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很忙,即使孃家就在對門兒擡腳就到,還真沒有隔三岔五就往孃家跑的空閒,所以,衛昭大失所望,緊跟着又纏磨起來:“嫂嫂不得空,莫如讓我去衛國公府,大長公主一定知道更多宮廷禮數,我一定悉心向公主請教。”
旖景哭笑不得,又兼着老王妃也被衛昭說動了心,開口替她求情:“我看這孩子是被你舅母拘管得過了頭,好容易沒了管束,也該讓她由着幾分性子,咱們家沒有女孩兒,你又要忙着家務,莫如就由我隔天兒領着昭丫頭去國公府串門,讓她和六娘幾個一處說話,我也能和上元一處打發時間。”
老祖宗開了口,旖景自然一口應允。
不料衛昭第二回去串門之後,就帶回來一個十分利好的消息:“恭喜嫂嫂,我今日聽說世子夫人有了身孕,嫂嫂就快添小侄子了。”
於是次日,旖景便抽空回了一趟孃家。
已經是下晝,當然沒能擺脫衛昭這個“尾巴”,照例還是先去了遠瑛堂,問安之後,衛昭就被六娘幾個拉着去了花苑賞梅,旖景這才問大長公主董音是否當真有了身孕。
大長公主滿臉的笑:“還是元宵節前,就聽說月信遲了,那時請了大夫診脈,還不能作準,昨兒個再診,確定喜脈無疑。”見旖景連連稱慶,大長公主擺了擺手:“喜事還不僅這樁,上晝時辰兒聽說這事,也專程趕了回來,坐沒多久,竟然噁心犯嘔,一問才知道她又有了身孕。”
旖景想起那一世,遠慶九年,姐姐已經兩回小產,病弱而不能起榻,這一世因嫁福王,算是改變了命定,心裡也很欣喜,又說了許多吉利話,這才辭了大長公主去看望董音。
董音因逢喜事,早不見那時的鬱色,不過身孕來得不易,她也難免有些小心翼翼,月份還淺,便遵醫囑靜養,故而雖已經是下晝,董音依然靠在暖炕上。
一見旖景,就要忙着起身,旖景上前兩步摁住了她:“嫂嫂可別和我客套,覺得身子如何?那時二姐姐有孕時,可是噁心得厲害,還託了我請太醫開方。”
“我覺得還好,應是未到時候。”董音面上稍染着紅暈,揮揮手讓兩個丫鬟放了茶盞就出去,這才說道:“婆母剛剛纔走,不想你後腳就到。”
“門前遇着了,夫人倒還是那般慈和,我怎麼看着藍嬤嬤像是有些惱火,總不會是嫂嫂給了她什麼苦頭嘗吧。”旖景笑道,董音並非厲害人兒,從不會說厲話,她是真好奇藍嬤嬤吃了什麼虧。
“許是爲婆母不平吧。”董音不以爲意:“正月裡我月信遲了,身邊丫鬟摁捺不住,一時多嘴,竟被祖母得知,雖那時未確診,爲以防萬一,還是停了我操管家務,只讓臥牀靜養……家務事多,我這身子一重,一應瑣碎就都落在三嬸身上,七妹妹也已及笄,雖說祖母說了不急,三嬸也難免會留意着些……便就需要一人協管中饋。”
利氏是指望不上的,林氏入門時日還淺,若是直接讓她越過黃氏管家,也太不合情理。
再說大長公主還得表現出“打壓庶子”,就不該重用林氏。
旖景笑道:“夫人是看到了重掌中饋的機會。”但是顯然結果又讓黃氏失望,並且還讓她挑不出理來,以至於藍嬤嬤滿面不憤,臉色看着比鍋底好不到哪兒去。
“祖母說三個妹妹都已及笄,四藝詩書也都學得差不多了,沒有再聽學的必要,乾脆就讓三嬸教導她們管家,也能協助着三嬸。”董音搖了搖頭:“別人也就罷了,八妹妹得到了重用,張姨娘脊樑骨就越發挺直了起來,自打前年,婆母一改寬和,也不圖清靜了,日日讓兩個姨娘去和瑞園立規矩,雖也是禮法,不算苛待,我瞅着雪姨娘倒沒有懷憤,可張姨娘怕是早懷了惱火。”
長年隱忍,這時在家中地位大不如前,黃氏的賢惠表面漸漸有了破綻,露出些微真面來。
兩個姨娘對她不成威脅,讓人立規矩不過是爲了泄憤而已,憋屈太過,難免內傷,旖景很理解黃氏的這一出作爲。
“祖母儘管戒備着夫人,卻也容不得妾室對正室不敬。”旖景說道。
“就是這般,所以張姨娘也不敢放肆,就是揹着人牢騷兩句罷了,可有一回,不知失手砸了個茶盞還是茶托,就捱了藍嬤嬤一巴掌,張姨娘越更惱火,婆母哭哭啼啼地去遠瑛堂請罪,說她管束不當,可藍嬤嬤是她乳母,又上了年紀,她願替藍嬤嬤承擔衝撞姨娘的責罰。”董音說起這事時,眼睛裡也晃過一絲不屑。
旖景冷笑:“爲了姨娘懲罰正室,哪有這般道理,夫人明知祖母處事公正,不會爲此責備她,依然這番作態……她由着藍嬤嬤給張姨娘沒臉,卻怕擔着縱容跋扈的惡名兒,這才裝模作樣去請罪,以示與她無干。”
“可不是呢……祖母原不計較這事,被婆母這麼一跪,反而較起真來,到底罰了藍嬤嬤,不過說看在她是婆母乳母的情份上,從輕處置,免了掌摑之罰,只停了一月薪俸。”董音搖了搖頭:“張姨娘就此將藍嬤嬤恨得咬牙,這回八妹妹協管家事,她就抖擻起來,尋了藍嬤嬤兒子差事上的把柄,直接讓八妹妹捅到三嬸跟前,藍嬤嬤聽了風聲,又去了金桂苑鬧事。”
旖景想起多年之前,二嬸與張姨娘大戰金桂苑的舊事,摁了摁額頭:“張姨娘可不好惹,這回沒再引發鬥毆吧?”
董音笑道:“張姨娘也學了乖,倒能隱忍,沒有動手,就是用言辭挑釁,結果是藍嬤嬤火冒三丈動了手……就在前日,祖母已經讓三嬸將藍嬤嬤的兒子打發去了莊子裡,喊了婆母商量,藍嬤嬤年歲大了,氣性也越發旺盛,張姨娘雖非良妾,到底比普通僕婦高着一頭,是二弟與八妹妹的生母,不該由藍嬤嬤動輒打罵,上回是小懲大戒,不想藍嬤嬤不知悔改……年歲大了,又素來有些體面,也不好施刑,乾脆送出去榮養,也算全了婆母與藍嬤嬤的情份。”
“藍嬤嬤必然是不願的。”旖景微微蹙眉。
“可不是,結果自己老淚縱橫的去領罰,捱了掌責,又跪在張姨娘面前稱罪,祖母纔沒提榮養的事。”
可這麼一來,藍嬤嬤與張姨娘之間的樑子可算結成了死扣。
旖景暗暗琢磨,繼母就算是要泄憤,也太過了些,並且明知放縱着藍嬤嬤動手挑釁張氏落不着好,何故暗許了藍嬤嬤的作爲?以黃氏的警慎與手段,她若要阻止藍嬤嬤,絕不會容人去金桂苑挑釁。
世子妃尚沒有想明白黃氏的用意,便有一個丫鬟入內稟報:“少夫人,幾個小娘子在花苑,竟被錦瑟帶着那幾個伶人挑釁,這時爭執了起來。”
董音蹙眉:“三嬸呢,三嬸不在家中?”
“三夫人剛剛出門,說是許太夫人犯了急症,三夫人趕着回去探病。”許太夫人是三夫人許氏之母。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董音一邊就要下炕:“我得去看看,錦瑟就是四皇子送過來的戲子,又是個跋扈無謀的。”
旖景忙將人摁住:“外頭天冷,你這才從熱炕上下來就出去,仔細受了涼,沒事,我去瞧瞧吧,六妹妹她們哪裡鎮壓不住幾個戲子。”
“那幾個不是用來迷惑四皇子的嗎?幾個妹妹不知這層隱情,若是將人發作了……”
“再是有隱情,堂堂國公府也不容區區戲子猖狂,再說四皇子送了這麼個跋扈無謀的過來,就是打算讓她受些苦頭,好挑撥四叔與咱們的關係,四叔就算‘寵愛’着那個錦瑟,還作不得國公府的主,護不住她,再者咱們太過縱容,反而會讓四皇子生疑。”旖景邊說邊披上風毛領的大紅斗篷:“嫂嫂安心靜養,我去看看幾個妹妹怎麼發作刁奴。”
稍早之前,四個小娘子正在花苑裡的梅榭裡品茶閒話,便有一個腰上捆着茜香羅的丫鬟妖妖嬈嬈走了進來,還未開口,就是一番眉飛色舞,說出來的話更無半點客氣:“請幾位小娘子移步,錦瑟姐姐要在梅榭裡練嗓。”
關於四叔院裡的錦瑟姑娘,幾個小娘子大多有所耳聞,知道是四皇子饋贈,原來是皇子府裡養的戲子,四叔欣賞她那嗓子好戲,喜歡得緊,爲此四夫人林氏還被氣得回了一趟孃家,大長公主把四叔重重斥責了一番,讓他去林家賠罪,才把林氏接了回來。
小娘子們對錦瑟十分不屑,往常見她在花苑裡“吚吚呀呀”,大多遠遠避開,如此反倒讓錦瑟誤以爲自己得了盛寵,等閒不敢冒犯,今日興致一起,就讓幾個同樣來自四皇子府的“姐妹”帶着三絃、鼓板來了花苑,準備找上一處排演,瞧見幾個小娘子在梅榭,就存了挑釁之意——四皇子可有意會,不需懼着衛國公府的人!
“茜香羅”這麼一開口,客人衛昭自然難免訝異,不知“錦瑟姐姐”是個什麼人物,舉目一望,但見一樹梅紅下,遠遠立着個女子,看不清眉目,只看她這麼攏着斗篷婷婷而立,當真綽約多姿。
其餘幾個可沒有欣賞美人的心情,就連性情溫弱的八娘都蹙了眉頭。
區區伶人婢子,竟敢如此猖狂,還是當着客人的面……
六娘只冷冷看了身邊丫鬟小篆一眼,甚至不屑出言教訓,小篆一步已經踏了出去,訓斥正在舌尖,卻被得了七娘示意的鮫珠直搶上前,重重就是一個巴掌:“哪院的賤婢,竟敢如此猖狂!”
“茜香羅”這巴掌捱得輕脆,半響纔回過神來,就欲還手,鮫珠當年可是打殺過倭寇的身手,哪裡容人欺身,手臂一揚一扣就將人制服跪地,衆人甚至沒看清她打了那戲子什麼部位,只聽“茜香羅”一聲尖囂剛剛衝出喉嚨,就吞了回去,痛得再也出不了聲,只嘶嘶地倒吸着冷氣。
衆人因要賞梅,便將一壁的軒窗都盡數推開,外頭正預備着耀武揚威的錦瑟瞧見“姐妹”被打,頓時氣得嬌軀亂顫,帶着另外兩個婢子滿眼怒火地走了進來:“還不放手,四皇子府的人你們也敢冒犯!”
原來是有來頭的,衛昭恍然大悟,好整以睱地打量着面前的姑娘,見她愁眉啼妝、我見猶憐,心中不免暗歎:可惜了這番螓首娥眉、仙人之姿,竟裝了一腦袋愚頑。
八娘正要說話,卻被七娘一把握住了手,六娘卻衝衛昭說道:“讓你見笑了。”
見蘇家幾個小娘子這般作態,顯然是不屑與自己說話,錦瑟更是氣得雙靨通紅,襯出眼底那存心一抹的粉飾,越發顯得可笑。
衛昭微微避目,唉,美人一旦怒火點燃現出猙獰之色,真是有礙觀瞻。
“小娘子難道聽不懂人言?還是不把四皇子看在眼裡!”錦瑟吼出一句,又指着鮫珠衝她的“姐妹”發號施令:“區區賤婢,竟敢冒犯我等,你們還不動手,
她話音才落,鮫珠就動手了,又是兩個“茜香羅”被下了膀子,哼哼唧唧地呻吟。
“還不跪地請罪,難道必須得等我動手教訓!”鮫珠沉聲,俏面微黑。
錦瑟正待撒潑,可瞄見己方盟友滿面痛楚連聲音都發不出的模樣,一個瑟縮,往後退了一步:“你竟然敢!”語音卻低了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