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周拓沒想到自己還會回到風城,就像不曾想到自己會死後重生一樣。

醒過來的那天他發現自己躺在醫院,回到了十五歲。

大腦混亂了兩天,他才釐清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荒謬離奇的事情,他重生了!

他還回憶起他會住院是因爲在學校闖禍惹怒了爸爸,爸爸一氣之下把他關在家裡不准他出門,他不服管教,從三樓爬窗想偷跑出去,結果爬到二樓窗臺,一時大意腳下一個踩空摔了下去。

幸好花園裡草皮很厚,他沒受什麼重傷,只是有些腦震盪昏迷了一天,醒來後留院觀察了兩天。

周父雖然怒不可遏,到底心疼兒子,百忙中抽出空來親自到醫院接他。

司機小鄧平穩地開着車,周父嚴肅地訓話,“你媽去得早,我也忙,沒時間管教你,你現在變成這樣頑劣,我有很大的責任,你也不小了,馬上就十六了,我對你也沒別的要求,只要你不要作奸犯科,平平安安過完一輩子就夠了。”

少年時期的周拓十分叛逆,以往爸爸一訓話他就煩躁,對他所說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從來不放在心上,現在心境不同了,再聽他說這番話只覺心酸和懊悔。

周父就像他所說的那樣,對周拓很寬容,不管他的生活多麼糜爛混亂,他也只是唸叨幾句,不曾干涉過他。即使後來周拓公開出櫃令他顏面掃地,成爲政界的笑料,他再難堪,也沒有在這件事上對周拓進行任何責罵,他說只要他能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他尊重他的選擇。

他拿這個天生長着反骨的兒子沒有一點辦法,他對他的要求真的很低很低,他只要他好好活着。

周拓卻大逆不道,因爲飆車而死。

他無法想象自己走後,爸爸該有多難過和痛心。

看着周父,想到重生前那個爲他操心得頭髮都花白了不得不每個月去染髮的爸爸,周拓聲音哽咽道:“爸,我錯了。”

對兒子的桀驁不馴已然麻木的周父聽到他這麼說,十分驚詫,嚴厲的眼神不自覺地緩和了一些,道:“你還記得你姥爺嗎?”

周拓一愣,“記得。”

“你真的還記得?是了,你四歲那年,你媽帶你回過去一次……”

想起亡妻,周父有些哀傷,卻不知周拓記得的根本不是四歲時見過的老爺,而是十二年後見的。

和周拓記憶中一樣,周父說:“你姥爺得了胃癌,已經是晚期,他血壓又高,醫生說可能就這一兩年的時間了……他很想你,我已經幫你辦好了轉學手續,暑假過後你就去風城,陪他最後一段時間,了了老人的心願吧,權當替你媽媽盡孝了。”

曾經的周拓對姥爺全無記憶和感情。

他媽媽原來有一個未婚夫,是姥爺在她小的時候和對方父母定下的親事。她悔婚嫁給周父,令姥爺勃然大怒,揚言要斷絕父女關係。

周拓四歲那年姥姥過世,媽媽帶他迴風城,姥爺讓他們母子進了門,卻不知爲何,椅子都還沒坐熱,姥爺就大發脾氣將他們趕出家門,再也不許他們登門。

過了半年,周母去銀行時遇到搶劫犯不幸身中流彈。換了其他人還是有康復可能的,她卻因爲多年心結鬱積,身體十分虛弱,這次重傷簡直要了她半條命,纏綿病榻一年多便去世了。

小時候,周拓沒少見媽媽傷心流淚,他因此遷怒姥爺,十分厭惡這個蠻不講理、頑固霸道的老人。媽媽去世後,姥爺給周父打電話,想帶着三個子女親自前來弔唁,周拓大哭大鬧,說什麼也不准他們來。

剛失去媽媽的他滿懷怨恨,心想如果不是姥爺不讓媽媽回家,她不會老是哭,她的身體也不會每況愈下,中彈後熬不過去,年紀輕輕就過世。

此後十年,不管周父如何勸說,他也不肯原諒姥爺。

重生前,當週父先斬後奏爲周拓辦理了轉學手續,他氣得離家出走,被周父抓回來綁上車送去風城,滿腔憤怒的他爲了報復,故意攪得姥爺一家和風城雞犬不寧。

也許是因爲想要彌補早亡的女兒,也許是因爲真心憐*這個早早失去媽媽的外孫,不管周拓闖什麼禍,姥爺都寵着他,包庇他,他老是說:“小拓還小,長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此時,周拓想起那個老人將盛滿了飯菜的飯盆捧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哄他,“小拓,別鬧脾氣了,就吃兩口好不好,就當姥爺求你了,吃兩口吧……”

心裡一陣酸澀。

他沒有吵也沒有鬧,只道:“知道了。”

他的反應完全出乎周父的預料,心中更加驚詫,進了一趟醫院後,兒子變得太不正常了。

俗話說得好:反常則妖。

以前爲了達到目的,周拓沒少裝乖,爲了以防萬一,暑假剩下半個月,周父找了人看着周拓。

沒想到他真的那麼乖,沒出一點幺蛾子,每天不是上網、看書就是在泳池游泳,很少出門,只在去風城前的最後一天,參加了堂弟周瑞的生日派對。

周拓的爺爺是一位功勳卓著的老將軍,雖然已經過世了,但是影響力和關係網還在,周父現任X市市委書記,他下頭有兩個弟弟,周拓的二叔從軍,現任某軍區團長,三叔任某市檢察院檢察長,周家軍政合一,聲名顯赫。

周拓是周父獨子,二叔也僅有周瑞一子,三叔則有一子一女,女兒周妍,兒子周創,兩人是龍鳳胎。周家三兄弟雖然因外任,常年都不在家,感情卻很好。周拓堂兄妹私人年齡相差不大,從小感情也很好,然而因爲性格、作風不同,周拓跟同樣頑劣不羈的堂弟周創走得更近,從小學習成績優異、沉穩早慧的周瑞和周妍更合^H小說 *www.*class12/得來。

周瑞比周拓小三歲,今年才十三歲。他的生日派對並沒有辦得特別隆重,只在家裡宴請了他自己的朋友跟同學。

周妍素來跟周瑞要好,兩人又是同校,周瑞的朋友、同學也都跟她相熟,周創爲了少拘束,上初中時故意沒跟他們念同一所學校,周瑞的朋友他大多不認識,但他向來有自來熟的本事,不一會兒也跟他們打成了一片,大家在花園裡一邊吃吃喝喝,一邊玩起遊戲來。

從前的周拓*玩,又有掌控欲,換了從前,他肯定是玩得最開的那個孩子王。現在的他卻完全無法融入其中了。頂着十五六歲面容的他現在有着二十八歲的靈魂,過了那個真正純真的年紀,那些曾經熱衷的遊戲都因見慣了風雨而變得無趣和幼稚,那些青春活潑的少男少女,也讓他覺得遙遠和隔閡。

周拓坐在花園的鞦韆上,看着自己的堂兄妹們玩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周燁呈的爸爸和叔叔雖早已把公司遷來Y城,在Y城發展得風生水起,隱隱有和時、方、寧三家四足鼎立的趨勢,周家大少周燁呈此時卻仍在老家風城。

周拓知道爸爸爲他辦理轉學是在風城二中,姥爺任名譽校長的那所中學,也是周燁呈就讀的中學。可以想見,此去風城,他必定要和周燁呈以“初識”的方式“重逢”。

經歷過生死,曾經濃烈的*恨都淡了,可是畢竟是與他糾纏了十餘年的人,一想到兩人的生活馬上要重新開始有所交集,周拓還是忍不住有些倉惶和茫然。

周瑞走過來,將手裡的可樂遞給周拓,在他身邊坐下,扭頭看着他問:“哥,一個人在這發什麼呆呢?”

周拓拿着可樂,看着面前濃眉大眼,相貌俊秀的男孩,回想了一下幾年後他越長越彪悍魁梧,反差極大的外形忍不住笑了。

十年後,周拓只混了一個刑警隊隊長,周創嫌公務員工資低,畢業後直接從了商,周妍在軍校任教,雖然在同齡人中都算混得不差了,但是跟周家三兄弟的成就比起來實在不夠看。不少人在背後議論周家一代不如一代,周拓的爸爸和三叔都很失望,好在二叔家出了一個有出息的周瑞。

他原本不想子承父業從軍,大學唸的是外語系,二十歲那年因爲失戀受了太大的打擊,自虐似的進了部隊,因爲身體素質極好,再加上從小受到爸爸的影響意志剛強,信念堅定,思維敏捷,在數次軍事任務中屢立奇功。出衆的表現,再加上其父的人脈和家族的影響力,周瑞年僅二十五歲便已是少校,前途不可限量。

從小到大,周拓爸爸氣急了經常拿周瑞訓他,“你要是像小瑞那樣省心懂事該有多好,你看看人家小瑞……”

孩子都是敏感,容易受刺激,最經不起對比的,更別說周拓本就比一般人自尊心更強,因爲爸爸這話,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對人人稱讚褒獎的天之驕子周瑞有些反感,有同樣想法的,還有從小跟他一起狼狽爲奸爲非作歹的堂弟周創。

從前周拓對周瑞感情複雜,有排斥厭惡,有嫉妒,也有欽佩欣賞。作爲周家長房嫡孫,他應有盡有,周瑞擁有的卻比他更多。

他有完整的家庭,威嚴的爸爸和溫柔的媽媽,他是許多同齡人的榜樣,他有名聲,有人緣,雖經歷過一次失戀的重創,但是隨後他的感情十分稱心如意,二十二歲遇到一生真*,二十四歲與其結婚,二十五歲生子,周拓出事前幾天剛去參加他女兒的滿月酒宴。

可以說,堂弟周瑞是周拓最羨慕的人,他擁有的是他最渴望的圓滿人生,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在重來的這一生,成爲爸爸的驕傲,快樂順遂地度過一生。

心境不同了,周拓自恃心理年齡比周瑞大了一輪多,對着爸爸恨不得從二叔那奪來當親生子的堂弟,那種酸溜溜的感覺淡了,只覺親切。

“生日快樂,祝你未來的人生燦爛光明。”周拓笑着拿可樂罐和周瑞手中的碰一下,然後拉開,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有些悶熱的夏夜,沁涼的碳酸水炮充斥在嘴裡、喉間和腸胃中,全身所有的毛孔一瞬間彷彿都舒張開來,周拓舒爽得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周瑞道了聲謝,覺得自己這堂哥自從住了院出來後一直有些怪怪的,整天悶在家裡,一改和他以往張狂的作風,性子突然變得沉靜了,就像……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還是因爲不樂意去風城而故意跟大伯父鬥氣。

周瑞有心關心,但他知道堂哥一直對自己有些莫名的敵意,此時他雖態度親切隨和,爲免不小心觸到他逆鱗,他摸摸鼻子,決定還是不多管閒事了,隨意說了幾句閒話便去招待自己的朋友了。

其他人看周拓一個人坐在鞦韆架上,不言不語地喝着可樂,表情冷淡,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也沒有誰敢上前搭話。

周拓就這麼一個人在角落裡陷入茫茫的思緒中。

熱鬧過後周拓回到家裡,一夜無夢。

第二天收拾行李去風城。

風城地處北方,雖然只是X市下的一個地級市,卻因工業發達,經濟發展迅猛而聞名全國。這個小城市沒有機場,周拓從Y城搭機到X市,周父很忙,父子兩也沒有見面,周拓拒絕了司機小鄧開車送他,自己坐汽車經過兩個小時抵達風城。

八月底,天氣倏然有些轉涼。風城無愧它的名字,一年四季風都很大,空氣乾燥,跟溫潤柔和的南方氣候截然不同。

周拓走出汽車站覺得口乾,在附近便利店買了一瓶水喝,然後攔了輛的士,也沒直接去姥爺家,叫司機繞着主要街道兜風。

城裡種了很多桂樹,此時正是桂花飄香的季節,風中盡是桂花的甜香。這曾是周拓最喜歡的味道,後來變成他最厭惡的味道。

現在再聞到這甜香,他滿腹悵然。

在城裡兜了太久,不小心錯過了飯點,幸好他昨天給姥爺打電話只說了下午到。隨便找了家餐廳吃了午飯,看看時間已是下午一點十五分,猜想姥爺肯定在睡午覺,所以他也不急着去姥爺家,一個人拖着行李沿着江邊散了會兒步,又在涼椅上坐着發了會兒呆,直到過了兩點半,才準備攔車去姥爺家。

過馬路時一陣逆風襲來,細小的沙子闖進了周拓的眼睛。

他下意識地止住腳步去揉眼睛,沒有注意到疾馳而來的一輛跑車,閉眼的那一瞬聽到刺耳的剎車聲,驀然想起自己遭遇的那場車禍,心中一窒。

等他睜開眼睛,一輛明*的瑪莎拉蒂正橫在他面前。

車上有一男一女,都很年輕,女孩有些花容失色,男孩戴着墨鏡,一臉冷漠地從錢包裡抽出幾張大團結扔給車外的周拓,“拿去壓驚吧!以後走路給我小心點!”

周拓怔忪地站在路邊,毫無反應。

“周少,這人不是嚇傻了吧……”女孩道。

男孩輕嗤一聲,看也不看周拓,啓動車子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