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慶八年四月初二,福王妃產下一子,母子平安。
洗三禮那日,福王府賓客盈門,倒比顯慶公主與皇長孫更要熱鬧。
這也難怪,太子居東宮,洗三禮自有宗人府操辦,到賀者無非就是若干皇子宗親,滿月禮也並未大行宮宴,而四皇子府更是聲稱秦妃這回早產,很有幾分驚險,皇長孫身子骨也不好,怕大肆操持反而折了福份,故而洗三禮並未宴客,滿月禮聽說也不會大辦。
虧得小謝氏與江月咬牙準備了厚禮,一直沒有得到邀請,婆媳兩個大失所望,爲整整一年未曾與秦妃謀面而“黯然神傷”。
安瑾這回也出宮來了福王府赴宴,順便就回楚王府小住,爲嫺順郡主送嫁。
這時再不需與旖景裝作隔閡,安瑾視小謝氏不斷“殺來”的眼刀子爲無物,親親熱熱地與旖景坐在一處說話,直到蘇氏姐妹到場,這才被七娘拉到一旁竊竊私語,說不完的閨閣私話。
旖辰這回生產比衆人預料的還要順利,從開始發作到生產不過四個時辰,故而小皇孫就得了一個名符其實的小名“順哥”,至於大名,當然要等週歲時聖上親賜。
旖景陪着大長公主、黃氏等長輩進了產房,陪着旖辰說了一歇話,二孃與四娘就攜手而來。
大長公主便讓幾姐妹別留在這聒噪煩擾了旖辰,自尋處清靜說話。
二孃這時也已有了六個月的身孕,挺着威赫赫的大肚子,滿面掩不住的笑意。
周姐夫自從那回吃了悶虧,捱了父兄教訓,收斂了那些憐香惜玉的心思,一門心思撲在書本上,順利通過童試得了個“秀才”的功名,越發懸樑刺股,無奈鄉試竟然不中,整個人都沮喪下來,多得二孃諄諄安慰,鼓勵他待三年後再試,又有虞渢薦了位先生指導,將將才重拾信心,故而儘管二孃有了身孕,周家也沒提通房的事未免打擾兒子苦讀,二孃日子過得分外順心。
但四孃的翁爹卻得了外放之職,眼看着五月就要赴任,姐妹分別在即。
三個已爲人婦的姐妹正說着家常裡短的閒話,就見武安候夫人與長媳被人引領進來,卻沒見着她們的三姐。
今春二月,三娘也嫁進武安候府,論理今日這樣的場面,她怎麼也不該缺席。
一問之下,才知道三娘不慎染了風寒。
旖景情知三娘是有意避開她,關切幾句後便沒有多問。
一直到安然出嫁,三孃的風寒仍然未愈,自然再次缺席了。
倒是蔡夫人感覺出來二兒媳婦是存心迴避,頓時覺得十分尷尬——武安候是老國公蘇庭的舊部,蔡家與蘇家也能稱作舊交,因而蔡夫人並不挑剔三娘是庶出的身份,她從前也是在宴席上見過三孃的,模樣生得漂亮,性情看着也溫婉,還暗暗稱讚黃氏果然賢惠,並沒有疏忽對庶女的教導,哪知兒媳婦進門,雖也是循規蹈矩,卻總讓人覺得性子清冷不好相與,上回聽說福王妃產子立即病倒,蔡夫人已經覺得蹊蹺,分明大夫說沒有大礙,誰知三娘一病竟足有半月,又缺席了楚王府的宴請。
旖景見三姐未來,心裡雖明白怎麼回事,卻免不得明知故問,見蔡夫人尷尬,反而笑着安慰:“我三姐身子骨柔弱,從前也是但有疏忽大意就會着涼,大夫回回來瞧都稱沒有大礙,只她卻一時難好……煩勞了候夫人操心。”
便拋開這個話題,引了蔡夫人入席。
一直到忙完了安然的回門禮,旖景這纔有與安瑾細談的機會,提起滕妾事宜。
“這事祖母早攬在身上,不讓二嬸插手,世子的建議是從謝三太爺的孫女兒中擇選,我對那幾個表妹也不太熟悉,只好請教謝夫人,倒有兩個相對乖巧的,一嫡一庶,你若是有什麼想法,儘管說給我聽,雖說滕妾的事無關大局,總不能成了你的拖累。”
安瑾笑着說道:“我知道西樑妾室地位卑賤,這事有爲難之處,原也想着只能在三舅公家裡擇選,嫂嫂又與我想到一處……總得要她們心甘情願吧,否則鬧出了人命來,也是笑話,我聽樂陽女君說起,胡氏曾有個主母,待妾室十分寬容,非但容許她們自由出入,甚至學着咱們大隆的賢婦排了日子讓夫主寵幸妾室,結果反讓夫主成了笑話,世人都說他被妻室嫌棄,結果這男子只好懇求妻子恕他偶有尋花問柳之行,稱不敢再犯,好容易才求得妻子嚴待妾室。”
旖景大是驚奇,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西樑貴族間時常誇耀妻子好妒,以爲榮耀,我聽了也實難想像這樣的情境,嫂嫂寬心,既西樑風俗如此,便是她們有爭寵之心也無濟於事,我早想好了,若她們覺得日子艱難,願意滕去西樑,我就寬待着些,也保她們錦衣玉食,甚至能與我姐妹相稱。”安瑾狡黠地眨了眨眼。
旖景心領神會:“你是有意讓伊陽君成爲笑柄,讓慶氏得了機會挑唆你們夫妻不和。”
見安瑾點頭,旖景忍不住叮囑:“這事你得先知會伊陽君,免得他真生了什麼誤會,你這一去,本就險惡重重,萬萬不能真與伊陽君離心……安瑾,當年康王妃嫁給康王,其實也是太后的意思,是對康王有所顧忌,想讓康王妃成爲耳目,康王妃的處境與你眼下也有相似之處……可康王妃*,既籠住了康王的心,又並沒讓太后不滿,康王能與天家芥蒂盡消,其中實在有康王妃功不可沒。”
安瑾若有所思,不知不覺就握住了旖景的手。
又聽長嫂叮囑:“你雖身負襄助西樑王室使得兩國交好的使命,卻也別忘記你是真真正正地嫁了人,這些時日世子也收集了不少信息……想必你也聽樂陽提過薛國相,據世子分析,他是忠於宛氏者,而他與伊陽君有師生之誼,也不像作僞,伊陽君爲人如何,相信樂陽這個妹妹更有體會,你心裡已經有底……我是真希望拋卻政治與權勢爭奪,你與伊陽君能真正琴瑟和諧,相互扶持,將來能得個幸福美滿不留遺憾。”
安瑾起身,恭謹一福:“長嫂的話安瑾記住了,兄嫂一片愛惜之意,讓瑾愧疚難當。”
“真是傻丫頭。”旖景扶起安瑾,姑嫂兩個緊挨着繼續說話:“二叔二嬸的行爲,與你沒有關係,你要記得,無論今後發生什麼,楚王府都是你的倚仗,世子絕不會置你不顧……眼看西樑國使與伊陽君即來迎娶,再過兩日你就要入宮備嫁,許多話在宮裡不好直言,也就趁着這兩日。”
便打開一個錦盒,裡頭有一本筆札:“這是世子一年間收集的西樑胡、慶二氏的密事、恩怨以及重要人脈,你抓緊時間記在心裡,東西不能隨身攜帶。”又交付另一個錦盒:“這是我們的一片心意,你身處險惡,需要用錢銀之處甚多,這裡共二十萬兩……分別存在大京幾所錢莊,裡頭有印信,可隨時支取……還有,公主身邊良醫正晨微姑娘是可信之人,等你到了西樑,她會侍機引薦一人予你,眼下是慶氏親兵,那人足以信任,將來若有萬一……他會護你脫險返國。”
“嫂嫂……”
“若當我們是家人,切莫推辭。”旖景果斷把一盒子能在西樑通兌的銀票推到安瑾手中:“大京有間芳華坊,東家是咱們的人,你有私信想要遞迴可通過此間,只消報上‘千嬈故人’四字即可,若手頭緊張,千萬別有顧忌,可先從芳華坊支取錢銀,世子正在籌措,也許待明年,就能在大京開上一間錢莊,等事成,我們會知悉你。”
旖景細細交待完仔細,又再問道:“雖宮裡安排了宮女隨使,你可有得用之人想要帶去西樑?”
安瑾搖頭:“嫂嫂也知道,我身邊侍候者唯有一個蓮生足以信任,可此行險惡,她不諳風險於我也無助益,何必讓她拋鄉棄井隨我犯險,她是從外頭跟着我進來的,父親應會妥善安排,可萬一沒人顧及她……嫂嫂也知道,夫人一貫將我當作眼疔肉刺,就怕她一腔怒火發泄在蓮生身上,若她將來處境艱難,還希望嫂嫂能周護幾分,給她尋個老實的家生子,也算有個歸宿。”
關於這個丫鬟,旖景心裡是有些歉意的,安瑾直到這時還不知蓮生是虞渢安排的人……可有的事情要解釋又並不知從何說起,爲免橫生枝節,旖景隨口也就應允了下來。
只她也不知,安瑾其實起初是先詢問了蓮生,可有意願隨她同往西樑,卻見蓮生滿面猶豫又帶倉惶的模樣,安瑾情知她是不願,沒再逼迫,卻怕直言出來,旖景會怪罪蓮生不忠,心裡存了不滿,又怎麼會替蓮生尋個歸宿,這纔有所隱瞞。
姑嫂倆卻都沒想到,這日虞渢歸來,聽說旖景到了安瑾的院子,想着剛纔聖上那一番話,正好來交待,卻在院門前被蓮生絆住,兩眼含淚地請求世子移步,她有要事相請。
虞渢也是擔心落人耳目,轉身往廊廡那頭的僻靜跨院走去,蓮生立即跟上。
聽說蓮生是不想隨去西樑,虞渢頗爲不耐:“既然你不願,沒人強求。”
就想拔腳,卻忽然聽見微風捲來一陣詭異的呻吟喘息聲,從花枝掩映下的一間四方臺榭內傳出。
這一類聲音已經大婚的世子自是不會陌生,當即蹙了眉,先揮手打發了蓮生,放輕步伐靠近。
那臺榭雖關着窗戶,卻因是夏季乘涼所建,並不嚴絲合縫,世子湊上眼去看了幾眼,並沒打擾裡頭那對“激戰正酣”的人,滿臉微妙地離開了。
卻不察蓮生也悄悄湊了上前,就着窗縫觀望,忽然捂緊了嘴,滿臉羞紅的離開。
這一個偶然窺破,世子自然不會向旖景提起,但卻不料蓮生卻在羞澀消卻之後,打起了小算盤來。
世子帶來的消息有兩件,當然都與和親有關,第一儀臣人選確定,就是孔奚臨,安瑾對孔小五全無印象,在聽說是三皇子親信後,倒也無甚異議。
另外,也確定了隨使送親的人選,其中一個是三皇子,一個是虞渢,會一直將安瑾送到楚州銅嶺關外,與西樑接壤之境。
“我原先還擔心讓二弟去呢,他可是與安瑾兩看生厭。”旖景雖然不捨與她家閣部即將小別,卻當真還是慶幸,安瑾和親,從京都到西南這一程不短,虞洲只怕不會有什麼好顏色,對於將別故國的安瑾來說豈非添堵,有虞渢相送,至少這一段旅程不會讓安瑾不愉。
四月下旬,旖景爲送安瑾,在關睢苑再設春宴,請的自然是一些交好,以及安瑾爲數不多的閨蜜。
五月初一,安瑾再度入宮,而這一回,再出宮時就是與故國作別之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