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倆穿上鬥蓬,由媽媽和丫頭們陪着出了正院,順遊廊往老太太院子裡去,一路上劉媽媽和樂晴跟依晴說起老太太“得病”的由來。
就如樂晴先前所說,夏老太太這次‘弄’得小‘腿’骨折,完全是她自作自受。
夏家二老爺夏修志納得表妹金福梅作妾室,着實過了一段乾柴烈火蜜裡調油的好日子,金福梅知道夏修志早些年在尖酸潑悍的童氏跟前被拿捏得要緊,說不得話,屁都不敢‘亂’放,她來了之後,便反其道而行之,每日打扮得‘花’紅柳綠,展放歡顏甜言蜜語盡力討夏修志的歡心,什麼事都問過夏修志再做決斷,把個夏修志都快捧上了天,夏修志嚐到做大男人的甜頭,覺得表妹纔是真正疼愛自己的,便越發冷落童氏,只管和金氏出雙入對做恩愛夫妻,什麼都肯聽金氏的,被分出去單過之後,在夏老太太點頭之下,金氏儼然成了二房主母,掌管二房大小事務,除了回夏府這邊請安時她被大房三房的人稱作“金姨娘”,平日在夏宅,稱呼都是“福二太太”。
那童氏眼見這般情形,開始時還追着夏修志又哭又罵,與金氏撕咬纏打,金氏慫恿夏修志“管教”老婆,幾頓拳打腳踢之後,童氏老實了,但她不是個省油的燈,想到金氏生不出孩子,腦子一轉,倒也讓她想出一個辦法:她雖然尖酸刻薄又潑蠻,對自己的孩子卻是疼愛至極,因而二兒一‘女’三個孩子都很聽孃親的話,七歲的夏敏俊和五歲的夏敏佩是夏老太爺極看重的孫子,一直帶在身邊讀書識字,童氏去了一趟夏府,把兩個兒子哄回夏宅,便拘在身邊再不讓他們到祖父祖母身邊來了,孩子們自然是聽孃的,就算是爹和祖父過來要帶他們走,他們也不理會,只和孃親抱成一團,也不肯開口喊爹和祖父!
這麼一來,夏老太爺怒了:長子夏修平是他親自啓‘蒙’教導出來的,如今當了五品的京官,可以想見,日後還會升更大的官!大兒子能有如此遠大前程,除了祖宗顯靈,更是離不開他這個了不起的啓‘蒙’先生!他既能夠把一個兒子教得這麼好,也能夠把兩個孫子培育出來,將來夏家的輝煌還要靠孫子們延續下去的,孫子身上承載着多麼大的希望和期許啊,如今卻被這糊塗童氏攪‘弄’,孫子不肯回來讀書了,這是想幹嘛?反了天了!
一物降一物,世間事就是如此,夏老太爺罵不動冥頑不靈的童氏,就回來罵夏老太太,夏老太太並不怕夏老太爺,但她不得不聽他的,而夏修志也聽他孃的,夏老太太說了一句話,夏修志便去了童氏房裡,給童氏賠不是,告訴童氏:她是孩兒的娘,這個家始終她纔是主母!
童氏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於是孩子們又和爹親近了,一家子團團圓圓和和樂樂,金氏被冷落,還被童氏奪了管家權,心裡大爲惱怒,一邊施展出手段糾纏‘誘’哄夏修志,一邊跑到夏老太太面前哭訴扮可憐,夏老太太根本就是個專‘門’惹事生非的,讓夏老二去和童氏和好是她的主意,如今見侄‘女’兒吃虧,又不舒服了,立馬帶着金氏找到童氏,大罵一通,童氏不敢頂撞夏老太太,卻衝着金氏去,兩個人一言不合扭打起來,夏老太太端着婆母的架子,上前喝叫住手,童氏用力咬了金氏一口就躲老太太身後,金氏氣壞了,爲抓住童氏,不管不顧把夏老太太撞往一邊,夏老太太哪比得二十來歲腰壯‘臀’‘肥’的侄‘女’有力氣,尖叫着跌倒下地,又像段木頭般直滾下三級青石臺階,頭破血流,左邊腳關節給扭傷了!
虧得她身體好血氣旺,頭上流了那麼多血居然沒有暈過去,躺在那裡還能神智清醒大罵金氏不孝!
依晴聽完,又好氣又好笑:“這老太婆,我們的娘溫柔賢惠,好吃好穿恭恭敬敬奉養着她,她不覺得好,偏親信惡媳‘婦’,金福梅、金巧梅這兩個大麻煩都是她自己招來的,這回讓她自食其果,正好!”
姐妹倆說說笑笑走進夏老太爺和老太太住的院子,不提防兩隻雪球迎面擲了過來,來勢太快,依晴姐妹萬沒料到會有人在這裡玩擲雪球,每人捱了一個,依晴被砸中肩膀,樂晴則砸中了腦袋,雪團散開來,臉上都‘蒙’了一層雪粉。
劉媽媽大驚,卻聽見一陣陣孩童肆意歡暢的大笑聲。
院子裡高低不一站着四個孩子,三男一‘女’,大的有七八歲,小的三四歲,估計是姑太太們帶來的兒‘女’,正在玩擲雪球,一個個跑得滿臉緋紅,看見砸了人,也不在意,還圍上來拍着手笑。
丫頭們用帕子替樂晴清理頭上臉上的雪粉,依晴問道:“剛纔誰砸的雪球?”
孩子們不答話,卻有個穿着青‘色’衣裙的‘婦’人急忙跑出來,彎腰陪笑道:“我們少爺年紀小不懂事,也不知道大姑‘奶’‘奶’和二姑娘過來……”
樂晴身邊一個小丫頭脆聲斥道:“廢話!來之前就着人過來稟報,大姑‘奶’‘奶’和二姑娘走到‘門’口又有媽媽往裡通報,你們竟然不知道?是瞎了還是聾了?”
“我、我真不知道!我是少爺的‘乳’母,跟着大姑太太回孃家來……小孩兒們都貪玩,這又是在外祖母院子裡,難免淘氣了些,還請姑娘們莫怪!”
小丫頭還要罵過去,依晴擺手道:“罷了!哪個小孩兒不貪玩?沒有怪他砸雪球,只是砸到了人總該……”
依晴的話還沒說話,便被一個尖脆的聲音打斷:“既然不怪我們砸雪球,爲何又要責罵我表弟的‘乳’母?我們這裡玩得好好兒的,誰叫你來?砸了你活該!”
說話的是個‘女’孩兒,也是四個孩子中年紀最大的,小臉瘦長,下巴尖削,一雙眼睛不大,目光卻稅利‘陰’沉,再緊抿起兩片薄‘脣’,那狠戾表情彷彿全世界的人都欠她似的。
樂晴頭上臉上的雪粉被擦乾淨,睜眼一看這‘女’孩,頓時炸‘毛’了:“朱金鳳!又是你這倒黴東西!今天我要饒過你我就不是夏樂晴!”
被點名道姓的‘女’孩揚臉冷哼:“來啊!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說着話轉身就跑,嘴裡尖聲大喊:“救命啊!要殺人嘍!”
七歲的‘女’孩穿一身大紅繡‘花’絮棉襖‘褲’,罩一件白兔‘毛’半臂披肩,沒有系裙子,人又長得細瘦,行動輕捷靈活,撒開兩‘腿’又跳又躥眨眼就跑出好幾步,樂晴身着盛裝,環佩叮鐺,又是厚重的雲錦鬥蓬又是綾羅長裙,根本追不上她。
那位‘乳’娘見朱金鳳和夏二姑娘捉‘迷’藏似地轉着石桌子轉圈,急忙哄着其他幾個孩子,往老太太屋子裡走去,劉媽媽一見,忙跟了上去。
依晴看着不時回頭朝樂晴吐舌頭做噁心狀的朱金鳳,目光沉了沉。
夏家這一代,依晴佔了老大的位置,下面有多少個堂弟妹或表弟妹,她大概是知道的,但她不與這些小孩子打‘交’道,一是因爲她二十七八歲的魂靈使然,二是這些小不點沒哪個是討巧可愛的,不值得她去留意。倒是夏樂晴,在湖州老家時就因爲巴家巴肺地守護南院,時常出面阻止表弟妹們攀扯牆上薔薇‘花’枝而招惹他們,與他們結下了樑子,這個朱金鳳,是夏老太太第四個孩子、大姑姑夏秀蘭的長‘女’,勢利的夏老太太對這個出身地主家的外孫‘女’十分疼愛縱容,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朱金鳳和夏樂晴鉚上了,只要有機會來夏家做客,都會跑南院來使壞,不是罵樂晴窮鬼臭丫頭,就是往院牆裡扔石子,或攀扯薔薇‘花’藤,其破壞力和惡劣情節不亞於夏愛之和夏惜之。
夏秀蘭嫁給朱老三,夫妻倆一口氣生下四個‘女’兒卻沒有半個兒子,被朱老太爺嫌棄,夏秀蘭一氣之下拉着丈夫拖着四個‘女’兒跟隨夏修志跑到京城來,投奔的是兄長,卻認爲是老孃撐得起她的腰,平日夏秀蘭見着依晴姐妹說話就是‘陰’陽怪氣的,而她的‘女’兒也不改其惡劣行徑,小小年紀暴怒起來可以掀翻整桌菜席,樂晴與她共桌吃飯,被潑了滿身菜汁油膩不說,還被這小魔‘女’搶白一通,大罵樂晴“笨蛋”!有龐如雪壓着,樂晴沒法跟她算帳,後來朱金鳳重施故伎,三番幾次偷偷跑到後‘花’園,掐掉樂晴的薔薇‘花’苞,樂晴叫人懲罰她時又有夏修平制止,這一次,再被雪團砸了頭,不管是不是朱金鳳所爲,就衝着她這些言行,絕對把樂晴給點着了。
眼見樂晴扯下鬥蓬滿院子捉拿朱金鳳,卻是沒法追得上,依晴搖搖頭制止小丫頭們上去幫忙,自己跑了幾步趕過去拉住樂晴道:“樂兒,你不是小孩子了,注意你的儀容!”
樂晴氣急:“姐!我吃這壞東西的虧不是一次兩次了,爹孃都壓制我,縱容她,你怎麼也這樣?”
依晴道:“爹孃的壓制也是一種教養,教你學會隱忍,遇事隱忍下來可以冷靜地尋找到更好、更妥貼的解決方法!急躁易怒不可取,小不忍則‘亂’大謀,你還記得這句話麼?至於說縱容,那談不上,她是誰啊?又不姓夏,爹孃不過是懶得費‘精’神替朱家管教孩子罷了!”
朱金鳳跑了幾步見樂晴被依晴拉住,覺得沒有危險了,便頓下腳站在那兒,挑釁地看着樂晴道:“連我都追不上,沒用的東西!這是我外祖母家,諒你也不敢打我,若是碰我一根指頭,我叫外祖母給你好看!”
樂晴氣得眼都紅了,依晴牽着她走到朱金鳳面前,微笑着問道:“你就是四姑夏秀蘭的‘女’兒朱金鳳?”
朱金鳳一翻白眼:“是又怎麼樣?”
“轉眼就長這麼大了,來,讓我瞧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