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副校長不過來吃飯,吳建國甥舅也有事,貴客不來,午飯的檔次直線下降,地點從飯館挪到了店裡的食堂,也就是李家明叔伯他們租住的一幢民居里。
李傳猛其實是個很重感情的人,見堂弟妹來了縣城照顧孩子讀書,又不提來店裡幫忙的事,索性讓她們娘五個住到這邊來,平時在廚房裡幫幫廚,也省得她花那兩三百塊錢的房租、生活費。店裡生意這麼好,吃飯的人又這麼多,也不在乎多五張嘴。李家明大嬸經過幾次波折之後,再愚昧也會開竅,住到這邊來後做事勤快,還幫着堂兄弟們洗洗涮涮,大家的關係也逐漸融洽起來。
既然三位貴客不來吃飯,叔伯們也懶得回來,除了李傳猛、李傳民兄弟蓬頭垢面地騎輛破車回了來外,其餘幾個都是由毛伢騎輛二手自行車,將飯菜送到各個施工點、店裡,出門在外賺錢嘛,很多事不能太講究。
等李傳猛兄弟仨洗好手面,李家明的四個堂兄回來了,王聰菊也跟着張紹龍來了,在小食堂幫廚的大嬸張羅着大家上桌吃飯。
讀書伢子苦啊,李家仁兄弟吃飯象打仗,扒了兩大碗飯就上樓去看書,倒是剛念高一的李家道兄弟從容的多。這倆兄弟期中考試時,一個是全年級第一,比第二名高出足足六十多分,一個是全年級第三,穩穩當當的兩個準大學生。一桌吃飯的張紹龍、王聰菊看李家德的眼神裡全是星星,也就李家明和柳莎莎正常點。
血畢竟是濃於水的,李家明雖然狠揍過兩位堂哥,可隨着兩人開始變好,他也開始關心兩位兄長,畢竟大家是堂兄弟,打斷骨頭還連着筋。
“四哥,大哥、二哥怎麼樣?”
“不怎麼樣。”
正夾菜的李家明停住了筷子,稍一愣神才知道問錯了人,扭頭問三哥,“三哥,大哥、二哥怎麼樣?”
“還不錯吧,上次他們月考,可以排到前年級三十名,比期中考試又前進了七八名。我聽他們老師說,照這樣的勢頭,明年考本科應該問題不大。現在家裡也好了,高考時估計心理壓力會小很多,我覺得他們明年的希望很大。”
這三兄弟有過齷齪也翻過臉,但隨着李家明扶持大伯來店裡當股東,關係又和以前一樣融洽。只是以前李家明是這二位的跟班,如今倒了個,兩位兄長有事會問問他的意見,因爲一年多來的事實證明,這位堂弟的眼光比大人們還看得遠。
等李家道說完,正夾着菜的李家德問道:“家明,我想明年參加高考,你覺得怎麼樣?我做了近三年的高考試卷,可以超過清華錄取線十多分。”
飯桌上一下變得寂靜,連給客人勸菜的大嬸都立即閉上嘴巴,讀書的事她們不懂,連她老公都不敢輕易發表意見。
李家明猶豫一陣,沒有正面回答,反而用四哥以前的話來回答。
“四哥,我覺得你以前說的有道理,做什麼事要聽從你本心的意願,別夾雜太多的功利色彩。你與我們不同,你是註定要走學術這條路的,做事做人更要沉靜,來不得半點急躁、功利。”
正用手帕擦嘴的李家德思量一陣,笑笑道:“你說的有道理,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等這位整個家族的驕傲離開了飯廳,大嬸才急不可待道:“家明,家德這是什麼意思?他明年還去不去考大學?”
李家明也吃好了,接過好奇的柳莎莎遞過來的紙巾,笑道:“估計是不考了吧。”
“爲什麼?”
不但是大伯、大嬸急了,連傳猛伯、二伯都急了,那是清華,全國最好的大學!只是大伯還和以前相沉得住氣,可眼睛卻盯着李家明。
這事還真不好解釋,前世四哥能取得那麼大的成就,除了他的天分極高之外,巧合與機緣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還是按部就班地來好。只是這個理由不好說,只能找別的藉口。
“大伯、大嬸,你信神嗎?”
“當然信!”
“我也信,只是我和四哥信的,與你們信的不太一樣。我們相信,這個世界上肯定有神明,他不一定是菩薩不一定是上帝,但他肯定存在。他不會保佑世人,只會冷眼俯視所有的生靈,只有你完全靜下心來,才能得到他的指引。”
不懂,桌上的人愕然,大伯若有所思可又說不出什麼來,倒是李家道聽他弟弟說過,遲疑道:“家明,你也信?”
當然信,否則解釋不了自己從哪來?又怎麼回來的?
“你是誰?你從哪來?你到哪去?”
李家道愣了一下,心悅誠服地拍着堂弟的肩膀,笑道:“佩服!難怪我耶耶(爸)讓我多向你學學,你這麼大的時候,我天天想着下課鈴怎麼還不打,餓都快餓死了。”
大人們不懂但懂藏拙,兒子(侄子)都是天才,這些事自己不懂沒關係,只要他們自己懂就行。可張紹龍不同,他歷來是想不明白、搞不清楚的就問老大,“家明哥,你們說的這是什麼呀?”
以前總有些不服氣的柳莎莎也服了,看向李家明的眼神裡也全是星星,不滿地瞪了張紹龍一眼,不屑道:“你懂什麼?你要聽得懂,明年也能考清華!”
平時張紹龍對柳莎莎這位校長千金退避三舍,遇到長知識的時候可不會相讓,反脣相譏道:“切,你聽得懂?”
柳莎莎就是個還不滿十二歲的小女孩,她哪懂這些啊?只是她的家庭背景不同,聽父母拿這些事開過玩笑,立即拿她不懂的東西,來打擊得罪過她的人。
“我當然聽得懂,家明剛纔說的是‘哲學三問’。家明,你的意思是,只有相信有這麼一位神靈,才能解答這三問?”
聰明!難怪人家能輕輕鬆鬆上北大,這就是天分,老天爺給的。
李家明暗讚一聲,也笑笑道:“或許吧,我又不是哲學家,既然那麼多哲學家都無法給我解答,我只能信神了”。
頓了一下,李家明又怕這孩子誤入歧途,連忙又補充道:“莎莎,宗教只能給人心靈上的寧靜,別把宗教看得過於神聖,更不要對它癡迷,明白嗎?”
“明白”,柳莎莎得意地又瞪了張紹龍一眼,讓李家明不禁莞爾,自己高估了這孩子。人家這是在打擊龍伢的信心,壓根就聽不懂這些東西。也是,十一歲半的孩子要是聽得懂這些,那還有沒有天理?
“龍伢,不要去想這些東西,這些對我們平時的學習是沒有用的;想多了,反而有害。如果有興趣的話,等你考上大學以後再來想都不遲。”
“哦”
商人家庭出身的就這點好,做事、想問題都務實。張紹龍知道這些超出了自己的能力,索性就不去煩惱,扒完飯就跟毛伢商量去哪玩。估計不把身上百多塊錢糟蹋乾淨,這小子是不會罷休的,結果讓毛伢一巴掌扇在他後腦勺上,罵道:“臨陣磨槍,不快(銳利)也光(好看)!你腦子聰明就多讀點書,跟我瞎混什麼?想玩,等你考上了大學,什麼沒得玩?”
“哦”,張紹龍委屈地答應了一聲,毛伢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很高,以前在學校吃完他的東西,轉頭又會罵他浪費錢,早將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柳莎莎捂着嘴直笑,爲這倒黴蛋的境遇覺得痛快,李家明則欣慰地衝毛伢點點頭,這小子註定是要在道上混的,可不能帶壞了龍伢這樣的讀書種子。農村人不容易,別看張紹龍家有錢,他三叔還當個小官,可他父親和叔叔做夢都想他能替家裡爭口氣,能走出這片大山成爲真正的人上人,而不是當只井底的青蛙。
一會,二伯也吃完了飯,關心了幾句家裡的事,跟大伯、大嬸打了個招呼就去工地。
“家明,晚上我有事,不過來吃飯了。跟你們陳校長說一聲,明天振國有事要進去,你們正好坐他的車,省得你們去坐班車。”
“哦”
李家明答應了一聲,猜想是收賬的事,工程隊沒確定能接到纖維板廠的工程之前,也在街上接了幾家的活以防萬一,基本上都沒收到尾款,尤其是那個王叢樹欠得最多。過年沒幾個月了,正是上/門催賬的時候,否則過年去問的時候,人家就有推脫之辭。這年頭,做生意難啊,收欠賬就更難,幸好山裡的人都要面子,但凡能籌集到,一般不會故意拖欠。
大伯吃完了飯也準備去店裡,今天若不是侄子來了,又帶了三個小客人,他也不會回家吃飯的,可他剛起身卻被李家明扯住了。
“大伯,上午來店裡問裝修的那個瘦子是組織部的?”
“哦,徐副部長,怎麼了?哦,你是問柳校長和學權的事吧?定了,學權當高橋鄉鄉長,柳校長到林業局當副局長,昨天晚上常委會已經通過了。”
人情練達的大伯又看了眼張紹龍,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他道:“龍伢,你叔叔沒有過,具體的原因我沒打聽清楚。”
哪知張紹龍不乎道:“沒過也好,我三叔最喜歡收禮,當官也是貪官!”
這孩子真不會說話,氣得李家明賞了他腦袋上一巴掌,罵道:“嘴巴乾淨點!以前說話過過腦子,那是你三叔!”
“哦”,剛說錯話的張紹龍脖子一縮,閉上了那張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