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還是那片大山,河還是那條大河,可人已經不同了。
去年是四哥一人回來祭祖,李家明他們是過年祭祖,今年成了三兄妹一起來開祠堂給祖宗提前拜年。三姐在牛津攻讀英國文學,沒有象兄長和堂弟樣一年四學季,但也是一年三學季,未來八九年都沒法在家過年嘍。
在外求學的弟妹們是沒辦法趕回來,但兄長、姐姐們全趕回來了,全跟在學歷最高的四哥後面,跪在祖宗牌位前磕頭、禱告,一如李家明前世一樣。唯一有區別的是,李家明和三姐跪的位置只比四哥後半步,以示他倆也是李氏家族最出色的子孫,只是因爲年齡的原因還沒能攻讀博士學位。
新世紀了,山裡人也開始由敬仰讀書人變成了羨慕財富,但崇鄉這個大山裡的鄉鎮依然如故,還是把讀書的事看得比天大。這也是李家明他們過於耀眼,讓鄉親們依然信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若是不信,黃泥坪李家,沒那一幫讀書人,光靠他們傳字輩的幾兄弟,能創下這麼大的家業?就不講李家明、李家德他們兩兄弟,就講當了大官的李家仁、李家義,發了財的鄧灝、李家富,哪個不是讀書讀出來的?
至於剛剛升任城關鎮書記的遊小紅,鄉親們是不覺得有本事的,還不如她堂公公遊學權有本事。學權能當副縣長、進常委班子,那纔是真本事,靠在高橋做實事當的官,小紅那是屋裡有本事,她沾了屋裡幾個叔子的光。
在自己家給祖宗拜完早年,再去祖墳山上掃完墓,三兄妹跟着各自母舅去阿婆家繼續祭祖。這也是山裡人的傳統,‘族有萬年、親無三代’是不假,但外甥(女)有出息,也是阿婆屋裡的祖宗保佑的,當然也要去阿婆屋裡拜一拜。
李家明不知四哥、三姐如何,反正他到了銀子灘,老老實實地去阿婆家買豬,然後封紅包請母舅殺豬,在遊氏祠堂裡跪拜。真的是要掏錢的,而且要按市價掏,因爲他是來拜謝母族祖先保佑,連供品都得自帶。他小時候可以在阿婆家吃喝、長住,一家人都吃薯絲他一個人吃白米飯,但拜謝遊氏祖先就要按禮儀來,連香燭、鞭炮都要自帶。
祭完了祖,這纔是遊氏宗族招待貴客,在祠堂裡設宴招待李家明父子,除了蔬菜之類的是從舅母菜園子裡摘的外,用的菜品、酒水也是他們自己帶來的。當然,作爲客人肯定能坐首席,紅光滿面的李傳林享受山裡人對女婿的最高待遇,被安排坐在族長學禮阿公的左首,以獎勵他教子有方,爲兩個家族都爭了光。
李家明?
不好意思,外甥狗就是外甥狗,哪怕他當了皇帝,回到阿婆家來也是外甥狗。因此,李家明在酒席上是沒座位的,這位替大家掙了臉的功臣,得站在一邊畢恭畢敬地給太公、阿公、母舅們斟酒。
其實這也就是折騰李家明,誰讓他太有出息,多折騰他幾回能讓大家臉上更有光。用阿婆的講法,這是教育他做人不能忘本,要記得不管有多大出息,還是她的外甥狗崽,小時候打得、罵得,現在還是能打能罵。
“阿婆,你捨得不?”
“你這麼聽話,我打你幹嘛?”
聽話?蹲在那幫阿婆捶腿的李家明暗樂,十一歲以前,自己就是正宗的皮伢子,除了阿婆外,連阿公都頭疼。要不是阿婆護着,都不知被阿公、母舅揍過多少回了。自己這護短的毛病,就是遺傳到阿婆的。
“老頭子,你莫不服氣,我以前講的沒錯吧?調皮的伢子纔有出息,明伢要是不調皮,現在有這麼大的出息?”
阿婆得意的牛皮話,讓大家莞爾一樂,喝完飯後茶依然坐在這聊天。家明回來一趟不容易,聽他講講美國的事,也是個樂子。李家明也喜歡跟阿公、母舅們閒聊,天南地北地吹。他吹完了,阿公母舅們又講屋裡的事,可這一講就出了問題。
這幾年縣裡的經濟好,農民的生活都好過了,特別是把太陽嶺的隧道修通了,山裡人也想着有錢的政府把花山隧道也修通來。可那幫狗/操的官老爺,有錢寧願蓋辦公樓,都不願修隧道。
“學權,不是講你啊,我是講縣裡的羅書記。那****/的坐三十幾萬的皇冠,就想不到修路?修隧道沒錢,修路也行啊,全縣就出縣的路好、縣城裡的路好,還有哪條好路?”
“就是,現在縣裡那幫當官的,一個比一個貪!要我講啊,市裡領導瞎了眼,調幫這樣的貪官來。要是曾書記、鍾縣長他們不走,隧道早就修通了。”
說者無心,聽者絕對有意,李家明又想起了前世的事,而且是他最自以爲豪的事——修隧道。說是不信神鬼,但李家明依然敬神鬼,自己能突然回到‘幾十年前’,或許真應了那句話---積了陰德。
前兩年是錢不夠用,得用在刀刃上,現在手頭上鬆了,就得把花山的隧道修通來,再把鄉里的公路修一修,還有就是中學、小學也得修一修。
“耶耶,要不我出錢,把花山那條隧道修通來?”
“啊?”
正喝茶的李傳林嚇了一跳,旁邊的堂阿公、堂母舅們卻把這話當笑話。
“家明,莫打亂講,修隧道要幾億咧!”
在親人中間,李家明也沒那個逢人只說三分話的習慣,得意道:“學禮阿公,你還真莫激我,幾億算什麼?我這次回來,就是想修路架橋,再把小學、中學修一修。賺錢就是爲了用,不用不就是一堆火紙?”
李家明小時候有個外號叫‘八哥’,意思就是話癆,還有牛皮鬼的意思。也就是他懂事後,不喜歡吹牛了,但這幫看着他長大的阿公、母舅可還記得,這小子讀一年級的時候就吹,要在門口河裡修個大水電站,省得他阿婆點煤油燈。
“家明,不吹牛皮吧?門口河裡的水電站可還沒修!”
“切,我倒是想修,你們會願?門口一修電站,那幫皮伢子還得了?”
這倒是,港口修了水庫,每年都要淹死個把伢子。
“要的,當官的沒本事,那就你來修。錢不夠,我們四鄉兩林場集資!”
阿公們的玩笑話被李家明當了真,兩世爲人他早看破了錢財,錢不過是工具,不用來做事就是堆廢紙。
“行,那就我來修。”
架橋鋪路是好事,也是積陰德的大好事,可李家明的大手筆依然嚇了一幫阿公母舅、及他父親一大跳。
給學校建圖書館、球場、操場,這都沒什麼,這伢子有出息都是當年老師們教得好。現在有了錢,給學校捐錢、捐物都是知恩圖報,沾光的都是本鄉的讀書伢子、妹子,可這修隧道就有些不妥了吧?
真修啊?
前幾年,集全縣之力才把太陽嶺那條隧道修通,這伢子還真想着一個人修花山的隧道和全鄉的公路?
唉,這小子不是在吹牛,而是當真了。知子莫如父,李傳林一聽兒子的口氣和計劃,就知道這傢伙是認真的。
習慣了由兒子自己管自己的李傳林不好勸,自從那年因爲家產的事鬧得岳父、舅兄出了面,他就再不管兒子賺錢、花錢的事。他也想開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有面子、光榮的事,反正兒子再有出息,還不是自己的崽?可這事吧,不能這麼幹,沒法子的李傳林只好看向堂岳父,想讓這當官的堂岳父來勸一勸。
知子莫如父,李家明還真打的這主意,阿公、阿婆是正宗的山裡農民,敬的是祖宗、拜的是菩薩,這種積陰德的事從來都不反對。只要讓他們知道自己有錢的很,花這點錢根本影響不了自己什麼,他們就會樂見其成。
只是這事得要講技術,要是告訴他們自己家產上百億了,而且是要乘上個8.45的美金,李家明真怕心腦血管不好的阿婆嚇倒,只能有選擇性地告訴她自己多有錢。
“阿婆,報紙上都講大姐夫是首富,其實他在sohu的股份是我的,他要在國內做生意,需要那個名聲。我有錢的很,這些錢就是我年把的收入。”
這事阿公、阿婆早猜出來了,那表外孫女婿本事是有本事,但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可兩人都看向李傳林,那可不是幾萬塊錢,而是幾萬個一萬塊錢!更重要的是,李家明沒考慮到山裡人的想法,幫村上修路架橋沒關係,幫鄉上也沒關係,得利的都是鄉里鄉親、親戚朋友,哪有私人幫政府修隧道的道理?
“傳林,這事不能由着明伢亂來!”
唉,兒大不由娘,也不由耶(父親),李傳林也照樣爲難。兒子多有錢,他當老子的人當然知道,可這事能這麼辦嗎?這樣辦,置地方政府於何地?出頭的椽子先爛,因此他又看向當常委副縣長的堂岳父遊學權。
還真不能這麼辦,時代的風氣還沒進步到私人替政府做工程,因政績出色而得到提拔的遊學權苦笑道:“家明,你要這麼搞,會得罪一大片人的。”
沒拐過彎來的李家明愕然,遊學權只好解釋道:“這看似是政績,其實是給政府抹黑。上屆政府修了太陽嶺的隧道,所有領導都得了利,要是你再私人掏錢修花山的隧道,這一屆政府的報告裡怎麼寫?”
這?一心想做好事的李家明無語以對,上屆政府財政收入那麼低,都能把太陽嶺的隧道啃下來;這一屆政府的財政收入過了億,還要靠私人捐贈才能修花山隧道,落在上司們眼裡,那隻能是無能了。
可提起這一屆政府的表現,同於班子成員的遊學權苦笑無語。財政收入是節節攀高,各單位的辦公樓也越蓋越多,還正準備花五千萬蓋新的政府辦公大樓,號稱二十年不落伍。
唉,大時代過去了,將要進入浮華時代嘍。以後不會再有蔡書記、郭縣長,也不會再有曾書記和鍾縣長、柳,柳縣長。強蠻慣了的李家明暗嘆一聲,禮貌道:“學權阿公,跟縣裡主要領導打個招呼,花山隧道肯定要修,縣裡沒錢就我私人修。”
“家明?”
在阿婆屋裡要有禮貌,但人不強蠻不得人敬重,李家明笑眯眯道:“學權阿公,我二哥享受正處待遇了,下一屆升副廳肯定沒問題。三十四歲的實權副廳級,在全國也算年輕的吧?”
“明伢!”
今時不同往日,自己已經不需要再看一幫小縣官們的臉色,更不用不着體諒他們嘍,李家明好笑道:“耶耶,要是二哥聽我的,前兩年進了京,今年就能提副廳。就我們以前班上的輔導員,今年都提了副廳,還是國家計委的。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說完,李家明隱晦道:“學權阿公,我過幾日回美國,去省城送我吧?”
這外甥狗要的,熱衷功名的遊學權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