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夫說的風淡雲輕,聽的嫣兒卻如重擔壓身,默了半響,說不出一個字來。
“不行,這病一定要醫治。”羅晉人紅着眼睛,抑制着心頭的痛,眼睛定定的瞅着郭大夫。“嫣丫頭,你快先說說你診病的結果,咱們好好斟酌個方子出來。故人都雲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更何況咱們三個都是大夫,斟酌個方子必定能好了。”羅晉人神態堅定,此刻他只想讓他的父親活着,即便他曾那麼絕情的對過這個家,他都可以拋下,只要他能活着。
嫣兒眼圈也有些紅,雖然心裡也恨過,但是人都病成這樣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一面又拿過郭大夫的手腕細細的把了把脈,一字一句的道:“他這是數年來積下的舊疾,這脈象十分的薄弱和紊亂。這數年他必定是煎熬不堪,纔會心力交瘁,五內鬱結,致使五臟不通,肝氣不足,腎氣不足,而肺氣卻又太盛。身體本身也弱,若是想好,怕是不容易。”
嫣兒嘆息一聲,又回身看了看有些頹廢的羅晉人,繼續道:“不過我也知道一個方子,是疏肝利膽,清肺氣,補腎氣之藥方。這藥方原本是我從藥香夫人屋內的一本古書上看來的,只是這藥方內的藥材卻十分的不好得,須得親自去山裡頭弄老山參回來,還要上好的當年三七。紫河車也要當年的,煎藥所用的水還要用無根之水,方能見效。”
嫣兒雖然知道這藥方並不能根治此病,但也可以續命養身,讓病情減弱。盡人事聽天命,往後的事也就只能看個人的造化了。
羅晉人聽嫣兒說能醫治,原本頹廢的神情馬上有了光彩。聽了嫣兒所說的藥方,他馬上站起身來表示願意去山中替郭大夫採草藥。再說此刻的天正值春夏交替之際,雨水也多,得無根之水自然也容易些。
郭大夫沒想到羅晉人會爲了他去山中採草藥,這心中越發酸楚,一時紅着眼道:“晉人,你這又是爲何呢我當年如此待你們母子,今卻以德報怨,還替我醫治病,你叫我這老臉往哪裡擱”
這哭聲發自肺腑,顆顆淚珠兒內充滿了懺悔。
事到如今,羅晉人還能說什麼,這血濃於水的情親,叫他如何能放得下。
“你別說話了,從今兒起你只好好的休息就是,你的病我和嫣兒會想辦法的。至於採藥的事兒,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這爲醫者當爲病人捨生取義,我不過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罷了”
這話說的有些敷衍,可聽的郭大夫心裡還是熱乎乎的。
嫣兒也站起身來,輕輕的拍了拍郭大夫的手,低聲道:“您就好好歇着吧往後只要好好的吃飯休息就行,別的事兒就不要再想了。憂思傷身,還是包身子的好。”
郭大夫此刻還能說什麼,只有點頭的份兒。
瞧好了病,這嫣兒便悄悄的給羅晉人使了眼色,父子二人尋了個由頭出了房門來。
羅晉人心裡其實早就懷疑嫣兒那個所謂的藥方子,這病他是知道的,怕是皇宮裡的太醫也只有續命的份兒,根治那是不可能的。
果然,嫣兒將羅晉人帶到了門口的大樹下,一時皺眉道:“爹爹,我實話和您說了吧他的病,只怕是只怕是不能好了。即便是吃了我這藥方子上的藥,那能一時續命,不能天長日久啊”
羅晉人其實早做好了心理準備,一時嘆氣道:“那他還有多長時日”
嫣兒看了看父親的臉,有些難以說出口,半響才道:“若是不吃這藥,最多可活兩月。可若是每日吃這方子上的藥,而且要保證他能開開心心,不再每日思慮,那也還有五年時光,這五年內我必定能保他平安無恙。可是過了五年可能就”嫣兒不敢再往下說,只輕聲的嘆着氣。
羅晉人皺着眉一言不發,心裡卻痛的緊,半響才低聲道:“既然如此,那從今兒起就讓他隨咱們回家吧他這心結便是當年的愧疚之情,若是我們都能原諒了他,他或者會好些。至於方子上的藥,我去弄,你就別管了。”
嫣兒點了點頭,可心中又想起羅母來,遂問了一句“那若是您讓爺爺回去,那奶奶那邊怎麼辦誰去說”
羅晉人又默了半響,才道:“這你也別管了,我去說吧現在你去前堂瞧病就是了,過會子派人僱輛馬車來,我和你爺爺先回去。”
嫣兒驚喜的聽見父親說“爺爺”二字,看來他已經上釋然了。
嫣兒點了點頭,施施然回了前堂,一面又叫六子去叫了馬車來。
杜蕭娘冷眼旁觀,心裡也知道了個七八分。
再說羅晉人默默的回了屋內,陪在郭大夫的身邊。兩人之間的話雖不多,可羅晉人卻將要接郭大夫回家的事兒向他說了一遍。
那郭大夫聽了自然不依,他已經是死了的人,若是回去,這村裡的人呢該如何看他。這些年他躲在鎮子上,每每瞧見熟人都要躲過去,生怕露出馬腳來。如今回去,該如何面對尤其是面對當年被他拋棄掉的髮妻,一想到這些,他都覺得沒有顏面回去。
羅晉人明白他心裡的想法,方纔在門外他就已經想好了說辭,就說是郭大夫將藥堂給了嫣兒,羅家人爲了表示感謝,纔會替他養老。即便是樣子被人認了出來,這普天下長的像的人多了去了,多一個又能怎樣。
郭大夫見推不掉,只能點頭答應。
待嫣兒僱的馬車一到,這二人便上了馬車一路的回了羅家。
且說着羅母經過昨晚之事與林氏和好,婆媳二人此刻正坐在炕沿上說話,忽聽的門外一陣馬嘶鳴的聲音,林氏急忙起身去看。心裡想着會不會又是那個夏孜墨來訪,若是他,必定要早些打發他回去才行。
到了門口處,卻見是羅晉人帶着郭大夫從車內下來,這郭大夫面色十分的憔悴,比那日見面又老了許多。
郭大夫細細的打量着這熟悉的房舍,當年還是簡單的三間小木屋,如今卻也變了模樣。看着熟悉卻又陌生的房屋,郭大夫心中一陣悵然,感嘆着時光飛逝的無情
若是林氏不知道郭大夫的身份,只怕此刻早殷勤的趕上前去問好。可既然她知道了他的身份,自然就顯得頗爲尷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呆呆的站在門口處看着。
“秀荷,你還愣着做什麼快來搭把手扶着他。他身子虛,得格外仔細。”羅晉人一面向馬車伕道謝,一面喊了一聲林氏。
林氏這才緩過神來,忙上前攙扶住了郭大夫的另一隻胳膊,看着羅晉人的臉,不解的低聲道:“這是怎麼回事娘知道嗎”
郭大夫臉上悻悻的,也不知道和林氏說什麼,只低着頭走路。
“說來話長,你且先扶着他去東邊的空着的廂房,我先去稟過母親。”羅晉人說着就要往羅母的房中去,一步還未挪動,卻見羅母就站在自己的房門口,此刻一雙眼睛正呆呆的盯着林氏身旁的郭大夫。那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似是有些驚喜卻又充滿了哀怨。
羅晉人心中一驚,他並不知道母親已經站在了門口出,看着母親的眼神,他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郭大夫也一動不動的站在了原地,目光直直的看向羅母,只是這眼神中卻是愧疚和不安。
林氏站在邊上尷尬的看着,心裡想着該如何打破這個沉默。
踟躕半響,郭大夫忽的往前踱了一步,皺着眉顫音道:“月如羅母的閨名,多年不見,你可還好”
只是這一句,郭大夫便已是淚如雨下。原來多年不見,心裡想的卻還是這個家,唸的也還是那個人。
羅母聽了這一句,似是有些站立不穩,整個人不由的往前傾了傾,臉色十分的難看。這一刻原本該是她盼望的,可如今中間缺隔了好多的事兒,叫她放不下。
羅母也只是流淚,嘴脣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羅晉人見此,急忙叫林氏拉了郭大夫走,自己卻上前去安撫羅母:“娘,您聽孩兒說。”
羅母似是痛極了,似是有些瘋癲一般,一把打在了羅晉人的臉頰上,怒吼道:“我不聽,誰叫你把那個人給我帶家中來的”
這一巴掌打的羅晉人嘴角馬上滲出血跡來,臉頰上一片紅紫。
打完了這一巴掌,羅母似是又清醒了過來,摟着羅晉人的脖子大哭起來,邊哭邊道:“兒子,娘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娘只是心裡難受,心裡難受啊”
羅母哭的幾乎氣噎。
羅晉人又怎麼會不理解母親的心情,莫說是一巴掌,就是砍一刀那又如何只是無論怎樣,這心裡的痛也是好不了了。
羅晉人輕拍着羅母的後背,將羅母帶回了房內。一陣勸解後,羅母的情緒才漸漸的平穩下來。待情緒平穩,羅晉人才將爲何帶郭大夫來家中的意圖說了出來。
那羅母一聽自己的男人最多也只有五年可活,心中原本的恨陡然間又變成了痛,感嘆着造化弄人,好不容易全家人團聚,卻又是這樣的結局。
只是世事無常,誰人又能躲得過逃得了
感嘆之餘,卻也不得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