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寫得婉約,再兼着董音娓娓動聽地誦來,又增色不少。
六娘率先讚道:“當真是妙,讀過一些寫白海棠的詩詞,無不用瓊花、積雪作比,盛讚其潔,但這一厥,卻以桃李脂濃爲比,便反襯出白棠不俗。”
董音淺淺一笑:“我卻尤喜最後一句,可見詞者是惜花人,雖覺白棠插瓶也美,但更願意讓她存於自然,竹籬之下,芳草之中。”
在座者無不頷首,回味無窮。
唯有旖景微微擡眸,意味深長地看向蘇荇——據她所知,這一首詞,正是長兄的佳作。
九月末詩詞投選,旖景雖未親臨,卻也甚是關注,便專門讓管事將榜首前三位謄抄了進來,只見這一厥,署名爲“籬外叟”,旁人不知,唯旖景記得是長兄幼年時偶然用的號,一問之下,蘇荇坦言,原來是他之前聽了小姑姑的吹噓,專程邀了幾個好友光顧疏梅樓,受不住好友起鬨,於是寫了這麼一厥詞。
蘇荇並沒有“揚名爭勝”的心思,故而方纔筆署幼年時作爲玩笑的號,不想卻被評爲了第二。
更不想他這一厥詞,又在今日這樣的場合,被不知就理的董音吟誦出來。
聽了董音“惜花人”的讚美,蘇荇微微一怔,不由將目光看向董音,停駐一瞬,忽而感覺到了旖景的“別懷深意”,側目回以一個淡笑,面頰上竟然悄悄泛起了微紅。
旖景暗歎——興許,這就是“註定”了。
卻滿是好奇地問董音:“阿音姐姐何時去過疏梅樓?”
“大概是七、八日前,這一月初,受阿茉之邀,去疏梅樓參與了一場茶會。”董音道。
又是甄茉?旖景抿了抿脣,見閒雜人等衆多,也沒有再問,只待宴罷,撤了殘羹,捧上熱茶,旖景方纔攜了董音去旁,問起甄茉來:“那一次去流光河賞景,我方且瞧着姐姐與她甚是疏遠,怎麼忽然就熟絡起來?”
董音自從回京,因着祖母與大長公主有故,時常來衛國公府,與旖景早已無話不談,聽了這話,也沒起疑心,坦言說道:“原本我並不太擅長與陌生人交際,要說來,阿茉也的確是個熱心人兒,或許是因爲她太過熱情了,我反而覺着有些不適,她邀了我幾回,祖母原本也不贊成我去,可那一次,她竟然親自登門來邀,若再是婉拒,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阿茉還說與我要好呢,怎麼有好事兒就將我忘在了一旁。”旖景故作不滿,扭着董音撒嬌,旁敲側擊地詢問那一日甄茉的言談,還有在座者都有何人。
董音笑着說了一回,反而替甄茉說起了好話:“她可沒忘了你,不過聽說自從聖上賜婚,貴府道賀的賓客甚多,方纔不便煩擾,她也是爲了我好,還記得要替我引薦好友的話呢,怕我離開京都多年,沒有相熟的閨中知己,在家中憂悶。”又說起日後靈山賞紅葉的事兒:“雖說是文氏娘子作東,實際卻是受了阿茉之託,我原本不想去的,可從前就答應了……不瞞阿景,阿茉雖是一片好意,可我究竟還是靦腆了些……若有你陪在一旁,方纔覺得自在。”
旖景自然是早有打算的——前世時那悚人聽聞的“惡事”,雖不知真實情由,可這一世,她倒想查個仔細。
如若真與甄茉有關……
橫豎還答應了杜宇娘,要治得甄茉身敗名裂,這也許就是一個契機。
旖景心中默默盤算,一時沒有言談。
卻說虞洲,一忽不見了旖景,就心不在焉地四顧,找了許久,才瞧見她與董音兩人坐在廊子裡頭,當即蹭了過來,陪着一張燦爛的笑臉:“五妹妹,你怎麼坐在外頭,這天氣漸漸寒涼了,仔細受了風。”
旖景的思路被突然打斷,心下不滿,勉強笑道:“在花廳裡悶得慌,纔想出來坐會子。”
虞洲也不見外,挨着旖景身旁坐下:“她們這時正議論着一件京郊發生的罕事,你不想進去聽聽?”
“什麼罕事?”旖景隨口一問。
“這事可真是悚人聽聞,要說也不是什麼新聞了,早幾年就發生過,是一件連環命案。”
一聽連環命案四字,旖景心下一驚,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董音。
虞洲自顧說來:“據說五、六年前,在京郊某處村子裡,因一個女子父母病逝,成了獨居,多得鄰人照顧,方纔求得飽暖,不想某夜,卻突然被人殺害,用青緞懸於屋內橫樑,起初衆人皆以爲她是自縊,不想官府來了仵作,經過驗傷,才知是被人先勒斃後掛上屋樑,隔了兩年,鄰村又發生了一起類似的命案,死者也是獨居女子,就在數日之前,京郊樑縣杏花村又出了一模一樣的命案,依然還是青緞懸樑,鬧得人心惶惶,但因死者都是獨居弱質女子,兇手還是逍遙法外。”
董音聽得心驚,不由問道:“難道官府就沒有追查?”
“當然是有追查的,但命案都發生在夜裡,無人目睹,故而難以告破。”
虞洲說起這事,頗有些滔滔不絕,沒有注意旖景凝肅的眉目。
原來,前世董音殞命之前,竟然又發生過這樣的命案!
那麼會不會是,甄茉受了連環命案的啓發,方纔策劃了那麼一起“惡事”!
畢竟之前的受害者,都是獨居的平民女子,命案發生之地,又都在京郊田村,只除了董音!
堂堂中書參議的嫡女,卻在貴女們聚會賞景的“霞浦苑”,成了這起多年未破的連環命案的受害者!
董音之死,雖有無數蹊蹺,可兇手一直不曾落網,成了懸而不解的謎案,倒黴的只有“霞浦苑”的商家,莫名牽涉其中,成了嫌疑人。
當年的旖景身居閨閣,當時又不在現場,自然不知事情詳細,也不曾留意,董音受害之前,京郊發生過類似命案,也就是在那之後,才聽僕婦們議論,方知數載之前也有此“惡事”發生,受害者並非董音一人。
細細想來,貴族郎君娘子們於外賃下園子設宴,一定會先清場,內裡侍奉守衛之人,皆是各府家丁、侍婢,那兇手如何能隱藏其中,暗害貴女?
除了董音,受害者皆爲平民,似乎也說明兇手竄於民間,這樣的人,爲何將目標突然改變爲防範森嚴的貴族女子?
想到甄茉對長兄的企圖,旖景幾乎確定這事與她脫不了干係!
那要如何做,才能讓董音免爲其害的同時,當着衆人的面,拆穿甄茉的狠毒面目,讓其身敗名裂。
旖景這頭還沒理清頭緒,黃江月卻又尋了出來,十分不滿地對虞洲說道:“虞二郎,你一邊兒說要與我切磋棋藝,再分高下,一邊兒又跑得不見人影,莫不是心虛?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你,我可不會放過一血前恥的機會。”又衝旖景嬌嗔:“還有阿景,我這麼覺着你這一段性情變了不少,往常最喜歡湊熱鬧的人,這會子卻躲起清靜來,前次我好心好意排除萬難地來看你,你就不知什麼事兒把我拋在了綠卿苑,今日又只與阿音閒聊,將我冷落了一旁,真真讓人心冷。”
虞洲面對江月,還是慣常的嬉皮笑臉,關於旖景看重之人,他從來是得罪不起的;旖景被這一番“斥嗔”,也生出了些許愧意,便推了推虞洲,鼓動着他與江月在縱橫黑白間一決高下,由她爲判。
江月方纔轉嗔爲喜,一把挽了旖景就往花廳裡走。
不想還不及擺設棋局,七娘卻提議去馬場擊鞠——引來了安慧、二孃、三娘等人的熱烈贊同,只蘇荇有些擔心,提出縱馬擊鞠太過激烈危險,妹妹們還是選擇步打纔好,倒是他與虞洲,可以玩上一局馬球。
國公府球場不算太大,六人一隊足矣,蘇荇與虞洲陣營分明,各自領着五名侍衛對峙,可小娘子們這邊在組隊上,卻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煩。
擅長步打者,國公府有二孃、三娘、四娘、七娘,加上黃氏六娘並許氏一位年長些的娘子,將將六人——二孃幾個就不說了,黃氏與許氏兩位娘子剛剛纔見識了安慧的跋扈,堅決沒人願意與她組隊。
旖景並江月幾個都不擅玩這盛行於前朝的“遊戲”,自然只能坐壁上觀,捧個人場。
安慧身邊兩個侍女倒是個中好手,可還缺三人……
於是安慧只能用威脅的目光盯着安然與安瑾。
安然瑟縮了一下,極是爲難——她雖也常作安慧的陪練,可今日實在有些不方便,來了月信,哪裡敢下場劇烈活動。
安瑾更是連連擺手,她一個伶人的女兒,哪裡會玩這些貴族子弟的“遊戲”,就算上場,也只能拖安慧的後腿,累得她輸了球丟了臉,定又是一場奚落責罵,她堅決不願摻和。
正在這時,卻又是董音解了安慧的尷尬,輕笑着說道:“阿慧若是不嫌棄,我倒願意獻醜,加上我的兩名侍女,剛好組成一隊。”
衆人皆不料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董音竟會擊鞠,一時大爲驚訝。
旖景偏偏留意,她的長兄,這時目光一亮,脣角微揚,看上去極有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