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大操場,顧名思義,這是一個有着足球場、籃球場及田徑場的操場,還是十幾年前政府修的政績工程。這裡是很多人鍛鍊的場所,也曾在這裡開過全縣公審大會,罪犯在這宣佈完罪狀後,直接押赴刑場。
小縣城裡喜歡踢足球的人沒幾個,空曠的足球場已經是雜草叢生;可來打籃球的人多,每到週末只要天氣好,這裡的兩個水泥球場,從早到晚都有人來玩。
今天李家明他們來得早,籃球場裡空無一人,但隨着太陽出來,球場上開始有人來,到得最早的就是毛砣、細狗他們。他倆平時除了學習之外,就是被縣中的宋老師、毛老師勒令訓練,就連訓練籃球也是不停地練習運球、分球、突破、投籃之類的基礎,哪有什麼時間玩,又哪能玩得盡興?
即使偶爾有時間,身材高大、技術出衆的他們,也不想跟同齡人打球。一個一米八九、一個一米八二的體育生,跟一幫身材矮小的初中生,或弱不禁風的縣中學生打球,簡直是欺負人。只有在大操場這,才能找得到雖然比他們矮,但扛得住他們體格、技術差距沒那麼大的球友。
跟着毛砣、細狗一起來的,還有前林業局長、現任常委副縣長柳本球,他倒不是來打球的,他是來找李家明。雖然他是籃球迷,打得也不錯,但自從當上林業局副局長後,忙得也只能看看電視裡的球賽,把步行當成了鍛鍊。
元宵後,經縣政協提名、選舉,李傳林已經被增補爲政協委員,工廠也重新開工了,答應補繳的林業規費也得到了落實。這消除了他可能受到的政治攻擊,又免除了林業規費收取開局不利的局面,他就得投桃報李,大家都是聰明人,師生關係只能當潤滑劑,有來有往才能交往長久。當然,這也關係到他的政績,他是分管農林水的常委副縣長,李家明的公司發展得越快,他的政績也越奪目。
官場上講對等,常委副縣長與常務副縣長有差距,但分管林業的常委副縣長與常務副縣長的差距也只有那麼大。花花轎子人擡人,柳本球的地位上升兩個檔次,交往的朋友也會迅速上幾個檔次。
這幾天在行署開林業工作會,跟各林業縣分管林業的常務副縣長几場酒喝下來,彼此之間稱兄道弟。憑着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又花了些代價、費了一番周折,好不容易與鄰近縣的兩個常務副縣長達成了合作協議——在稅收留在當地、同時成立不同名號的分公司的前提下,扶持李家明的公司在當地推廣袋裝香菇種植技術。
別小看‘扶持’二字,那就意味着當地放棄官方推廣,而且排斥除李家明之外的外來戶。當地放棄官方推廣只是空頭支票,這項技術剛出來沒兩年,他們即使想推廣,在沒有技術人才儲備的情況下,也至少是半年之後的事;但扶持卻意味着農林部門會配合李家明,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項技術推廣開來,而不用李家明採取民間的方式,費力還不見得順利。
當然,還有一個不能說出口的理由,他的前未婚妻得到了‘山裡人家’公司的扶助,肯定也是李家明這小子的暗中關照。雖然柳本球熱衷於功名,但畢竟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別人暗地裡替他彌補十幾年的愧疚,說不出嘴但心裡還是承情的。
“家明,你覺得怎麼樣?”
柳本球突然送上一份這樣的大禮,着實讓李家明沒有想到,連忙小聲道:“老師,要是稅收划過去,一年可就是十幾呢。現在縣裡免我的稅,要是曉得了這事,以後會不會找我算賬?”
主要領導一年開支都差不多這個數,這點稅算個屁啊?柳本球壓低聲音提醒道:“蠢,曾書記、鍾縣長那麼器重你,年節的時候多去走動走動,還不是睜隻眼閉隻眼?”
那倒也是,十來萬的稅收是交給縣裡的,年節來往卻是私人感情,會意的李家明瞟了眼不遠處正抽菸的陳東,猶豫道:“柳老師,不瞞您說,我正準備與日商合作。如果談下來,勢必要享受外商的優惠政策。你看這樣操作,其他縣能讓我們進入嗎?”
靠在車引擎蓋上的柳本球一喜,隨即又急速思考起來,引進外資對同古來說,肯定是一項政績,反正‘山裡人家’也沒交稅。可若是掛上了外資的牌子,就不可能再成立不同名的分公司,合作的外縣可就沒了實利也沒了面子,沒面子又沒裡子的活,人家會樂意幹?
盤算了一陣,精明的柳本球小聲道:“家明,很難。旁邊兩個縣因爲黃港、天寶這些跟我們相鄰的鄉鎮,都有人買了你們的菌棒,你們的收購價又出得高,他們沒辦法另起爐竈。你不曉得,他們那些當主要領導的人,眼睛都盯着上頭的位子,不可能幫曾書記、鍾縣長他們增加政績的。”
媽的,跟上次自己在袁州受到冷遇是一個道理,都他/媽/的是地方保護主義兼扯對手後腿!哎,想要控制其他縣的地盤,得過兩年人家覺得無利可圖了,纔能有機會。
看到遠處衣冠楚楚的陳東,精明的柳本球心裡又一動,小聲道:“家明,能不能說服日本方面出個邀請函,請宜風、靜安跟我們縣的主要領導去日本參觀?我跟你講,雖然他們答應了會扶持,但那只是一句空話。沒有看得見的好處,誰會真正幫你?”
當然行,正主就坐在那呢,可本就有這打算的李家明,壓根就不想出這筆錢,給這位昨日的老師作人情。這筆錢他寧願在日本送禮給那幫官員,自己落個大人情。
“柳老師,人家肯定會同意,但想讓他們掏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看到沒,那個陳東就是他們的代理人,那只是家小商社,我請來也就是想披件外商的皮,鑽鑽政策的空子。要是由我們公司來出,現在這骨節眼上,我哪出得起?我耶耶今年四十大壽,我送他輛車還是求昊哥買的外商指標車,這還向我大姐借了四十萬!”
九十年代出國熱,偏遠的地區,那些當官的可沒那機會。報告上少一點無關緊要的政績,換一個公費旅遊的機會,宜風、靜安的領導應該會大力支持吧?也想出國看看的柳本球,高興地低聲道:“這事我去找領導談,一個縣十幾萬塊錢的事,應該問題不大。家明,你這裡什麼時候能定?”
“嘿嘿,您過去陪我演場戲,就什麼事都能定。”
“走”
倆人走到正站在那擺poss的陳東面前,李家明用正式的稱呼道:“陳先生,這是我們縣的常委副縣長柳本球先生。老師,這位是日籍華裔陳東先生,日本‘塚越’株式會社副社長。”
賣相極佳的陳東連忙會意地握手、遞名片,還自嘲道:“柳縣長,讓您見笑了,公司是我岳父的。我太太是獨生女,當初我們的婚事能得到岳父的贊同,入籍、進公司幫忙是他的條件,連我剛出世的次子都必須姓塚越。”
精明的柳本球雙手接過燙金的名片微微皺眉,陳東又連忙解釋道:“柳縣長,上面的頭銜是騙人的,在國內做生意,社長助理比副社長更有人信。”
那還差不多,柳本球笑着將名片放進大衣口袋,拍着比自己高半頭的李家明後腦勺,笑眯眯道:“趕緊談,談完後陪我去各縣走一趟。領導們答應了給你方便,就要去答謝一下,別讓人說你不懂禮數,明白嗎?”
“明白,謝謝老師,我送您。”
“滾蛋!陳先生,再見了,我上午還有個會。”
“您慢走”
“家明,招待好陳先生!”
“哎”
目送種這位常委副縣長的車遠去,被誤導了的陳東猶豫道:“阿明,這麼說,那幾個縣的事搞掂了?”
談生意的時候,大家都是虛虛實實一起上的,李家明當然也能扯虎皮當大旗。
“有錢送過去,有什麼搞不掂的?嘿嘿,我有信得過的人去幫我送,你還怕他們不敢收錢?”
“那倒也是”。
感嘆了一句,同樣知道那幫官員德性的陳東,暗自苦笑起來。現在人家生產規模的事基本上搞掂了,哪怕不跟自己合夥,也無非是少賺點,暫時將貨賣給其他商社積攢實力而已。等他們的實力雄厚了,以這小子的眼光和魄力,還不會派人去日本聯絡經銷商?
沉默了一陣,處於被動的陳東打起了感情牌,叫苦道:“阿明,哥哥給你說實話吧,這幾年哥哥混得還算不錯,但真掏出那麼多錢。”
提前掌握了主動權,習慣將人情與生意分開的李家明哪會讓步?
“沒事,只要你認賬就行,我們再談談銷售的事?”
“別別,先說股份的事。阿明,哥哥都沒那麼多錢,要不300萬?阿明,這是兩利的事,我們固然可以賺點錢,但你們可以提前直接進入日本市場,免得讓那些中間商盤剝!”
這話有道理,當下確實是個渠道爲王的時代,跟陳東合作確實可以免除麻煩,加快公司發展,但談判桌上哪有什麼讓步可言?
“10%?”
300萬多嗎?當然多,多到夠普通人賺一輩子!想投資潛力股的陳東再次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