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過年豬對於孩子們來說,那就是可以敞開小肚皮吃個痛快,從咬一口就流油的大肥肉、喝到嘴裡都甜的豬肝湯……,只要你吃得下,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今天,大人們絕對不會趁客人不注意,拉着你說少吃點、還要待客之類的話,更不會因爲你多吃了而揪你耳朵。
當然除了能盡情吃之外,還有一個大家都盼望的豬尿泡,往年殺過年豬時,不要說毛砣、細狗他們這樣的伢子,就連滿妹、小妹這樣的妹子都圍着看,等得就是那個豬尿泡。
今年沒有,因爲王老師和張老師及鄉中小學的柳校長正坐在曬穀坪裡,由大人們陪着喝茶、聊天、曬太陽。
太陽剛出來時,一幫大小孩子跟着大人上山,給祖宗送完血食,從李家明、毛砣到小妹,一幫小蘿蔔頭都規規矩矩地過來給老師問好,站在曬穀坪裡聽他們說着鄉中小學的事,連傳宗叔這樣的大人都得一樣,因爲張老師是他的老師。
並校工作全部完成了,銀子灘村小的平均成績,又只僅次於鄉中小學,遙遙領先於其他村小。因此領導有方的王老師,不但繼續擔任李家明的班主任,還升任鄉中小學的教導主任,從一個村小校長成了新學校的三把手,僅次於正副兩位校長;張老師則繼續當五年級其他班的班主任,至於其他四位老師因爲教齡不足十年,全部一刀切了。這也是今天傳猛伯殺過年豬,只請到王老師和張老師、柳校長一家的原因,其他四位老師心情不好都婉拒了。
不過,王老師倒覺得這是好事,那四位老師都才二十多歲三十出頭,教書這條路走不通,那就不如早點改行,別拿着百多元的工資耽誤了青春。縣裡這一次破天荒地大規模轉正民辦老師,不但轟動了全省連中央電視臺都來採訪了,以後不可能再讓民辦老師轉正了。
原因?經濟是主因,林業縣的經濟發展是有周期性的,有木頭賣的時候經濟好,沒木頭賣的時候得勒緊褲帶過日子。過完了這幾年有木頭賣又價格高的好日子,縣裡的財政肯定會吃緊,不可能再有這個能力來讓民辦老師轉正了。次要的是領導們的政績,這次民辦老師大規模轉正,獲得了極大的社會認同,書記、縣長極有可能高升,繼任者再幹這樣的好事,哪能體現出他的本事?再說,隨着時間的推移,師範畢業生會越來越多,哪還用得着再請民辦、代課老師。
當然還有別人都不知道的一個原因,站在旁邊聽的李家明知道,那就是那位鐵腕總理馬上要打壓地方勢力,本地人再也不可能擔任本地主要領導了。本地人不當權,外地當官的還會爲本地人謀福利?
有資格坐着陪老師們聊天的四哥,遲疑了一下,問道:“柳校長,這麼說毛老師不是白教了這麼多年?”
柳校長不好跟四哥解釋,幸好張老師是教了四哥五年的語文老師兼五年級班主任,也是四哥日後會上/門拜謝的恩師之一。
“唉,他運氣不好,只差一年。也只怪他自己,成林早幾年就讓他去搞函授,他老是今年拖明年。要是他已經在搞函授了,這次王老師就好幫他說話了,柳校長也好對上下有個交待。家德,這次民辦老師轉正的事,如果沒有過硬的理由,沒人能通融的。”
張老師是個好人,雖然學習上會罵人、揪耳朵,生活中還是很隨和的;王老師可不是,反而是以嚴厲而出名的,等張老師說完後,嚇死人的眼神掃了一圈,一字一句道:“你們這幫伢子妹子要記住了,什麼事想到了就要去做,一定不能拖拖拉拉!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知道了嗎?”
李家明他們束手而立,齊聲道:“知道了!”
“你呀,大過年的,這麼嚴肅幹嘛?”
柳老師打趣了老同學一句,笑眯眯道:“大家去玩吧。家明,給他們放幾天假,該玩的時候就要玩。小孩子嘛,管得太嚴了也不好。”
“是“,李家明看了眼王老師,見他不反對,這才笑着答應了一句,“今年到初十,大家放假。”
‘哦‘,滿妹歡呼一聲,拉着小妹跑向正在給豬開膛破肚的舅舅,毛砣他們則在王老師的積威之下走着離開,等轉過了李家明家的廚房才撒腿跑。太爽了,半個月可以睡懶覺,可以不跑步嘍!
陪老師聊天,對於農村裡的人來說,那是件非常有面子的事,何況這裡還有鄉上中小學的校長。
可大伯是個非常有眼色和城府的人,見小學生請動了鄉中小學校長,就知道人家來這,肯定不是爲了一頓飯,或是看重哪個學生。等孩子們走了,大伯託詞帶着四個兒子走了。他們一走,傳猛伯也有些明悟,藉口去有事將李家明叫了過來。
“家明,柳校長來這,肯定是有什麼事吧?”
“哦,基建上的事,二伯不是在工地上幹過嗎,他就是來問一問情況的。學校馬上要蓋新樓了,象他那樣的聰明人,肯定只會問二伯這樣無關的人的。”
“我說他怎麼會,算了,他們都是聰明人,你讓傳民實話實說,莫誤了人家的大事。”
“嗯“,李家明拎着剛燒開的水,幫三位老師、二伯他們續了杯茶,在二伯耳邊小聲、旁邊人又能聽到的聲音道:“二伯,柳校長問什麼,你就實話實說,莫誤了學校的大事。”
“嗯”
李家明回廚房放了水壺,跟在曬穀坪裡曬太陽腿腳不便的外婆低聲解釋幾句,將她老人家扶到傳祖叔家的曬穀坪裡坐,在長輩們嘉許的目光中,笑道:“柳校長、王老師、張老師,我也去玩了。”
“滾!”
李家明等王老師罵了滾,也跑向殺豬的地方,豬尿泡都多少年沒玩了?大人們的事,跟自己一個小伢子有什麼關係,還不如回味下好玩的打尿泡。等他跑到舅舅那時,毛砣已經將豬尿泡的裡子都翻完了,正跟細狗蹲在地上,用瓦片將裡頭粘着的一層綠綠的水泥狀髒物刮掉。
正在閣樓上跟三姐玩、幫她練口語的柳莎莎見李家明跑了,也跑過來湊熱鬧。豬尿泡沒洗乾淨時多髒?洋氣的柳莎莎立即皺了皺眉頭,“咦,髒死了!”
李家明頭都懶得轉,繼續盯着毛砣他們刮尿泡,身後這隻妖精不是食人間煙火的凡人,凡人的玩意兒,她怎麼會覺得好?
可穿着父親和大姐寄來的新衣服,梳着兩條羊角小辮,身上衣服洋氣得象兩個城裡小姑娘的滿妹和小妹,又願意搭理這個漂亮小姐姐了,順帶着金妹、桂妹也一樣。剛纔這妖精進門時,送了她們一人一大張花仙子的貼紙,很輕易就把上次的樑子解開了。四個穿着洋氣的新衣服的山裡妹子,跟其他山裡皮伢子、鼻涕蟲沒兩樣地蹲在地上,邊給漂亮的小姐姐解釋邊催促道:“莎莎姐,豬尿泡可好玩了,比皮球都還好玩。毛砣哥快點,快點!”
象大人樣環抱着雙手,倚在大門上看熱鬧的大狗伢,已經沒有了玩這個的興趣,但還是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刮尿泡的繼任者毛砣、細狗伢,提醒道:“別急,慢點刮。要是沒刮好,等下容易破。”
被大狗伢這麼一說,毛砣、細狗伢的動作更慢了,生怕颳得不好,尿泡吹起來沒玩幾下就破了。好不容易刮完了,稍大點的桂妹已經從廚房裡裝來了竈灰,毛砣和細狗用竈灰將刮好的豬尿泡搓揉幾遍,再放到鼻子前聞聞,沒了尿臊味這纔去洗乾淨。
洗乾淨了的豬尿泡雪白雪白的,但要將它吹大可是個技術活,而且還要有力氣。得先吹一會兒,停下了揉一揉,再接着吹。毛砣吹累了,就李家明吹、再換細狗伢。以前這活都是大狗伢包圓的,現在李家明作主了,見滿妹她們都躍躍欲試,也讓她們幾個小不點來吹着玩。
沒用,說了這是力氣兼技術活,從桂妹到小妹再到好奇心特別重的柳莎莎,每個小姑娘漲得滿臉通紅,也不能讓尿泡吹得再大一點。
“哥哥吹,哥哥吹”
在滿妹的急切聲中,李家明接過豬尿泡繼續用力吹、揉,累了再換毛砣、細狗,又換了一輪人,總算是把豬尿泡吹成了足球大小的圓球。
“打尿泡嘍!”
沒聽錯,確實是打尿泡。吹成了足球大小的尿泡就象是足球,被一幫伢子、妹子踢來打去玩得不亦樂。已經長象個大人的半大孩子大狗伢,則在旁邊拿竹棍子看住兩條大黃狗,豬尿泡這東西可是狗的最愛,一不留神就被它們叼走了,想追都追不到。
柳莎莎並不覺得尿泡好玩,但也混在一羣孩子中間玩,自從知道了‘何不食肉糜‘的意思後,她就一直在努力融入農村,而不再是以前她呆的林場。從這一點上說,她日後能那麼妖,也有其道理,並不完全是憑長相、家庭、及她那點過人的聰明。
李家明也混在一幫孩子裡玩了一陣、踢了幾腳、拍了幾掌,覺得過了癮就站在旁邊,幫大狗伢看住那兩條大黃狗。已經能賺錢了、見了世面的大狗伢,見弟弟妹妹們玩個豬尿泡玩得這麼高興,笑眯眯地跟李家明道:“家明,大家這麼喜歡玩,過完年我給你們買個球吧。”
“謝謝狗伢哥,他們不會喜歡的。”
“爲什麼?這尿泡玩一天就破了,球能天天玩的。”
李家明笑着轉過臉來,玩笑道:“學校裡也有球,毛砣和細狗玩得有這麼高興嗎?”
不要就不要,要是有了球,說不定還會影響弟弟們的學習。狗伢沒那麼重的求知慾,可剛從身邊跑過的柳莎莎停了下來,問道:“爲什麼呀?”
“不爲什麼“,李家明應付了一句,沒興趣給這家境優渥又聰明透頂的小姑娘解釋,就象窮人試圖給富翁解釋肥肉好吃一樣,這事說得清但會惹人笑話。
這個年頭的孩子,特別是在農村,球是一種奢侈品,但在學校還是有得玩。豬尿泡對毛砣、細狗他們來說,以前是難得的玩具,但自從王老師當校長後就有更好的籃球、乒乓球玩了。今天他們玩豬尿泡還玩得這麼高興,玩得不是尿泡,而是一種徹底放鬆後的高興。每天認真讀書、練體育也很累的,而且李家明還拿着小竹梢跟在後面,時不時地抽他們幾下。
終於放假了,連作業都不用做,十幾天不要擔心捱打,可以睡懶覺不跑步,不用玩得正高興時被打斷,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柳莎莎輕輕鬆鬆就能考北大,難道跟她解釋今天不努力學習,明天就要曬太陽、砍樹、作田、餵豬?
李家明不想解釋,可柳莎莎卻想知道,球比豬膀胱乾淨,爲什麼這幫小孩不喜歡玩呢?
對於她的問題,滿腦子鋼筋、水泥的柳老師敷衍了事,正在跟陳師母、二嬸聊天的她母親則是看到了剛進屋時。四哥正在糾正三姐的發音、李家明正在訓斥毛砣沒背出《燒炭翁》,耐心給她解釋道:“莎莎,她們的首要任務是學習,聰明的孩子畢竟是極少數,絕大部分人還是要靠努力纔會有出息的。她們玩的不是玩具,而是結束緊張學習後的放鬆,你說的那東西跟球其實沒有區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