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瑤貞先後爲父母、祖母守孝,歷時四年多,除了進寺院上香爲亡親祈福,基本上是足不出戶,許多往事本已逐漸忘懷了的,因爲臨陽侯的出現,又如融掉冰層的池湖,冒着氳氤水汽,暴露於陽光之下。
第一次見臨陽侯夫人,王瑤貞才十四五歲,清麗婉約,有如初綻花苞一樣的美好,跟着母親去到臨陽侯府給老侯夫人拜壽,臨陽侯夫人接待了她們母女,母親告訴她:臨陽侯夫人的母親也出自王家,與她父親是未出五服的堂族姐弟。臨陽侯夫人很是客氣親熱地拉着王瑤貞的手,送了個金手鐲做爲見面禮,並讓她不必拘禮,既是表姐妹,以後便以姐妹相稱就好。
認了表姐妹之後,王瑤貞不時地就會接到臨陽侯夫人的請柬,參加臨陽侯府各種各樣的花會,王瑤貞精通音律,能自己填詞作曲,宴飲中時常應邀彈琴助興,也可步韻作詩,臨陽侯夫人將她寫的詩拿到男賓席去混入文士們的詩作中,也能評上名次,一時間,“將門才女”的美名四處傳揚。
侯門宴飲,往來者多爲皇親國戚、權貴富豪,珠光寶氣,衣香鬢影,酒池肉林,鮮花着錦,那樣的富麗豪奢,又不失風雅情調,王瑤貞沉醉於其間,不能不說,那段時期,她是很享受很快樂的!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在臨陽侯府遇見了六皇子袁豐和七皇子袁廣。
當時十六歲以上皇子都已離京,奉皇旨外出各地巡遊,袁豐和袁廣不用去,因他們年齡還小。
龍子鳳孫,身份尊貴,儀表軒昂俊秀,吸引了滿園貴女的目光,兩位皇子卻獨獨停在王瑤貞身邊,看她彈弄瑤琴。
七皇子袁廣好玩,不肯在一個地方呆太久,袁豐便遣人跟隨他四處去玩,自己則坐下來和瑤貞說話。
少年人不拘小節,容易相處,熟悉了便無所不談,只是第一次相見,王瑤貞便知道,六皇子袁豐與自己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這個巧合,令兩人都大爲驚奇。
之後,六皇子派人往她家送過次禮物,母親很歡喜,王瑤貞內心不是沒有悸動,雖然她握有景哥哥那封許了承諾的信,說是回到京城就來提親,但這只是兩人之間的私情,他家長輩未必肯承認,況且,景哥哥一去兩年杳無音信,誰知道最後會怎麼樣呢?
那年春天,王瑤貞出城踏青“偶遇”六皇子袁豐,袁豐只帶了兩名隨從,二人結伴同遊,徜徉留連於郊外的大好春光裡,直到日頭西斜方回,臨別,袁豐將腰上一枚精美羊脂玉佩掛摘下,放到王瑤貞手中
。
皇子賜予,不好拒絕,王瑤貞珍藏着那枚佩玉,默默等待某件事情的發生。
人生往往如此,你牽腸掛肚等着的,總也不見影子,你不想要的,偏偏都來了!
臨陽侯夫人親自爲她牽線保媒,說的是齊王妃的堂弟,王瑤貞的父親王耀祖婉言謝絕,王瑤貞更是抵死不肯——別說那是個無所事事、每日只懂得吃喝玩樂的紈絝膏樑,他便是才高八斗、風流倜儻的青年俊傑,她也絕看不上了!
臨陽侯夫人先是好好勸說,後來便以言語威脅,王瑤貞只是不肯,最後臨陽侯夫人竟利用賞花宴之,精心佈局,欲陷王瑤貞於其中,待既成事實,不得不嫁!
幸虧那紈絝哥兒自己把不住酒量,醉得稀裡糊塗,不省人事,王瑤貞及時得以脫逃,且萬幸無人知道,才免去一場災難!
至此,王瑤貞再不敢去臨陽侯府,將自己緊關在閨房,二門不邁大門不出,與臨陽侯夫人斷絕了關係。
六皇子的消息傳到她耳裡,則是一記驚雷:皇后娘娘已爲六皇子選得正妃和側妃,六皇子即將大婚!
王瑤貞偷偷哭了一場,將六皇子給的玉佩鎖進箱籠。
後來她父親出事,是景哥哥告訴她:把父親推到如此地步的,有好個人,其中一個就是臨陽侯!
王瑤貞這纔算真正看透臨陽侯夫人,並深深痛恨臨陽侯府。
而王瑤貞落難至今,臨陽侯夫人從沒有出現,給過她哪怕一點點的安慰幫助,現在,她卻還有臉走進王宅!
臨陽侯夫人在王瑤貞子裡肆無忌憚地走動,四下張望,打量着子裡的擺設,對王瑤貞說道:“看來瑤貞表妹這些年過得真是不錯啊!榮平侯雖然沒有娶了你,但看這滿的錦繡金玉,他對你,還真是好得沒法說
!”
王瑤貞漲紅了臉,臨陽侯夫人微笑道:“往日表妹去了我家,我是如何待你的?如今我來了,表妹難道連一杯茶都不給喝麼?這可不是待客之道!自家姐妹,太生分了可不好啊!”
王瑤貞說:“你喝的花茶,我這兒沒有!”
臨陽侯夫人笑聲嬌媚,在王瑤貞聽來卻是無比刺耳:“哎喲,真是我的好妹妹啊!至今還記得姐姐我喝的花茶!那種花茶是我們府裡自己配製的,你也很喜歡是吧?那不如就隨姐姐去,再好好品嚐品嚐?今天姐姐的花宴可熱鬧了!特地過來接你,走吧?”
見王瑤貞不作聲,貌似在猶疑着,臨陽侯夫人便又走近兩步,用一種滿含誘惑的聲音道:“六皇子這些年可沒忘記你,不時問我你的近況……今天他也會來,難道,你不想見一見他?”
王瑤貞臉色越發蒼白,驚怔道:“六、六皇子來你家……與我何干?”
臨陽侯夫人輕笑:“真人面前,就別裝了!當年在我府中,你與六皇子眉來眼去,當我是瞎子麼?按說,以你的相貌才藝,你父親又已官至四品,給六皇子做個側妃,也是可以的!但有人不肯啊,齊王妃非要你做她堂弟媳,咱們能有什麼話說?六皇子因爲你與人議親而生氣,後來齊王妃那位堂弟不幸遊湖跌水壽夭,六皇子聽說了還挺高興的,想來他心裡是真有你!只是沒想到你轉眼又攀上榮平侯,盛傳要與榮平侯府議親,六皇子才罷了那份心!”
一提起往事,王瑤貞心裡陣陣刺痛,流着眼淚指住門說道:“是你害的我……我如今家破人亡,還不夠嗎?你還來做什麼?你走吧!”
臨陽侯夫人平日最講面子,在王妃們面前她可以奴顏婢膝,在比自己品秩低的人面前,她是定要高人一頭的,見王瑤貞膽敢對她無禮,頓時惱了,臉色變得陰冷: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我當年提攜你不夠多的麼?爲何要害你?你家破人亡,那是因爲你不聽我的話!我當時就告訴過你會有什麼後果!你如若爲家人着想,肯聽從我和安排,嫁進齊王妃孃家,你父親就不會出事!你也不至於到今天都嫁不出去!”
王瑤貞定定地瞪着臨陽侯夫人,想朝她走過去,撕破她的臉,雙腿卻不聽使喚,身子一晃,軟軟倒了下去。
青荷和柳煙趕緊上前扶住她,聲聲呼喚:“姑娘
!姑娘醒來!”
臨陽侯夫人見王瑤貞暈倒,這才省起自己此來的目的,心道糟糕,把王瑤貞氣暈了,連這個也帶不過去,齊王妃不得罵死自己?
罵一聲晦氣,跺腳離開了。
臨陽侯夫人剛一離去,王瑤貞就睜開眼睛,看着青荷和柳煙,眸光帶淚,卻是冰冷凌厲:
“不許對任何人說臨陽侯夫人曾來過!還有,從前我去過臨陽侯府,與六皇子之事,也不準提起!誰若敢漏嘴……”
兩個從小跟着她長大的婢女趕緊低頭斂眉答應:“奴婢絕不敢!”
王瑤貞聽了,又閉上雙眼,兩行清淚緩緩自眼角流下,柳煙看見,用手上的帕子輕輕替她拭去,她渾然不覺。
臨陽侯夫人這一路行蹤,全由探子報給鄭景琰知道。
王宅附近也安排有侯府侍衛暗中保護王瑤貞的安全,雖然要放開她了,但非常時期,還是得負責她的安全,畢竟別人要對她不利,那是衝着他來的,此時瑤貞若遭遇不測,也是被他所累!
得知臨陽侯夫人非但請不到依晴,連老太太和太太都沒有接見她,鄭景琰心頭無比愉悅:有依晴守着家,他沒什麼不放心的!
昨夜趁着夜色掩護,他領着名侍衛護衛秦王出了一趟城,至今早辰時纔回到,心裡惦記着依晴何時睡覺何時起牀,還有昨天她那封回信,只有兩行字,他足足看了一頓飯的功夫——放在身旁椅子上,一邊吃飯一邊扭頭瞧看,對面坐着秦王,像被點了笑穴,邊吃邊笑個不停,虧他沒被嗆着。
偷看人情,鄭景琰提出抗議,秦王對他做了補償:準回家住一晚!
末了又好心地提醒一句:明早有要事相商,寅時務必回王府!對了,順便把你媳婦兒叫起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鄭景琰無語,秦王什麼居心?寅時就叫醒依晴,怕不被她當場拿枕頭砸他,真那樣的話她說的可就不是“我討厭討厭討厭你”,而應該是“我恨你恨你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