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過年,年年過,柳本球給領導送的叫年敬或叫陋規,李家明他們給師長們送的叫年禮,純粹是表達尊敬、感情。
只是今年除夕夜纔回家的李忠華,大年初一送給父母的年禮有些過於貴重,貴重得二嬸轉過背就揪着大女兒的耳朵罵,二伯也臉黑黑的。有心看笑話的李家明,讓大姐作勢要一腳踢過來,連忙解釋道:“二嬸,你放心吧,大姐有的就是錢。”
“有錢也不能亂用!曉得養部車子,一年要幾多錢不?”
可憐的二嬸,這是窮怕了,心裡隱隱發酸的李家明一腳將房門踢上,小聲道:“二嬸,你曉得去年大姐賺了幾多不?最少都有一千萬!”
“什麼?”
平時節儉的二嬸駭然地看着這兩姐弟,她萬沒想到光販香菇、銀耳就能賺這麼多錢。自己幾妯娌在屋裡種銀耳,每日忙得死,也不過賺兩三萬塊錢,還個個高興得要命。二伯也震驚地連菸灰掉在新褲子上了,他辛苦一年也不過賺三四十萬,這還是因爲他有建築公司、廠子、裝修店的股份。大妹就是幫着家明推銷香菇、銀耳,就能賺這麼多錢?
“耶耶,這怎麼能比?你纔有幾多股份,銷售公司是我跟明伢的!”
可這是幾十萬,幾十萬!女有良心,也要女婿願意!鄧灝這次沒來過年,該不是心裡不高興吧?呆滯了一陣,率先回過神來的二伯連忙小聲道:“大妹,你買車跟鄧灝商量了不?”
這話問到點子上,也是李家明很關心的,大姐太潑辣,可別讓姐夫心裡不高興。姐夫雖然人好,但這是幾十萬,擱在深城也夠買兩套房了。
“耶耶,你想什麼呢?這車就是鄧灝要買的,我本來只准備買臺獵豹,他講進口車子質量好,我們的路太差,安全第一。鄧灝不回來過年,那是他姨父過世了,雖然以前沒幫過他什麼,但禮數還是要的。”
也對,李家明突然覺得自己心眼兒太多。大姐夫父母雙亡,肯定會把二伯、二嬸當父母孝敬,反而是自己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鄙視了自己幾句,李家明幫着大姐抱着給叔伯、嬸嬸們的禮物,去各家送年禮,好奇道:“大姐,二姐也不回來?”
“噓,莫作聲,她去了湘雅醫院。慶伢姆媽正在搶救,醫生講要看運氣,她在那邊服侍,鄧灝也在那邊盯着。要不然,我們二十四就到屋了。”
難怪大姐夫沒來過年,原來是在準備幫連襟啊?要說二姐夫也是可憐的窮孩子,父母是從湘省逃荒過來,老家早沒什麼人了。碰上這樣的大事,又跟二姐連婚都沒訂,還不是隻有靠三個姐姐、姐夫和自己大姐夫幫襯?現在只能祈求親家母能挺過去,否則大家都過不了一個好年。
“大姐,先去我們屋裡,這事不能這麼幹的。”
“啊?”
心虛的大姐看了眼隔壁的大伯家,連忙跟着弟弟去了三叔家。兩人一進門,剛跟小妹一起做完作業的滿妹撲了上來,纏着大姐要開車去阿婆家。
什麼去看阿婆啊?不過是爲了去炫耀一番,以前這牛皮鬼喜歡講‘我五哥最厲害’,估計以後得加上‘我大姐也厲害!’
有心事的大姐不想去,指派毛砣去,知道了情況的李家明也連忙拉着她,躲在小妹的房間裡打商量。大姐夫不清楚山裡的實際情況,但大姐考慮太不周全,這事不能瞞的,光想着臉面、禮數,想過二姐夫心裡怎麼想嗎?
“那你講怎麼辦?二妹跟慶伢又沒訂婚,男方連親都沒來提,莫非我們還主動去那邊?”
這倒真是個麻煩事,山裡人要臉面講禮數,真沒有女方主動去男方家談婚論嫁的道理。
“那也不能瞞着!這樣吧,我們去跟大伯、二伯商量,大人莫出面,我們幾個小輩去一趟。”
“這樣也行?”
唉,不行也得行啊,那是二姐夫的親孃。萬一老人家挺不過去,自己家連個人都沒去,大家能心安?
果然如李家明所料,得知了消息的二伯氣得罵大姐蠢,可罵完之後也只能按侄子的主意辦。萬一那邊的未來親家母熬不過去,只能由李家明他們幾兄弟過去奔喪、幫忙。山裡的傳統風俗,可不是說着玩的,尤其是李家這樣的小姓人家,更是重視得很,攤上這樣的事,也得折衷辦。
有這事掛着,因爲大家感情不深,拜年的時候還能高高興興的。可等李家明他們幾兄弟匆匆忙忙去給阿公、母舅拜完年,三個房頭裡的長兄大伯,立即指派最大的李家仁兩兄弟帶着錢物,連夜開車去湘省幫忙,李家明他們七兄弟都在家裡等消息。連去老師那拜年,都只能讓毛伢開車,送幾個姐妹帶上禮物去應個景,就是怕那邊來了消息,耽誤了去那邊的時間。
李家也是小戶人家,更明白小門小姓的苦處,這種大事上可得儘量幫二妹撐住門面。
當學生的有事不能親自來拜年,張老師、王老師也不見怪。可受人之託的王老師,只好帶着陳師母坐毛伢的車親自跑一趟,順便也給他表姨夫李傳民拜個年。
陪着老師、師母到各叔伯那拜了個年,陳師母去了找童年玩伴二嬸講私話,李家明領着老師回了家。山裡人的規矩,只有徒弟崽子給師傅拜年,沒有老師給學生拜年的道理,老師該不會是想來當和事佬吧?
還真被李家明猜中了,能說會道的柳本球以父女情、兒女債爲理由,很容易獲得了王老師夫婦的理解,加上又求來了一個大人情,更是讓這位方正的老師主動來當說客。
唉,自己託婷姐花了二十幾萬,也只能幫大哥、二哥進省府人防辦、應急辦這樣的內設機構,跟省領導還隔了幾層遠。可人家張嘴求個人情,就能進地委、行署,還有機會當副書記兼常務副專員的秘書。不能怪大家都想當官,實在是這一行投資小回報大,而且社會地位也最高。
“家明,莫怪老柳,他也難。求領導幫忙,沒那麼容易張嘴的,這次要不是你鬧得太狠,他也不會去求這個人情當補償。”
唉,方正的王老師,雖然比前世更圓通了些,但勾心鬥角的事他哪懂?李家明敢鐵口直斷,柳本球去求人情,根本不是什麼狗屁的愧疚,而是出於利益。自己斷了他的合法財源,讓這個跟以前的胡師公樣,標榜不收禮的官僚吃不住勁了。上面那麼多領導,逢年過節哪個不要去進貢?即使是蔡書記那,逢年過節他也得去送個冰敬、炭敬、年敬之類的陋規。
官場嘛,光跑不送,等候聽用;得又跑又送,才能提拔重用!
沒了那一年十幾二十萬的收入,他就只有去收受下屬的錢物,甚至接受賄賂,否則遲早坐吃山空。更重要的是上次整得他灰頭土臉,過了這麼久肯定忌憚自己的心計。眼看着大工程要上馬了,他這位大權在握的副總指揮,能沒點想法?可沒有自己的點頭,他根本就不敢輕易染指,若是又讓自己擺一道,他就得再次焦頭爛額,就是所謂穿鞋的也怕光腳的。
可這事讓李家明爲難了,見蛇不打三分罪,已經徹底得罪了人家,哪有不斬草除根的道理?可蔡書記的示好得重視,王老師的情面更不能不給,何況給未來的省委常委當秘書,也比進省府的內設機構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