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晴先向老太太和鄭夫人請了安,又問老太太可還咳嗽得厲害?春暖上來答說昨兒半夜裡咳嗽了三兩次,都有按時吃藥,到今早咳的次數少了,依晴笑着說:“那說明管大夫這藥方子極好,不咳了也還是要繼續用着湯藥,咳嗽得治斷根才行!”
依晴說完,這才轉向兩位姑太太,一一行禮問好,然後向老太太解釋一下遲到的理由,便在鄭夫人身邊坐下。
兩位姑母都在,席上卻不見表兄弟和表妹,依晴自然是要問一問,以示關心,老太太笑着說:“文遠在前院書房溫書功課,琰兒給他請得個師傅,他本該陪同師傅用飯的。剛纔又使人來說今天幾位同窗上門來互訪,他要在前堂設宴招待這些客人,年輕人聚聚無妨,只莫要喝醉酒誤了讀書纔好!寶章這些天倒是不用去學院,都跟着文遠在一起,沒空陪我們!文慧丫頭就不用提了,體質弱,昨兒從這裡回去,說是夜風一吹着涼了,她身子不適不願意走路!那也算了,你母親剛纔囑過廚房的給她做幾樣清淡鬆軟的菜送去常喜院……這裡就咱們幾個,吃吧!”
依晴點頭微笑表示明白了,心裡卻在想,希望沒有哪個多嘴多舌的人告訴老太太,自己剛剛還跟王文慧那個二貨在遊廊上談話來着!
馮月嬌走來爲她佈菜,依晴婉拒了:“月嬌表妹真是懂事乖巧,不過我們是同一班輩的,怎好意思讓你照顧我……誒,你不餓麼?還是先吃過飯了?”
馮月嬌有些窘,望了望兩位姑太太,輕聲道:“我一會再吃,得先服侍好長輩們!”
方鄭氏清了清嗓子,王鄭氏聞聲揚起臉,斜睨着依晴說道:“像我們這樣的大戶人家,原本規矩禮儀都是極嚴的,進食的時候,媳婦兒理應先服侍家中長輩用飯,待長輩吃好了,媳婦兒才能坐下吃用……侄兒媳婦,你母親也算是世家出身,她沒教過你麼?月嬌兒從小在老太太身邊長大,經老太太精心調教出來,所以她懂得這個規矩!就算是餓了,也得忍着,先服侍好長輩,這纔是真正的孝悌賢良!”
鄭老太太擺手道:“罷了,咱們家多的是得用的婢僕,何苦讓自家孩子受累!原本家裡孩兒就少,若再使喚小媳婦兒,就沒人陪我這老太太吃飯了!晴兒很孝順,是我不要那些虛禮,什麼也比不得一家子團團圍坐,吃青菜咽白水都是香甜的!月嬌,你也別站着,坐下吃飯吧!呶,就在你姐姐邊兒上坐着!”
馮月嬌規規矩矩告了坐,走到依晴身邊,喊聲“姐姐”,就挨着她坐了下來。
這一聲姐姐喊得依晴鬱悶不已,感覺身上爬滿了黑螞蟻,難受得要命。
方鄭氏道:“母親,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可不是虛禮!知道的說您這是疼愛小輩子,不知道的,會怪您縱容孫媳,壞了祖規祖訓!”
王鄭氏也說道:“就是啊,母親,疼愛歸疼愛,規矩可半點不能廢棄,不然,往後成了習慣,家裡有外客來看見兩個孫媳婦兒如此懶怠,還不得取笑咱們家?再到她們自己娶回媳婦兒的時候,只怕就不懂得如何教導了!”
依晴笑道:“大姑母在侯府指點教導我這許久,我也大概知道大姑母的路數,除了要求嚴格外,還是有一絲兒鬆活的!卻沒想到二姑母比大姑母還要嚴厲!請問二姑母,您家的媳婦們真的都要這樣做麼?每餐必得站在長輩身後,等服侍長輩吃好了纔可以坐下吃用?”
“那是自然!”
王鄭氏一臉嚴正,那眼裡的睥睨傲慢和王文慧如出一轍:“我可不像你婆婆,溫軟如同麪糰!我嫁進王家二十幾年,就管了二十幾年的家!在我們王家,我說一不能有二,規矩嚴整,家風端正,兒子媳婦沒有不服的!兩個媳婦兒進門三年,哪一頓飯不是先服侍好家中長輩和她們的夫婿,還有小叔小姑,然後才能吃用的?從沒有像你們這樣,一來就自顧上桌拿碗吃飯,不管顧長輩,這太沒規矩了!”
依晴故意垂眸做思考狀,然後用貌似小聲,實則全桌人甚至站在後頭的丫環都聽得見的聲音問馮月嬌:“月嬌表妹,我怎麼不明白啊?文遠表兄弟是王家長子對吧?可文遠表兄弟不是還沒成親的麼?二姑母哪來的兩個媳婦兒?”
馮月嬌雖然有大姑太太相助,還有老太太撐腰,本是不懼依晴的,但老太太要求她與依晴修好,正妻和側妻之間不許有嫌隙,否則日後吃了虧可不管她,馮月嬌也有自己的小性子,卻很想得到依晴的認可,畢竟依晴是琰哥哥的正頭夫人,與她交惡沒什麼好處!
於是連日來,馮月嬌一直放低姿態想討好依晴,無奈依晴對她不理不睬,還用一種極具殺傷力的鄙視眼神阻止她靠近,她就是臉皮再厚也不敢造次,這回忽然得依晴主動垂詢,一時間喜出望外,沒顧得上看別人的眼色,立刻回答道:
“姐姐有所不知,文遠表兄弟是嫡長子,他上頭有兩位庶出的哥哥呢!”
依晴聽了,故意拉長聲音:“哦,原來是這樣啊!庶出的兒子娶回來的媳婦兒,是該多拿些規矩壓壓,不然日後嫡母難以立威!這是我聽我孃家嬸嬸說的!但若是嫡子娶回了媳婦,那就不必這樣了!”
王鄭氏頓時黑了臉,擡手就想把筷子拍在桌上,對面鄭夫人見了,關心地問道:“二妹妹,這菜不合你胃口麼?若是不好,讓她們再換另外的菜式來?”
王鄭氏嘴角抽了幾抽,只得嚥下一口氣,強笑道:“嫂嫂不用客氣,這些菜都是我喜歡吃的,很好!”
說完眼神凌厲地朝依晴看了看,低下頭去吃菜。
鄭老太太對着依晴和馮月嬌說道:“你們這兩個丫頭,不好好吃飯瞎說些什麼?看來你二姑母說得有道理,我還是得拿規矩壓着你們些才成!打今兒起,飯桌上不許說話了!”
依晴本來還以爲老太太會說“打今兒起你得站在後頭看我吃完你再吃”,緊張得小臉都繃緊了,聽到老太太說的是飯桌上不準說話,她立刻綻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對老太太說道:
“謝老祖宗體恤!我本來不想說話的,餓得很呢!只是談論到這個規矩,忍不住就順着說下去了……以後,再不用這樣了,真好!”
鄭夫人挾了個雞翅放進她碗裡,慈愛地笑着說:“餓了也要慢慢吃,別嚥着!”
“是,謝謝母親!”
依晴站起身來,用公筷爲老太太、鄭夫人挾了些她們愛吃的菜放在各自的碟子裡,也爲兩位姑太太各添了幾筷子菜,笑容溫順,婉轉勸食,一副乖巧柔和的孝順媳婦模樣,老太太看了,高興地點頭微笑,兩位姑太太卻是恨不得用目光將依晴射個對穿。
按理說,方鄭氏怨恨依晴確實有她的理由,自從侯府娶了這麼個孫媳婦回來,她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這妖精女子可把她害慘了,虧得她當初還幫着母親跑前跑後爲侄兒辦下這樁婚事,早知道這樣,打死她都要阻止夏依晴進門!
而二姑太太王鄭氏剛回到孃家來,對依晴不應該有這麼大仇恨纔對,但她昨晚與姐姐方鄭氏徹談一夜,知道依晴嫁到侯府後所發生的種種事情,方鄭氏又有意加重隱患意識,說明任由依晴這麼得寵下去,她們姐妹倆就會逐漸失去母親的疼愛!等母親西歸之後,侯府就全部抓在夏依晴手裡,更是半點好處也不會再給她們!王鄭氏不免着急起來,加之一回到家,與母親團聚的喜悅還沒消去,就被那小小媳婦兒連譏帶誚,暗諷她不懂規矩不敬長嫂,王鄭氏心裡的怨惱瞬間就積累了下來。決意和姐姐方鄭氏聯手,狠狠教訓教訓這個從小門小戶爬上來的侯府孫媳婦。
但她想不到自己還沒教訓得幾句呢,反而又遭了侄兒媳婦一頓嘲諷,想發作又得顧忌着長輩的身份,而且她發現了一點:向來綿軟可欺的嫂子徐氏,似乎與過去不同了!雖然還是那副溫軟麪糰似的模樣,安安靜靜坐着含笑不語,但她的眼神不再是飄忽不定的,倒像是忽然間有了主心骨,很淡然,也很鎮定……徐氏的這點變化,難道也是因爲有了夏依晴?
夏依晴,這個鄉下來的小女子真是太可惡了!
她憑什麼要有這麼好的運氣,一來到京城就被琰兒看中?嫁進侯府做了尊貴的侯夫人,享受榮華富貴,卻不滿足,還要管七管八,妄想斷掉姑太太們的利益和尊嚴,她休想!
王鄭氏堅決同意姐姐方鄭氏的那個做法:扶馮月嬌做側室夫人,再把那什麼王瑤貞接進府,並且以後還要勸着母親多爲侄兒納娶年輕美貌的妾室,美妾多了,侄兒的心也就分散開,不再偏倚偏信夏依晴一個人,侯府便不至於被姓夏的女人一手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