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嘆口氣說道:“王府是你的,你要改變朕能說什麼?建這個小太湖只是對你母妃有個念想,你母妃當年隨朕下江南,我二人在那太湖之上面對綺麗美景,留連忘返,觀之不盡,幾經催促才肯回京!”
“母妃……”
袁兆紅着眼圈低下頭,皇帝也面有哀慼之色,父子倆相對無語。
大皇子適時上前,俯身作揖道:“父皇保重!此處正當風口,不宜久站,還是往亭閣裡去吧?”
皇帝看着大皇子微微頷首,說道:“此時春風和軟,不妨事。朕前幾日稍有不適,吃用過丸藥,已是好很多了!”
幾位皇子齊齊躬身道:“父皇康泰,乃萬民之幸,兒臣之幸!願父皇萬歲!”
皇帝哈哈一笑:“好!今日風和日暖,老四大辦花會,廣邀賓朋,正好朕也偷得半日清閒,便與皇后過來瞧瞧你們怎麼樂呵!”
皇后笑着接腔:“皇上,臣妾沒說錯吧?咱們宮裡御花園雖好,卻不比這裡人氣旺盛,太醫也說請皇上常往人多熱鬧、景觀開闊秀麗之處走走,您瞧這花園裡春光明媚,萬花齊放,多好啊?”
皇帝笑着點頭:“沒錯,今天看着大夥兒都這麼高興,咱們君臣父子們便一起走走看看,好好樂一樂!”
大皇子袁機代表兄弟們對皇帝稱謝,袁兆在前頭帶路,沿着湖邊柳堤花徑,將皇帝和皇后往觀景閣那邊去,假山平臺上卻是沒人上去了。
一路觀花賞景,緩步而行,皇帝召了壽王到身邊去問話,在人羣裡見着了鄭景琰,對他含笑點頭。
走了有二十來步這樣,忽聽一陣清悅琴音傳來,皇帝神情爲之一振:“這琴聲極有江南雅韻,很像當年敏兒在太湖上所譜的那支曲子!”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滿帶着寵溺口吻說出的這個敏兒,即四皇子袁兆的生母徐敏玉。
徐敏玉當年與如今的皇后庾氏同時選入宮,二人先後產子,徐敏玉封爲淑妃,庾氏爲靜妃,徐淑妃一直深得皇帝寵愛,但最後也逃不過難產之死,被追封爲皇貴妃,當時袁兆才一歲多點,歸到靜妃宮裡與五皇子一併撫養,靜妃將袁兆視同己出,寧可委屈了五皇子也不肯慢待袁兆分毫,小時候的袁兆時常把五皇子袁央打得鼻青臉腫,靜妃從不向皇上告過一次狀,皇上深受感動,認爲她有母儀天下的胸懷氣度,王皇后去世之後,便將庾氏扶上正宮之位。
此時的庾皇后依然大度從容,她早已習慣了皇帝對皇貴妃徐敏玉的緬懷思念,皇帝若因此傷感,她還得從旁溫言勸解,免他太過於沉迷於往事。
“這絃樂確實清雅美妙、引人入勝,想是四皇子特意爲皇上準備的吧?既有小太湖,又有江南樂韻,如此,竟像是咱們夫妻帶着孩兒們遊了一趟江南……皇上,臣妾這心裡也高興得很呢!”
皇后柔聲細語,皇帝側耳傾聽了一會,轉過頭目光尋找到五皇子,微笑問道:“小五兒,這卻像是你那日在韶華宮試譜的曲子?”
五皇子袁央溫文爾雅,上前躬身回答:“稟父皇:正是那首《尋憶江南》!已譜得全曲,並由月芬親領江南來的樂伎編排出歌舞,此乃我夫妻二人專爲父皇、母后而作,不日便能呈獻給父皇、母后觀賞!”
皇帝點頭:“那麼如今彈琴的是魏王妃?”
“是的,月芬彈的首曲——詠太湖。這是月芬譜曲填詞的!”
“好!好啊!魏王妃不愧出自書香門庭,知書達理,才藝在衆王妃之上!”
袁央代妻子謝恩:“謝父皇誇獎!”
皇后感動道:“這樂曲原來是小五兒和五媳婦用心譜成,孝敬皇上的!真是好孩子!知道你父皇多年來念憶江南勝景,卻又因朝政繁忙不得閒前往遊玩,專程做出這般樂韻歌舞,難爲你們夫妻倆有孝心了!魏王府的牡丹園打理得如何!各色牡丹都開了吧?”
袁央道:“回稟母后:牡丹園百多個品種上萬株牡丹都已含苞待放,本月下旬便能開園子了!”
皇后看着皇帝道:“本月下旬?二月十九可是小五兒的生辰日呢!”
皇帝沉吟了一下,對袁央說道:“那便好好操辦生日宴,你只管開了你的牡丹園,一應酒宴花用,由宮裡安排!”
扶着皇后的手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補充一句:“到時朕與你母后,一起來吧,也看看你們編排的那臺歌舞!”
袁央歡喜地跪下磕了頭:這後面一句,纔是他真正想要的!
皇帝近十年來,不曾走進哪位皇子的府邸,除了他體質漸弱不願意多走動之外,出於某種原因,也不想刻意對哪位皇子表現得特別親厚。
而這一次,他破天荒來到秦王府,給了秦王極大的面子,這當中皇后的作用極大,可說功不可沒,但皇后難道就甘願爲他人做嫁衣裳,只盼着袁兆得好處,卻不爲自己親生的五皇子做打算麼?
當然不是的,除了皇帝可能不多費心思去琢磨,所有人都看到了,皇后這一步棋走得極高明,她勸動皇帝駕臨秦王府,卻因勢利導,爲五皇子袁央謀取到一個親近父皇的機會!
皇帝與近臣密議立皇儲,早被皇子們猜測到了,偏偏越是這種時候,皇帝越冷落顧忌皇子們,不肯讓他們接近自己,皇子們即便是想有所表現,也找不着機會,當此非常時期,能夠得到皇帝青眼、允許隨侍君側,可是每位皇子夢寐以求的事情!
壽王袁聰跟在皇兄皇嫂身後,不發一言,他早將衆位侄子們的表情看在眼底,自然沒漏掉袁兆眼中一閃而過的忿恨與不甘。
皇駕突然降臨,袁兆莫名其妙得着這份榮耀本應高興,可是他卻因事先不知情而沒有絲毫準備——皇帝體質不好,飲食方面不容疏忽,沒有專門爲他烹製的茶飲和食物,他是不會留下來用宴的,還有每天必吃的湯藥,秦王府也拿不出來!
所以,袁兆只能是白白興奮一場,父皇最多在他的秦王府花園走個過場,聽完魏王妃彈奏的那首曲子,很快便會離開!
袁兆此時覺得,自己還是像小時候那麼傻,很容易地就被別人利用,大多數時候連個先兆都不會讓他知道!
可憐他十二歲之前還將那人當親生母親般敬愛、維護,一丁點兒都沒察覺出來,自己正被她以寵溺的方式,捧殺於無形!
幸虧及時醒悟,否則早不知變成什麼樣,只怕父皇恨鐵不成鋼,看都不願意多看他一眼了!
袁兆再次擡起頭來,臉上已恢復一片平靜淡定,和其他皇子們一起亦步亦趨跟着父皇母后,順着翠幕如煙的湖邊柳堤緩緩而行,往觀景閣那邊走去。
此刻的觀景閣內秩序井然,魏王妃坐在觀景臺上含笑撫琴爲帝、後遊園助興,其他的內外命婦都已按品秩站好位置,準備着單等魏王妃一曲終了,帝、後更走近些,便跪下行參拜大禮。
卻沒有人發現,秦王妃和榮平侯夫人不見了蹤影。
魏王妃的琴聲初初響起時,夏依晴還在二樓憑欄觀望,倒不是因爲喜歡魏王妃那凝緩而華麗的琴聲,而是她不喜歡擁擠,眼見貴婦們一聽說皇帝和皇后到來,個個蜂涌下樓,她只好退避,讓人家先下去,皇帝又不是明星,真趕上去了難道還能得他御筆籤個名留念不成?
誰知她那悠然淡定的神情落入秦王妃徐寧真眼裡,後者蹙起的雙眉驀然舒展,滿是焦慮憂憤的雙眸頓時煥發出欣喜期許的光彩。
夏依晴被徐寧真拖到二樓一個角落,藉着圍屏遮掩,徐寧真也來不及對夏依晴細細解釋什麼,只急切道:
“表弟妹,你好好聽我說話,咱們長話短說:你與阿琰既做了夫妻,應知我們家王爺與阿琰是表親,他們表兄弟倆如今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你我,自是要與他們共存亡榮辱!魏王與秦王表面上是兄弟,實則早已勢不兩立!今日皇上忽爾駕臨秦王府,實屬意外之喜,可是你瞧,魏王夫妻當衆做出如此舉動,皇上心意都被他們引了去,只怕都忘了此處原來是秦王府!他們可是太過份了?我們得想想法子,不能就由着他們這般喧賓奪主,稱心如意!皇上年輕時攜帶皇貴妃暢遊江南,夫妻二人都愛江南美景,尤喜江南樂韻,皇貴妃還曾於太湖上譜得一曲《詠太湖》,可惜後來未能流傳下來……你也自江南來,阿兆說你多才多藝,你聽聽魏王妃這曲子,可有熟悉之感?能不能做一首曲子相和,把她這個壓下去?”
徐寧真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夏依晴聽得是額角直掛黑線:雖然不是瞭解得很明白,但有一點十分清楚——自己掛着榮平侯夫人的名頭,被秦王妃當成理所當然的隊友,不由分說拉進了秦王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