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擡眸,看了一眼蹙着眉頭靠坐羅汗牀上的老王妃,曉得小謝氏已經是挑撥了一回,正想陪笑接過話題,卻見老王妃衝她招了招手,語氣裡有着意的柔和:“景丫頭過來,坐我身邊兒。”
小謝氏與旖景同時一怔。
今日小謝氏有意早到,當鴛鴦還在替老王妃梳頭的時候,就將世子妃與江姑娘起了爭執,江姑娘哭着跑出了關睢苑,昨日傍晚就不辭而別,連羅紋都沒勸住,跟着去了江家的事兒說了一遍,當然又強調了江薇對世子的救命之恩,挑明瞭說旖景容不得人,刁蠻任性,失了賢惠,本來見老王妃沉臉皺眉,心裡暗暗得意,哪曾想旖景一來,那老糊塗竟然就“多雲轉晴”了。
旖景自是沒想到老王妃在經過小謝氏的挑撥後,還能這般和顏悅色,看來自己這段時間的“努力”效果明顯,老王妃已經不會因爲閒言碎語輕易動搖了,心裡自是喜悅,更多的是感動,原本沒想着扮“可憐”博取同情,這會子鼻尖卻真有些酸澀,眼角也有溫暖的溼意。
垂眸坐在老王妃身旁,忍不住依傍着手臂,將額頭靠在老王妃肩上。
小謝氏不屑地暗哼。
老王妃的神色卻越發溫和,握了旖景的手,輕聲勸慰:“受委屈了?跟祖母說說,江姑娘是不是衝撞了你?”
旖景並沒有急着說話,“順利”地被小謝氏搶過了話頭:“景丫頭,你可別怪二嬸心直口快,阿薇再怎麼也於咱們世子有恩,又是被世子親自邀請來的王府,世子待阿薇親近也是情理之中,你可不該這麼霸道。”
老王妃微一蹙眉,說了一句:“事情究竟如何還不清楚,聽聽景丫頭怎麼說。”
旖景這才鬆開了手,眼圈微有些泛紅,看向小謝氏:“二嬸教導我原本應當,只剛纔那話我卻不太明白,可是二嬸有什麼誤解?”
誤解?小謝氏挑了挑眉,心道世子妃纔剛入門,這時提納妾的事本不應當,可她既然挑開了這個話題,自己也不應在裝糊塗,便是飛揚跋扈地一笑:“景丫頭,你應當也看出來了,阿薇與世子互有情意……母親,媳婦也知道眼下提說這事不怎麼合適,景丫頭將將入門,世子即便要納側室也得等到來年,可有的話,還是得先勸解着景丫頭。”
老王妃有些爲難,猶豫不定地看了旖景一眼。
旖景微笑起身,乾脆衝小謝氏一福:“請二嬸賜教。”
小謝氏得意洋洋地清了清嗓子:“阿薇身份畢竟不同,說來眼下也是官宦家的女兒,江家又於世子有恩,我也理解景丫頭這才新婚,看着阿薇與世子親近心裡彆扭,可你是世子妃,行事應當有些分寸,眼下內宅僕婦們都知道你犯了妒嫉,傳出的話可不好聽,你與阿薇爭執,將她氣走了,若這事傳開,外人可不只是議論你,怕是連世子都會受到牽連,落得個‘恩將仇報’的惡名兒。”
小謝氏生怕老王妃疏忽,着重強調會牽連世子。
老王妃的神情果然又慎重了。
旖景也沉了臉:“二嬸,您是長輩,又掌着王府中饋,聽到下人們議論嚼舌敗壞王府與江姑娘聲譽,原本應當訓斥重責,怎能也說這些個敗壞女子清譽的謠言?”不待小謝氏出聲,旖景轉身又衝老王妃一福:“祖母,昨兒個江姑娘受了委屈,堅持要告辭,我見她情緒激動,便勸了她先回自家平靜一下,便是祖母跟前兒,我也承諾替阿薇道聲不辭而別之錯,祖母還請寬恕則個。”
老王妃自然不會計較江薇“不辭而別”,只問旖景:“這麼說來,不是你與阿薇起了爭執?”
小謝氏冷笑一聲:“景丫頭,不少僕婦可是親眼看見阿薇從關睢苑裡哭着出來,二話不說就離了王府,若不是與你起了爭執,又是爲何?當着母親的面,你可不能說謊。”
旖景這時也是目光凌厲:“二嬸今日定是要冤枉我?”
小謝氏微微一怔,這些日子以來,雖說她與旖景之間“你來我往”地勾心鬥角,但面子上還是維持着一團和氣,這小丫頭有幾分心眼,還曉得虛以委蛇,可今日這態度怎麼突然就強硬起來?
旖景挨着老王妃坐下,認真地解釋:“祖母,江家雖於世子有恩,可阿薇於我更有救命之恩,當年阿慧身邊出了惡奴,對我下毒,可多虧了阿薇救我性命,我又怎會恩將仇報,與阿薇爭執?”
這一檔事當真被老王妃與小謝氏遺忘了,眼下才又想了起來。
旖景看着小謝氏:“二嬸,當年若非阿薇及時相救,我早已命喪黃泉,便是阿慧,只怕也脫不了干係,江家不僅對世子有恩,對我,對阿慧也是恩重如山。”
小謝氏直覺旖景這話裡有什麼陷井,想要反駁,又沒有理由,心裡憋了一層怨氣。
又聽旖景說道:“祖母難道忘記了?當年太后患疾,聖上下旨於民間遍尋良醫,江先生這才奉詔入京,還是受我三叔所薦,阿薇原本在國公府也住了一段時日,與我們幾姐妹早已熟識,阿薇的性情我一直清楚,深爲敬佩,怎會與她爭執?”
老王妃頻頻頷首:“是了是了,若不是景丫頭三叔推薦了江先生,治癒太后之疾得了賞識,太后也不會讓江先生替渢兒診治。”
小謝氏冷冷一笑:“景丫頭這番話,是指你並不排斥阿薇,也甘願接受她進門兒,那阿薇怎麼不辭而別了呢?”
“這得問二嬸,這些時日您常常去尋阿薇,都在她面前說了什麼話!”旖景咬了咬脣角,滿面委屈:“祖母,不是我對二嬸不敬,實在是聽了阿薇的委屈,心裡也覺得難過,爲阿薇不平。”
小謝氏氣得拍案而起:“景丫頭,我是經常去陪阿薇說話,可都是爲她考慮,你少血口噴人!”
“祖母,阿薇清清白白一個閨閣女子,二嬸卻常在她面前提說爲妾之事,世子待阿薇只如兄妹,更不會毀了阿薇的名譽,阿薇本就羞惱,可因不善言辭,只好一昧苦忍,可王府裡閒言碎語越發不堪,甚至有說阿薇對世子暗懷情愫……祖母,這可不是知恩圖報爲阿薇着想的做法,假若二嬸真的感激阿薇,怎麼會敗壞阿薇的清白。”
小謝氏瞪大了眼:“江姑娘對世子有情,這可是有目共睹。”
旖景越發泫然欲泣:“祖母您看,二嬸現在依然說着這話,可不是我信口胡謅,阿薇昨日就是聽見了僕婦們議論,哪還好在王府客居,這才尋了我告辭,我今日原本也打算求祖母作主,至少不讓府中再傳這些流言,若是阿薇清白就此毀了,咱們可真成了恩將仇報。”
又直盯着小謝氏:“二嬸,阿薇曾跟着去湯泉宮服侍了太后一段,太后之疾得以痊癒,也少不了阿薇的功勞,太后對阿薇十分疼愛,將來必會替她指門好親事,便是王府,也不能委屈阿薇爲妾,您存心敗壞阿薇聲譽,太后若是得知……”
小謝氏滿面蒼白。
“真是糊塗!”老王妃也拍案而起:“今日若不是景丫頭提醒,我還不知你竟然這般不分輕重,別說江家於咱們有救命之恩,就是等閒人家的閨女,也不能說這些個敗壞清譽的話,虧你還是掌着中饋的主婦。”
小謝氏一聽這話,心中一緊,立即解釋:“母親責管的是,都是媳婦一時糊塗,只聽下人議論,又見阿薇沒有反駁,難免誤解。”
“阿薇到底在咱們王府客居,又是個閨閣女兒,哪好就這話與二嬸理論。”旖景見小謝氏仍然想坐實了江薇“心生情愫”的話,跟着就是一句。
“以後切莫再提。”老王妃一聽太后或許會因此怪罪,心下大慌:“究竟是哪些刁奴在說嘴,老二媳婦可得察個仔細,狠狠地懲罰,將來若再有人拿這話說嘴,我只追究你約束不嚴!”
十餘年間,老王妃這還是首次對小謝氏疾言厲色,這讓小謝氏滿心怨憤,卻到底不敢明裡忤逆,陰森森地看了旖景一眼,低着頭應諾。
卻仍是不甘,又提起羅紋:“聽說羅紋也被世子妃打發去了江家?她可是對世子盡心盡力的忠婢,景丫頭的丫鬟雖好,可到底不知世子的習性,難免照顧不周。”
旖景不待老王妃問,立即解釋:“羅紋與阿薇交好,我是想讓她跟着去寬慰幾日,再者阿薇身邊連個使喚丫鬟都沒有,我也想讓羅紋幫着在人牙子手裡擇選幾個本份伶俐的,好侍候阿薇起居,等江家那頭安頓好了,羅紋便回來了,耽擱不了幾日,關睢苑裡還有謝嬤嬤呢,有她指點着,必然不會疏忽世子這邊。”
老王妃卻不介意:“渢兒有你照顧,我沒有不放心的。”
小謝氏眼圈都紅了,暗暗罵了幾十句老糊塗,不過受了世子妃幾天奉承討好,就偏心如此,到底是血緣才親,虧她表面上還待虞棟有如親生!
原本以爲今日藉着江薇的事會讓旖景栽個跟頭,卻不想自己反而惹了一身的騷,捱了一場責罵不說,還得“收拾”那些個得她示意散佈謠言的“忠奴”,小謝氏滿腹怒火,一回梨香院,擡腳就踹倒了一樽青花賞瓶,鴛鴦卻緊跟着來了,說老王妃有令,讓二夫人立即處罰刁奴。
小謝氏只好當着鴛鴦的面,讓單氏把散播謠言的幾個婆子侍婢押來,一番好打,弄得滿院鬼哭狼嚎,又罰去了莊子裡當差,其中還有一個是她的陪房!
於此,“忠心耿耿”的僕婦們越發心生抱怨,暗罵小謝氏拿她們頂缸,原本對小謝氏言聽計叢的下人心裡都生了想法,覺得二房這個靠山太不穩當,漸漸在旖景跟前卑躬屈膝起來。
旖景卻也沒有下一步動作,表面上對小謝氏仍無芥蒂,就像這檔子事沒有發生一般。
她當然明白小謝氏在老王妃心目中仍有份量,並非這樁小事便能動搖,而這一世,她與虞渢的目的也不僅僅是將虞棟一家驅逐出王府而已,橫豎關睢苑不屬後宅,中饋暫時讓小謝氏握在手裡也不甚要緊,接下來,便是要往鎮國公府着手,怎麼讓三房分家得看虞渢的手段,她的任務是要挑撥小謝氏與孃家失和。
不得不說,江薇自願請辭,於旖景來說實爲一件好事,她留在王府,便是不會爲人所用,可小謝氏也會楚心積慮地將江薇牽涉進來,無論旖景還是虞渢,都不希望因爲家宅內亂牽連江薇,可因着“情誼”二字,旖景與虞渢都不會提請江薇離開,也只能防備着小謝氏。
這回江薇請辭,旖景便侍機斷了小謝氏的謀劃,搬出太后這座大山,威脅小謝氏再不敢散播什麼江薇與世子“相互傾心”的謠言,提說納江薇爲世子側室的話,徹底將江薇擇了出來。
至於羅紋,從江家回了王府,當然還是表現出了一副“憂心慼慼”愁眉不展的模樣,冬雨時常“開解”,與羅紋之間的“情誼”如同這年夏季,在進入六月後迅速升溫。
露華依然日日白晝來關睢苑繡那花鳥屏風,與夏柯日益熟識,無話不談。
單氏更有了機會,得閒便來關睢苑請安,小謝氏對這事視若無睹。
而冬雨對晴空仍然“念念不忘”,有回在前庭路遇,“一不小心”就崴了腳,跌坐在地千嬌百媚地呻吟,晴空目不斜視地過去,倒是灰渡不忍,將人扶了起來,囑咐個婆子照顧。
灰渡問晴空:“你不是對世子妃的丫鬟極盡討好麼?怎麼對這姑娘例外?”
晴空滿面堅決:“秋月說了,若我與冬雨說一句話,她再不理我!”
灰渡:……
晴空滿面正色:“再說她不是宋嬤嬤的孫女兒麼,便是你也得遠着些纔好,別中了她的美人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