是沒個處置,王賢成他們明日就會跟樣。
莎莎,家明跟你不同,他手下幾十萬人,沒個規矩怎麼行?”
“我曉得”,柳莎莎黯然,嘆氣道:“爸,我就是覺得心裡不舒服。”
“你也莫不舒服,那事只能怪胡老師。老伢子老伢子,年紀一大把了,反而處事沒了分寸,還以爲這是細伢子過家家。”
柳莎莎默默點頭,也坐在池邊的石頭上,陪着她爸泡泡腳,請教請教一些事。在她認識的人裡,除了楊至遠那樣的外人,也就只有她父親能與丈夫的層次相比。雖說財富天差地別,但父親曾經管理過七八百萬人,應該能猜到家明的一些想法。
“這很正常,那個kyle功高震主了,家明換掉他是遲早的事。”
“可他們是企業,家明有控股權還威望那麼高。”
柳本球好笑地搖了搖頭,問題不在於kyle有沒有那個野心,而在於他有沒有挑戰的實力。具體負責一家企業十幾年,除了高層外的各級管理人員都是他一手提拔的,這也就是在法治觀念深入人心的美國;如果在人治盛行的國內,早被老闆掃地出門了。
“他們的問題是漢華不能扔掉美國那層皮,要是家明能自己去管理經營,纔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我估摸着啊,等這個雪莉幹上兩個任期,家明又會換上其他人了。”
柳莎莎有些明白了,家明看似成了博士,還當上了芝大商學院的院長,骨子裡其實還是傳統的那一套權謀。
對,泡得正舒服的柳本球笑了起來,卻沒把另外的東西告訴女兒。那小子那些看似很高尚的舉動,其實都是虛僞之舉,不代表他心裡真的是那麼想。就象他自己一樣,當年在臺上把調子唱得很高,但事實究竟是怎麼樣,實際做的又怎麼樣,只有他這個當事人知道。
用時下的流行語來說,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大家都在社會大舞臺上扮演各種角色,誰不想成爲那個最光鮮的角色?想成爲主角,就得虛僞一點,那種率性而爲的人是出不了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