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飛速地否定了小謝氏是被連連挫折氣昏了頭,正好藉着個丫鬟有了身孕以及虞渢出門在外不能自辯,妄圖陷害或者挑唆的可能,再怎麼“狗急跳牆”,就算二嬸本不怎麼靈光的腦子被怒火燒成了殘疾,二叔也不至於贊同。
且不說老王妃會不會允准一個婢生子佔長,就算允准,虞渢歸來,只消兩字否定,就是一碗落胎藥的事,難不成丫鬟的一面之辭還能讓世子百口莫辯?
丫鬟有孕應該是真,脫不開虞棟父子三人。
顯然,若與虞棟有關,老王妃極大可能會讓瑞珠生下腹裡胎兒——就算老王妃如從前般不知虞棟夫婦的惡意,也會認爲二房已有兩個嫡子,再增個庶出的非但不要緊,還是子嗣繁榮的好事,更不論這時老王妃巴不得二房雞飛狗跳,所以小謝氏一旦得知,必會先下手爲強,瑞珠沒有來榮禧堂跪着的機會。
若與虞洲有關,根據小謝氏對孫子的盼望,應該也會接受,大不了留子去母,但定不會讓瑞珠察覺,哄着她先生下這個長孫,也沒有必要讓人跪在這裡胡亂攀咬,最後得碗落胎藥。
據說虞湘這些年間已經搞得不少丫鬟“忽而有孕”,他還沒有定親,若就有庶子在前,將來必無高門嫡女願嫁,所以小謝氏從不手軟,落胎藥灌下後,那些丫鬟大都沒了性命。
也就是說不管這丫鬟肚裡孽種關係虞棟還是虞湘,都保不住性命。
難道是瑞珠走投無路之下爲了保命之舉?虞渢“不益生育”的藉口當然不會鬧得人盡皆知,或許瑞珠認爲世子大婚已經兩年,世子妃尚未有孕,老王妃必然重視長房子嗣,而世子暫時不能自辯,無人拆穿她的謊話,能暫時留住性命,只消在世子歸來之前“不慎小產”,自請求去,尚有十之一二的活命之機。
是這丫鬟自己的主意?小謝氏自然不會爲虞渢“收拾殘局”,故而順手推舟?
而這時老王妃也瞧見了旖景,微微緩和了幾分臉上的沉肅,招手讓她入內。
“景兒來了。”小謝氏慈眉善目的一笑:“你先別急,依我看來,全是這婢女信口開河,我在院兒裡審她,她竟敢攀咬二郎,被二郎一口否定這又才攀咬上渢兒……說不定是和哪個僕役或者外頭人行了醜事。”
內宅丫鬟雖然一般不可外出,卻也不是完全固步內宅,瑞珠是家生子又是一等丫鬟,年節上也有得假返家的機會,更何況她是小謝氏這個二房主母的心腹,得了囑咐出入前院甚至外頭也是尋常,可假若真是與人“私定終身”,實話實說就是,求得小謝氏開恩允了婚事並非沒有可能,何必冒着詆譭主人九死一生的風險。
旖景這兒還未問話,瑞珠就是重重幾個響頭,磕叩得十足誠意:“世子妃,奴婢不敢說慌,的確是世子……”
“你在說慌!”忽地一個堅定不移的脆聲打斷。
旖景眼睜睜地看着蓮生垂眸上前:“奴婢有言,可證瑞珠是攀咬世子,懇準直訴。”
老王妃立即允准,拉着旖景的手以作安慰,沒注意世子妃微微蹙起了眉頭。
“四月時,三娘歸府小住,世子與奴婢在皎月院外的跨院裡說話……奴婢親眼目睹瑞珠在裡頭空置的臺榭與三郎行苟且之事。”蓮生此言一出,那悶悶的叩頭聲截然而止,瑞珠像攤爛泥般癱倒在地。
老王妃倒也認得蓮生是安瑾的丫鬟,並不覺得這話裡也什麼不對,只厲聲質問:“還不老實交待,是不是三郎!”
小謝氏就像被蠍子蟄了腳底,一躍而起,一把拉起地上的瑞珠:“你給我說老實話!”
“不,不是三郎,奴婢,奴婢不敢……”
小謝氏又是一個轉身,眼睛裡怒火直冒瞪向蓮生:“你既親眼目睹,爲何不早說?!”
蓮生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猶豫來,擡眸看了旖景一眼,卻並沒有急着說話。
小謝氏“醍醐灌頂”,先是冷笑兩聲,才緩和了眉目間的怒氣,對老王妃說道:“母親,蓮生的話也不足以盡信,皎月院本就僻靜,那跨院更是荒清,渢兒好端端地怎會和她一個妹子的丫鬟在裡頭私話。”
旖景這時當然也已經明白過來這齣戲的精遂所在,恍了一眼蓮生,沒有出聲。
“奴婢並無虛言……世子當日是給奴婢一個準話,說三娘既不願讓奴婢隨往西樑,他會關照世子妃要了奴婢去關睢苑。”蓮生的語音輕微下來,甚至靨上染了嬌羞。
老王妃一頭霧水,只看向旖景,小謝氏也忘記了質疑,一雙眼睛牢牢盯住。
世子妃莞爾一笑:“祖母,世子臨行前確與我提起這事,不過後來得知蓮生調去了梨香院,我沒來得及開口。”
小謝氏心頭大定,這才相信了蓮生果然與虞渢“有私”的話——安瑾從前可與關睢苑來往頻繁,也不知世子怎麼與這蓮生看對了眼,蘇氏這妒婦哪會心甘情願容下蓮生,什麼不及開口,分明就是不打算照辦,可眼下被瑞珠這麼一鬧,蘇氏也只好承認,否則難道要替虞渢“認下”瑞珠肚裡的種?
老王妃驚疑不定:“渢兒真要這丫鬟……”
“蓮生是跟着三妹妹從外頭進來的,並非王府家生子,世子也是憐惜她孤苦伶仃,三妹妹遠嫁前也有託付,讓我與世子照管着蓮生幾分……祖母,今日趁着二嬸也在,莫如祖母就替我求求情,讓二嬸舍了蓮生予我,調入關睢苑侍候吧。”
小謝氏心花怒放,蓮生剛纔的話裡可有陷井,“給句準話”?說明虞渢與蓮生並非首回私見,蘇氏爲解眼下之急,不甘認了瑞珠,一旦把蓮生要去關睢苑,就是允准了“通房”的身份,還是當着老王妃面前!將來這丫鬟可不是任由她找個藉口打發得的。
竟真的得逞,繼露華之後,這回又塞了個更加有用的耳目,蓮生無老子娘倚靠,身契又在自己手裡,還怕她將來不盡心竭力。
但小謝氏還沒被勝利衝昏頭腦,強忍住喜形於面,強辭奪辯道:“母親,單憑這婢子空口白牙,也不能認定是三郎與瑞珠……”
“好了!”老王妃在旖景的笑面示意下乾脆利落地了斷:“都是你縱的湘兒,打量我不知道從前出的那些事,蓮生我就替景兒求了,至於瑞珠,你看着處置。”
小謝氏佯裝咬牙不甘,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旖景又道:“祖母,前些日子我得了您的囑咐,給壽太妃下了邀帖,就是今日,等我安置好蓮生,該是時候安排車與去接壽太妃過來。”
老王妃樂呵呵地頷首,又對小謝氏囑咐:“老太妃是看中了你二叔的孫女兒五娘,想求給她的曾孫兒,今日午宴可得張羅好,別失了禮數。”謝二太爺這個剛剛及笄的孫女兒原是行七,可因爲五、六兩個原屬三太爺一房,分家後就不再按這排行,於是就成了五娘,壽太妃自從兩個兒子因得楚王府提攜有了職官,心裡十分滿意,與楚王府來往頻繁,但今日旖景邀她前來,卻不僅僅是因爲五表妹的婚事。
小謝氏當然不察其他,這些天來,好容易有了“揚眉吐氣”的心情,丟了蓮生給旖景,讓人拎着瑞珠回了梨香院,甩手就交給了單氏:“把人帶去外頭莊子,處理得利落些,找人牙子來遠遠賣掉。”
旖景回了關睢苑,也將蓮生甩手丟給了楊嬤嬤,見剛纔跟着她去榮禧堂的夏柯與秋月滿面激憤,緩緩喝了口茶水:“閒事莫論,今日還有要緊的事兒,夏柯,你與祝嬤嬤一同去迎老太妃,路上記得再把話交待一回,秋月去找蔣二,讓他媳婦知會一聲單氏,先留着瑞珠的肚子。”
等壽太妃坐着肩與滿面春風地進了垂花門,旖景與小謝氏已經在那處恭迎,見禮之後,各自也都上了肩與往後苑,在一面碧波旁邊的好望樓上閒話,賞着盛夏欣欣向榮的美景,壽太妃品着手裡那盞峨嵋雪芽,忍不住讚不絕口:“還是景兒的手藝好,睢這湯色,嫩綠明亮,配着這羊脂玉杯尤其沁人心脾。”
老王妃笑道:“我那長孫子也愛搗騰這些,他們倆是真真興趣相投。”
壽太妃感嘆:“要不怎麼都把世子夫婦稱作明珠玉壁呢。”
旖景得了稱讚與打趣,雙靨嬌紅,一邊斟出一盞來遞給小謝氏,一邊冷不丁地說道:“上回聽老太妃說最喜山茶花,妾身就留意着,知道家裡收着一套粉彩山茶的茶具,湊巧今日老太妃惠然肯來,妾身有意賣個乖巧……老太妃可別拒絕妾身孝心。”
壽太妃大笑:“我就倚老賣老,不與景丫頭客套。”
小謝氏心中冷哼,真真地破落戶,不過就是一套茶具,瞧開心成這樣,忽地就聽旖景一個笑面朝來:“二嬸,我也是在長史司交予的禮單上看見,說是內庫裡收着,還得煩勞二嬸讓管事尋出。”
王府一應俸貢、御賜器物皆由典寶司掌管,可普通宴席賀禮還是由內宅庫房收存,旖景專程提出要送的這套茶具,當然已經是不在庫存的了,小謝氏還沒喪心病狂到連茶具都“盜賣”的境地,她的目標是那些金玉陳設、前朝古物,但因爲管家的主婦開了先河,庫房管事婆子們也得了啓發,諸如瓷具香雕這等“零碎”就源源不斷地不翼而飛。
小謝氏被矇在鼓裡,並不上心,便讓丫鬟拿了她的對牌讓管事照辦。
須臾返回,那丫鬟稟報——不巧那套茶具不慎打碎。
旖景連忙轉寰:“記得還有套紫砂山茶的……”
自然又打碎了。
氣氛就尷尬下來,小謝氏這纔回省應是“心腹”們佔了小便宜,大是惱怒,卻也擔心旖景借題發揮,訕訕說道:“這半年先是安然出嫁,跟着又有幾場宴席,有些損毀在所難免……還真是不巧。”
壽太妃就沉了臉:“都說太妃是個不管事的,果然如此,這家事交給晚輩們,也不該輕疏至此,管事婆子就一句打碎就能矇混過去?棟哥媳婦當了這些年的家,難道不知有些僕婦仗着一把年紀,又有些體面,漸漸會生出膽大貪心,琢磨着王府富貴,對這些器用也不上心,誰知有沒有奸守自盜?棟哥媳婦可不能輕信,該喊了管事來細細詢問,哪年哪月由哪處經手,怎麼損壞的東西,叫了人來一一覈對,便是真有此事,也該責罰大意的僕婦,主家的器物可不能由得她們諸多失手,小懲大戒,奴婢們纔會上心。”
我家的家務有你這老虔婆什麼事!小謝氏心裡氣苦,可還真不敢囂張,誰讓壽太妃是最高長輩呢?端起宗室尊長的架子來教管晚輩她也得受着。
連忙欠身:“是,妾身聽教,事後必察問仔細。”
只好拖過一時,送走這尊太歲,老王妃面前倒能應付過去,大不了買通幾個奴婢,讓她們背這黑鍋,也就是罰上幾月月錢,難道砸兩套茶具還能要人性命不成?
小謝氏又再討好:“媳婦倒記得庫房裡收着幾副山茶的屏風,這就親自去找來。”
壽太妃黑了臉:“棟哥媳婦莫非以爲我是因爲這些器物,才故意挑你的不是?”
小謝氏:……
壽太妃重重冷哼一聲,對老王妃說道:“你不通庶務,景兒到底年輕,怕是有那些倚老賣老之人拿着棟哥媳婦的名頭,奴大欺主,可有句話,棟哥頭上頂着爵位,遲早得立府,王府中饋到時就得交給景兒,縱使她年輕,這時也得拿出威嚴來,將來才鎮得住這些家奴,我今日正好趕上,乾脆就指點景兒一二,也是替她樹威,太妃你可嫌我多管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