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海珠的死,不會再有人放在心上,因爲和大的時局變化而言,他是那麼的輕微。
人,有的時候,其實各個都會是頓海珠,都會在現實的殘酷和無情面前,被拋棄,不管之前相交再好,不管往日交情再深,當你的背影,和世界開始不同,那麼你要麼出彩,要麼出局。
很明顯,頓海珠用自己的生命作爲代價,爲衆人詮釋了這一經久不變的道理,因爲鮮血,這個道理也更加變得有說服力。
而事情的始作俑者——顧同,也想要用頓海珠的死,繼續鞏固自己在西京路的權威,至少也要讓留在西京供職的那些女真人知道,自己不好惹,也最好別惹。
可以說,顧同很巧妙的借用局勢,打壓了敵對或者是說日後的敵對勢力的同時,也進一步爲自己下一步的動作奠定了基礎。
畢竟,他的後面的一系列用作,作用至關重要,容不得出一點點的差錯,所以,他必須將有可能出現的哪些影響,打壓或者是抹滅在萌芽狀態之中。
頓海珠已經被顧同府上的衛士架了出去,隨後等待他的,將是儈子手手起刀落的送行。
可惜,這個世界沒有人對他在施以同情了,也許有,可是那也只會是曇花一現,他的死,除了告誡同僚,也許,只會把悲痛永遠的留存在家人心中。
議事廳裡,紛紛攘攘的討論還在繼續。
各人憑藉着自己的眼界高低和認知多少,或言之有據,或空口開平,或斷言,或猜測,無不對李安全登位之後的一系列動作加以評述。
有的將領建議把處置交給朝廷,西京路和西夏相距甚遠,不用擔心此中變故。
有的將領則是坦言,爲防止不測,也應儘快將信息告知身處長安,坐鎮關隴的完顏永浩,讓他提前做好備略。
每個人都把議事廳當做自己能力高低的一個展示平臺,往日裡再是渾噩的人,也想憑藉着這個機會,出出彩,即使平庸的人,也能掰着手指頭,說出一個一二三,或者是附和旁邊的高論,總而言之,每個人,都想讓自己的價值被人發現,被人看見。
可是,沒有一個人看得到西夏皇位突變的背後,所隱藏着的危機,故事的真相,往往纔是關鍵,而關鍵,也通常爲人所忽略。
羅通沒有加入到議論中去,相反,作爲顧同一把手帶起來的大將,作爲被貫徹了無數後世軍事思想的新一代的戰略家,顧氏集團少有的幾位可堪重任的將領,他開始思考,思考這突變發生的緣由,以及,那些不確定的緣由會帶來什麼樣的干擾。
蕭成也不說話,斥候出身的他,懂得緘默其口的道理,不說話,是因爲他在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時刻注視着場中每一個人,尤其是女真人的動向,這些動向,也將會是第一手的資料,現在用不上,日後卻是不然。
陳平則是用緊握鋼刀,護身在顧同身前這個動作,詮釋着自己的職責,作爲親衛頭領,於他而言,沒有什麼,比顧同的安全更加的重要!
平日裡看着最是粗狂的賀鬍子,這個時候,也是粗中有細,眼睛一直注視着之前眼露殺機的那幾個女真將領,老拳緊握,與陳平左右分別把守顧同,以防不測。
“諸位,諸位,切莫吵嚷,到底如何處置,還請留守大人給個主意吧!”
一直沉默不說話的山北路部署使廖勇強這個時候,眼見衆說紛紜,場面越加吵雜,不由朗聲止住衆聲,又向顧同請示下一步動作。
廖勇強說完,西南安撫使陳鋒也緊隨其後說道:“照這般吵鬧,恐怕商量到明日,也不是個辦法,既然消息是從大人這裡得到的,還請大人拿個主意,究竟如何去做,你吩咐一聲就是,俺老陳是個粗人,其他不會,但這沙場拼敵,還是懂得一些!”
廖勇強和陳鋒是邊防軍系統的,一個執掌山北路兵馬,一個握有西南路兵馬一部分,是西京路相當有實力的兩個人,甚至可以說,他們兩個,連帶着高高在上的西京路轉運使路伯達,乃是整個西京路最大的中間派,若是能夠爭取到他們,那麼實力一定會大增。
顧同早就存了拉攏這兩人的心思,這個時候聽見二人說話,便也不好不給面子,於是說道:“廖大人和陳大人說的是,大變臨前,我們千萬不能自亂陣腳,我看不如就依伯嘉將軍所言,儘快將此消息告知朝廷和完顏永浩大人處,以便做好應對!完顏永浩大人哪裡,我來修書,至於朝廷,還請路大人上奏,至於我西京路,也不能就此坐視,世間格局,變化莫測,稍有不慎,說不的戰火就燒到我們的頭上,因而還請諸位將軍回去之後,整頓兵馬,做好應對,隨時聽候本官調遣!”
“諾!”衆將紛紛領命,絲毫不敢懈怠。
完顏伯嘉擔心身在關隴的完顏永浩,加上朝廷的調令已經下了,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心思繼續留在西京,於是趁此機會,就向顧同請辭道:“大人,末將想要立刻動身南下關中,戰事緊迫,還請大人能夠恩准。”
“伯嘉說的是,我也擔心完顏永浩大人那裡,畢竟關隴諸路,緊鄰西夏,一旦時局有變,一定會壓力巨大,這樣,你從你本部兵馬之中,挑選精銳,一起帶着南下,至於調令,本官這就寫上一封,相信朝廷也不會有所詰難。”
聽到顧同所說,完顏伯嘉心中不由感激萬分。
帶走本部精銳兵馬,這對於他南下關中供職,以及應對將來不可測的局勢太過重要,畢竟兵將相處的久了,才能用起來得心應手。
“這,末將,末將謝過大人恩情,你的好心,我一定會如數的告知永浩大人!”
感激之中的完顏伯嘉絲毫沒有察覺,就在他拜謝之時,顧同的臉上,露出來的一絲奸詐和冷笑,如果他知道,顧同讓他帶走本部精銳兵馬的根本用意,就是繼續挪空西京路的女真兵馬,那麼肯定不會有如此心情。
是的,再即挪開了西京路最爲保守的完顏慧一派之後,顧同又審時度勢的藉此機會,將西京路軍隊之中的女真人開始搬離。
完顏伯嘉的離開,女真軍隊的減少,再加上立斬頓海珠的震懾,相信西京路,再也不會有人敢對顧同產生威脅。
這種悄無聲息的變化,過真的悄無聲息,難以被人察覺得到。
但是,總是有有心人的。
比如路伯達,對於顧同大方地允許完顏伯嘉帶兵南下,老狐狸心中不自覺的就升起了幾分警覺和懷疑,心中猜測不斷,可是表面上,卻是一點都不發作,老謀深算,當真讓人難以清楚,他在盤算着什麼。
女真衆將撤了,今天顧同有心算無心,利用西下政變的事情,再次撬動西京路的局勢變幻,他們需要時間來回味,不過,等到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只怕再難對顧同產生威脅。
廖勇強和陳鋒也結伴向顧同辭了行,面對這個殺伐果斷的上司,他們也需要適應,或者是說改變,大浪淘沙,他們不想做沙。
路伯達寫好上書朝廷的奏摺,將奏摺遞於顧同,看着顧同蓋上西京留守的大印,心情更加的複雜。
直到顧同將奏摺再次遞迴,路伯達纔回過神。
老傢伙猛地一擡頭,在顧同詫異之中,突然說道:“過幾日老夫做壽,還請大人賞個臉,前來府上和幾杯酒,如何?”
說是邀請顧同祝壽,可是路伯達的神情一點都不像是要過壽的喜慶樣子,是個聰明人,都不難從他的眉眼間看到複雜出來。
顧同一邊答覆,一邊審視着路伯達,想要看出來一個究竟,可是奈何路伯達隱藏得極好,根本不給他探查的機會,無奈之下,顧同只好帶着笑意說道:“既然是路大人做壽,說什麼我也要來討杯酒喝,路大人但請放心,到日子,本官一定赴宴。”
“好好好,有顧大人前來,本官府上一定是蓬蓽生輝,我還要將奏摺上奏朝廷,就不多做逗留,這就告退。”路伯達揚了揚手中的奏摺,就向顧同辭行。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多留,路大人且慢走!”顧同拱手道。
“顧大人不送。”路伯達說完,就起身離開。
走出議事廳時,路伯達忽的再次回首。
看着顧同,以及還沒有離開的羅通、何方等人,路伯達忽的一笑,笑的直讓衆人心中發憷。
可是路伯達卻是一點都不在乎衆人眼中的異樣,大笑一聲後,再次衝着上首落座的顧同一揮手,返身就走了出去。
“大人,這路老頭該是發現什麼不對了,要不要?”
看着離去的路伯達,忠心耿耿,又擔心大計被破壞的陳平,一邊請示顧同,一面做抹脖狀,目光之中,一絲兇狠浮現。
顧同也被路伯達搞得有些稀裡糊塗,不過可以想象甚至是斷定的是,路伯達肯定看出來了什麼。
但是想到路伯達臨走之前的邀約,顧同又想,這路伯達決計不會說出去。
“他到底意欲何爲?”
迷惑之中,顧同對着暗處的楊浪微微示意,這才放下心來,同羅通等人商議大事。
有些事情,方纔他沒有透露。
因爲事實,遠比表象更加的錯綜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