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親是個順當活,往年山裡嫁女娶親都是有規矩的,開門紅包多少、洗臉水紅包多少、端茶紅包多少……大家都有心有默契,鬧一鬧只是圖個喜慶熱鬧。
可輪到李家明接親,這順當活就成了麻煩活。上次訂親時,柳莎莎那些堂姐妹都不敢爲難他,連接個紅包都紅着臉,可李家明那一幫吃裡扒外的姐妹簡直就是把新娘子當貨物賣。
從車隊停下開車門,一直到敲新娘子的門,每個環節都胡攪蠻纏,就一個目的——要紅包。跟她們鬧慣了的毛砣、細狗不慣着她們,連當伴郎的小瘟他們掏紅包都不痛快,每次都要理論一番。
還和以前一樣,講不過毛砣和細狗的滿妹、婉婉她們集體撒賴,在洗臉盆裡倒開水、往茶里加鹽。可毛砣他們皮粗肉厚,呲牙咧嘴地一關一關過,就是不讓她們得逞。最後拿這幫小氣鬼沒輒了,五姐妹一字排開把門口給堵上,不給出讓她們滿意的紅包不放行。
理由嘛,還是剛纔的。她們賺不到錢,又要幫莎莎姐添嫁妝,不從他們這些當老兄的身上賺,還去哪刮?連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被莎莎請來當伴娘的趙微也湊熱鬧,起着哄說毛砣他們太小氣。
門外的新郎、門內的新娘也由着他們鬧,一個站在門外看熱鬧,一個坐在門內聽熱鬧。鬧吧鬧吧,不鬧一鬧怎麼熱鬧?結婚嘛,就是圖個熱鬧圖個喜慶,要是沒這麼傢伙鬧一鬧,一切都是按規矩地來,哪顯得喜慶?
好不容易給了一水的大紅包,還把剛纔沒滿足她們要求的補上,新房門也開了,也就輪到了毛砣他們爲難滿妹她們。按山裡的規矩,姐妹出嫁是要添嫁妝的,以前蘭姐結婚時,這幫姑娘拿了一百塊錢的大紅包卻一人添兩塊錢,還振振有詞講她們要掃幾個星期地才賺到兩塊錢,現在總不能也添個百八十塊錢應個景吧?
可等一幫姑娘眉開眼笑地數紅包時,毛砣他們發現上當了。添嫁妝是沒錯,但小姐妹總不能比親姐妹添得多吧?
人情是把鋸,你拉來我扯去。莎莎的堂姐妹們都是農村妹子,雖說這幾年縣裡經濟好,她們都攢了點私房錢,但莎莎自小跟她們不親密,不親密的堂姐妹間能添幾多嫁妝?
而且這話還不好說,總不能說未來的弟妹小時候不合羣,在屋裡、村裡沒什麼小姐妹吧?也確實沒有啊,也就寒暑假回來住幾天,堂姐妹間關係有多親近?當年大家來柳老師這拜年時,還看到她一個人跟頭山羊較勁,就是因爲跟族裡、村上的小妹子玩不到一塊。
上當了吧!
反正那些紅包都是毛砣他們自己準備的,李家明本人又沒掏一毛錢。等房門開了,西裝革履的李家明抱起一身吉服正得意的老婆大人去客廳拜別父母。從滿妹她們領着這幫小姑娘鬧開始,李家明就猜到了是莎莎的主意,就是想彌補一下對這些堂姐妹的虧欠。她們結婚時,莎莎還在美國讀書,幫她們添不了嫁妝,輪到她結婚時,怎麼好白得她們的添妝?
來到佈置一新的客廳裡,在長輩、親人的注目之下,長得很醜但氣宇軒昂的李家明和妻子按舊時禮節叩拜父母。這是老婆大人要求的,講他以前得罪過岳父老子,行個大禮當賠罪。
沒問題,天地君親師,君在如今已經當不起大禮參拜,但跪天拜地拜父母,理所當然。
從不低頭的李家明這一跪,坐在神龕下的柳本球滿意了,舊時的一些嫌隙煙消雲散。
一身正裝的柳本球親手將昔日的學生、今天的女婿扶起來,李家明也連忙改口,叫耶耶、姆媽。
好象哪有點不對,正爲得了一摞大紅包而眉開眼笑的婉婉大聲道:“莎莎姐,你要哭,國華姐姐嫁都哭了!”
對對,哪個新娘子出嫁不哭兩聲?
哭什麼哭?
一身吉服的柳莎莎明豔動人,勾着老公的脖子深深一吻,引來滿堂喝彩、起鬨,然後領着老公改口叫婆婆、伯父、七八姑八大姨,全然沒有新娘子的羞澀。
明白了,老婆大人還是小心眼,請趙微這前女友來當伴娘,明面上是她大度,其實是宣示主權。也虧得混娛樂圈的人想得開、放得下,已經貴爲好萊塢巨星的趙微也跟着大家叫好起鬨。
也好,只要大家高興就好,樂呵呵的李家明在妻子的帶領下,去向她孃家的長輩、親戚們問好。
其實都是些老相識,以前李家明雖然跟岳父起了嫌隙,但禮數依然周全,每年從張老師那拜完年,都要進來給老人家拜年送紅包。如今看着以前懂禮的後生成了孫女婿,年邁的婆婆高興得合不攏嘴,拉着李家明的手一個勁地說要早點生孩子,他倆都年紀不小了。
一番熱鬧之後,新娘子終於出了門,由她大堂哥揹着上車,百多米的田間石板小道走了足有十幾分鍾,全是村裡的伢子們添亂。這幫伢子可不比剛纔那幫膽小妹子,天仙樣的堂姐(堂妹)嫁人,嫁的還是財神、文曲星李家明,這個時候不添點亂,以後怎麼跟人吹牛皮?
結婚嘛,就是爲難新郎的日子。好不容易上了特意從省城調來的加長林肯車,這幫沒鬧夠的伢子還不滿意,攔着車頭不讓走,說什麼也要新郎倌唱首歌。
這可真爲難了李家明,他稱得上粗通音律,可天生五音不全,哪會唱什麼歌?要跟着來看熱鬧的老章他們也跟着起鬨,當年這小子居然能寫出不俗的曲子,今天怎麼着也要逼他再寫一曲。
“老二,你不會唱沒關係,新娘子會!”
“就是,當年你能給小蘇寫,就不能給老婆寫一曲?”
當年的事,那是自己有本事,純粹是剽竊而已,可坐在車裡的莎莎也從善如流,這可真要逼死人啊。
“莎莎,悲憤出詩人,失意出才子,你說我春風得意的,哪寫得出曲子?”
有道理,可今天柳莎莎就想爲難爲難他,佯裝薄怒道:“是嗎?”
孕婦是萬萬得罪不起的,李家明左思右量,也不敢冒險去剽竊,只好認輸道:“真寫不出來了,江郎才盡嘍”。
“真的?我看你寫那首《伽藍雨》就情深意切。”
明白了,還是小心眼犯了,李家明連忙將湊過來的婉婉推開。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添亂?
“莎莎,你問老章他們,那歌是什麼時候寫的?你再想想那些歌詞,‘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我要是沒點感觸寫得出來嗎?”
“真的?”
“千真萬確!言爲心聲,我又不是悲春傷秋的文人,沒有真實感覺,怎麼可能寫得出歌曲,你真以爲我是天才啊?”
好象是,這傢伙從小就外表熱情內裡冷漠,哪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
聰慧的柳莎莎終於被糊弄過去了,甜笑道:“你吹口琴伴奏,我幫你”。
“哎”,李家明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