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裡的京城，像是被放進了一個巨大的水晶玻璃球裡，隔絕了喧囂和歷史煙塵的世界，純色的白，讓它顯得清冽而寧靜，古樸而莊重。
普雲寺硃紅的牆立在雪色的白裡，容色鮮妍如舊，彷彿從不曾經歷百年的滄桑歲月。
沈靈犀與顧易站在蒼翠的月老樹下，如同一對被神靈祝福的眷侶，令人不忍打破他們之間的默契和安寧。
選擇不同的人，將會遇見不同的世界。
沈靈犀只覺得，顧易其人，就像這白雪皚皚世界裡，一棵蒼翠不老的大樹。雖無火焰般熱烈，卻也無冰雪的冷漠，不溫不火，然冬夏依舊，紮根入土，風雨不變。
但，他太完美了。溫文爾雅，永遠令人如沐春風的他，彷彿是不食人間煙火，隨時都可能羽化登仙消失不見的一抹虛影。
“顧易，你肯定很早就偷偷喜歡我了，對不對？”沈靈犀側過頭，揶揄他道。嘴角狡黠地翹起，笑容看似頑皮，那雙明亮清澈的眼卻微微低垂着，一閃而逝些微的不自然。
其實，她也並不是像她表現得那樣，篤定而自信。
愛上一個人的開始，大概是心覺自己無法與他相配的自卑。
在沈靈犀眼裡，顧易是完美的，是茫茫的浩瀚宇宙裡，萬千星系裡，她唯一環繞擁抱着的明亮恆星。
顧易伸手摸了摸女孩柔軟的黑髮，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裡。
鼻間是冰雪的凜冽和樹木的清香，以及懷裡女孩頭髮上淡淡的溫暖的馨香。
“我從來沒想過要遇見你。”他彎了彎沉如墨色的黑眸，女孩兒於他，就像月老樹下的相逢，猝不及防的意外。
“我的人生規劃裡，從沒計劃過身邊的人是何種模樣。”
沈靈犀皺眉緊張地揪着他灰色的外套，把頭埋在他的胸膛，努力汲取着屬於他的溫暖，既怕他不誠實，又怕他太誠實。
她知道，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已不是前世默默深愛她的顧易。
可是，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微茫的希望，期盼着他的肯定，不需要那麼多，只需要一點點的肯定，一點點的能夠燎原的星火，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從今以後，我會把你放進我的人生規劃裡。”顧易拍拍女孩兒的背，笑道，“靈犀，對於我來說，感情不是遊戲，是件很認真的事。”
所以他必須謹慎嚴密，步步爲營。
縮在顧易懷裡的沈靈犀揚起嘴角，這樣，就足夠了啊。
她鑽出腦袋，仰頭眨眼道：“我也從不在這種事上開玩笑的。”
“是嗎？”顧易揚起笑容，低頭親密地蹭了蹭小姑娘的額頭，“所以你十來歲的時候，就認定我了？”
小姑娘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除了上次她破罐子破摔的偷襲，兩人還未有這樣的親密。額頭碰着額頭，鼻尖蹭着鼻尖，呼吸相聞，鼻間滿滿的都是他的氣息。
沈靈犀紅着臉扭頭，結結巴巴地道：“那……那什麼……咱們去大殿吧。”
“好啊。”顧易笑道，蜻蜓點水的在小姑娘臉上啄了一下。
大早上的普雲寺。因爲風雪 ，遊人稀少，倒彷彿是專門爲了見證他二人的感情而專門開放似的。
“你說，我在月老樹下遇見你，算不算是上天給的一種暗示？”從大殿出來，沈靈犀蹦蹦跳跳地踩在被寺僧掃得既乾淨的灰色臺階上，回頭問慢悠悠的跟在身後的顧易。
前世十來歲的時候，她也是來過普雲寺的，也許在當時她擦肩而過的人裡面，就有一個叫作顧易的少年。
顧易見她一副上躥下跳的不穩重模樣，微微皺了皺眉：“小心摔倒。”快走兩步，伸手不容分說地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小，看起來纖秀，摸起來卻比想象中的柔軟和細膩。
暖暖的，像一朵綿綿的雲。
“嘻嘻。”沈靈犀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會說我就是故意來等你主動拉我的手嗎？
她高興地拉着顧易的手晃來晃去，只覺自己開心得想奔跑，大聲歌唱。
顧易搖搖頭，目光頗無奈地道：“你就不能安分點嗎？”
“不能，”沈靈犀挑眉道，“你不知道我是屬猴的嗎？”
顧易只好哭笑不得地拉着走着走着喜歡突然跳起來的小姑娘，一路往外走去。
冰雪寂靜的世界裡，傳來女孩清脆的聲音：“喂，我們打個商量唄，你就不能承認你先喜歡的我嗎？”
“嗯？”
“嗯什麼嗯啊！我是女孩子，你不知道面子很重要嗎？”
他把女孩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低聲道：“其實……”
“其實什麼？”沈靈犀好奇地瞪着圓溜溜的眼，像只對這世界充滿驚奇的剛出生的小奶貓。
他揉揉女孩的頭，“我第一次遇到你，不是在月老樹下。”
“難道……是上輩子嗎？”女孩睜大了眼。
“是在大殿，你對着菩薩許願的時候。”他失笑，女孩子們就是對這些夢幻的前世今生有着別樣的執着，他嘆氣道，“那時還以爲你是個安靜的小姑娘，哪知道撞人的還能這麼氣勢洶洶。”
“呃……”沈靈犀撇嘴，“你別轉移話題，快承認，你上輩子就喜歡我！”
“快點快點快點！”
“好好好，我上輩子就喜歡你，暗戀你。”顧易搖搖頭道。
“嗯，”沈靈犀點點頭，眼裡浸出點水潤，她似玩笑又鄭重地道，“看在你這麼癡情的份上，這輩子我會好好對你負責的。”
“好。”顧易不以爲意地點頭笑道。
***
與顧易在小區門前告別，沈靈犀心情很好地回過頭。
被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她身後的葉心儀嚇了一大跳：“幹嘛，演鬼片啊？”
葉心儀掃了眼離去的顧易的背影，語氣似笑非笑：”那是你男朋友？”
“你很閒？”沈靈犀翻了個白眼，纔不會傻乎乎地回答葉心儀的問題。
雖說改革開放已經幾十年，但中國人總是有那麼些根深蒂固的老思想，總覺得聯姻是維持兩個家族合作的最穩固的關係。
而作爲家族裡稀少的可以用來聯姻的不錯的棋子，沈靈犀知道不論自己還是葉盈盈或是葉心儀，在選擇未來另一半的時候，大概只有那麼一丁點的小部分的自由，不過是A公子和B少爺的區別而已。
幸而，她現在是個有親爸親媽的小孩，對未來並不多少擔心，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暴露目標的好時機。
“當然沒你閒了，大年初一就跑出去跟野男人約會。”葉心儀用一種你真不知廉恥的語氣和眼神上下掃了一眼沈靈犀。
“是嗎？昨天晚上半夜三更跑出去的閒人又是哪個呢？”沈靈犀涼涼地掃她一眼，不想與明顯來找碴的葉大小姐多費口舌，擡腳就往裡走去。
葉心儀被沈靈犀一句話氣了個半死，臉色又尷又尬，她最懊悔的就是沒聽媽媽的話，好好控制自己的脾氣。
沈靈犀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奇怪地道：“葉大小姐，這時辰你在外頭，不會是又要離家出走吧？”
“放心吧，她纔出不了小區，她被爺爺禁足了。”葉盈盈和林修遠雙雙立在沈靈犀十米開外出。
沈靈犀眨眨眼，猶疑地道：“林修遠？”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帶修遠哥哥在小區逛逛，”葉盈盈臉色有點黑，涼颼颼地道，“不過有些人太閒，離家出走完又想到處亂晃。”
葉心儀哼了哼，爭鋒相對地道：“我散步你管得着嗎？”
“我說你了嗎？”大概是葉心儀觸動了葉盈盈的哪根情敵警報神經，這貨一遇上疑似情敵就立馬智商下降一大截。
沈靈犀搖了搖頭，心道智商本來就不高，再降都要變負數了。
情敵或是疑似情敵間的戰爭，最最明智的舉動就是隔岸觀火了。
沈靈犀眨了眨眼，打個哈欠道：“哎，今天好累啊，回去吃飯。”
一旁臉色尷尬的林修遠忙見縫插針地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大人們應該也快聊完了。”
“啊，”沈靈犀瞄了眼面色不善的葉盈盈，咧了咧嘴角，“那我們都回去吧，大冬天的，外面也沒什麼好逛的。”
葉盈盈給了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而葉心儀卻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沈靈犀懶得理她倆，自顧自的帶頭往回走。
***
客廳裡溫暖如春，除了葉家人和沈家人，坐着林修遠的母親和阿姨。比起林修遠的父親，林修遠的母族在京城算是不錯的一個世家，與勢力相當的葉家平時並無甚來往。
沈靈犀奇怪地瞅了眼大廳內的大人，微笑的向客人打招呼：“阿姨好。”
“靈犀回來啦？”林修遠的母親是典型的世家培養出的賢妻良母，外人面前，永遠掛着端莊賢淑的笑容，“修遠和盈盈也一起回來了？”
被忽略的葉心儀臉色沉了沉，但好歹也知道家裡有客人這回事。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如果孩子們有意願的話，我們做大人的也是樂見其成的。”林母充滿笑意的眼劃過站在沈靈犀身後的葉盈盈與林修遠。
“好的好的，讓小二夫婦送送你們。”葉奶奶向葉爸葉媽示意，笑容滿面地道。
沈靈犀瞅了眼恍若一家人的林母與葉奶奶，忽然福至心靈的明白了些什麼。恍惚地想起，前世似乎也有這麼一出，不過那時的女主角還是她而已。
後來，就傳出了葉家與林家一起負責京城某新城大廈的設計和建造的新聞，沈靈犀看了眼璧人般的林修遠和葉盈盈，暗自輕笑，那些冠冕堂皇的世交、青梅竹馬，不過是利益的遮羞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