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可能!”
石子軒的口鼻不停地往外噴着血,凝視着身穿過身體的長刀。
“我是調查員,我有位面管理者的庇護,我不會死的,我不應該死的,我不可能死的……”
位面管理者?
他是這麼稱呼那個任務發佈者嗎?
周陽緩緩拔出斷命長刀。
鮮血自創口激射,形成一片慘紅的血霧。
“我想,當你背叛他的時候,你就已經不再受他的庇護了。”
“不,你不明白,他一定會庇護我的,你不明白……”
石子軒兩眼無神地看着前方,彷彿周陽就站在他面前,可事實上,周陽卻是懸在他的上空,正居高臨下地注視着他。
“他派我們過來,就會對我們負責,哪怕是背叛,也不會讓我們就這麼死去,最多隻能是把我們再扔回來的地方。這是基本的平衡要求,我們這些調查員,是不能死在調查目標區域的,成爲調查員,除非是遣返原籍,否則我們就是不死的……”
石子軒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完全消失。
他無力地垂下頭,身體開始向下墜落,結結實實地跌入塵埃。
一直以遠處遙遙觀望的人羣小心翼翼地向着石子軒圍了過來。
而當石子軒墜落的那一刻,洞天內妙微真人那勢如山傾的進攻便是一滯,所有的氣勢盡皆消失。
一號元嬰長嘯一聲,閃電般上前,一拳打飛妙微真人手中長劍,再一拳將他打翻,然後揪着他的頭髮呼嘯着落向真正洞玄觀所在的位置。
周陽緩緩進入洞天入口。
林立的水鏡接二連三破碎。
最後殘留的鏡像中,圍着石子軒屍體的人羣已經開始歡呼,慶祝這一代兇魔的死亡。
當週陽完全進入洞天,入口消失,雲散雨歇,洞玄峰頂再次恢復了平和,遊客們三三兩兩地出來,對着重新變得瓦藍的天空指指點點,議論着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而僞洞玄觀的假道士們則忙着重新出攤。
沒有人知道,就在這裡,就在剛剛,發生過一場離奇的戰鬥。
此時,周陽已經進入洞玄觀。
妙微真人癱倒在地上,滿身傷痕累累,一號元嬰懸在空中按刃監視。
以神打之術借先祖之力爲戰,一旦失去的先祖之力,他也就沒有了再戰的能力與勇氣。
當然,他現在這副衰樣,更主要還是因爲一號元嬰對他進行了拷打。
這個不是周陽吩咐的,而是在他把注意力轉移到身體上的時候,一號元嬰自作主張做的,他通過一號元嬰的視角已經看到了,不過也沒有阻止就是了。
周陽站到妙微真人面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問:“你們在山中所積先祖之力,積累了多少代?”
妙微真人有氣無力地回答:“積累了九代,到先祖石子軒離奇戰死,這積累先祖之力的法門失傳,就再也沒有積累過。”
這不對!
如果積累了這麼多代的力量,不可能因爲周陽斬殺石子軒斷掉積累路徑,就直接失去所有的力量,至少石子軒之前的洞玄觀先輩的力量應該還在。
既然石子軒一死,妙微真人就直接失去了甩的力量,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洞玄觀所積累的先祖之力,其實就是石子軒自己的力量。
那麼,從這個角度來判斷,要麼是石子軒之前洞玄觀沒有這種法門,要麼就是洞玄觀就是石子軒創立的,石子軒其實就是洞玄觀創派祖師石長生,只不過爲了方便行走,才改了名字。
不管是哪一樣,這裡面都有一個無法解釋的悖論。
按照周陽所知的洞玄觀歷史,石子軒是註定要死在這橫空飛來一刀上的。
而這一刀,是他周陽砍下的,爲的就是解決妙微真人的神打之術。
可是如果石子軒已經在千年之前死在了周陽刀下,也就不可能將力量存入洞玄山供後輩使用,自然也就沒有妙微真人這神打之術,要是沒有了神打之術的壓迫,周陽也就不會使用水鏡術向千年之前砍出這一刀了!
這就彷彿一個自證因果的沒有開始與結束的圈,完全無法形成完整的邏輯自洽!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前世雖然對洞玄觀瞭解不多,但是洞玄觀石子軒算是中華法師史上有有名的一樁公案,他多少也是知道些的。
而知道的這些,正是包括那橫行不可一世的石子軒在自家門口被飛來一刀插死的部分。
當時就有人曾言,說這一刀是已經飛昇的大能因爲人間晚輩死於石子軒之手,才憤而降下這神來一刀,斬殺石子軒。
前世,周陽沒有與洞玄觀發生過交集,更沒有現在這越空斬殺的能力,那麼殺掉石子軒的那一刀,又是誰斬出的?
周陽越想越覺得混亂,越想越覺得無法解釋,可越是無法解釋,他就越想理清楚,正苦苦死思索着,耳邊突地響起心竅上空的那個聲音,“莫思,莫想,莫琢磨,一切悲喜苦痛皆是夢幻泡影!”
周陽猛然驚醒,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這一聲提醒,他很有可能就此陷入這種無法解釋的悖論當中無法自拔,甚至可能就此永遠陷入這種思維陷阱當中再也不得解脫!
莫思,莫想,莫琢磨!
無論這件事情應該怎麼解釋,都與他要做的事情沒有關鍵性的聯繫。
他現在要做的不是把這件事情搞清楚,而是要先弄清楚慘白怪物,順藤摸瓜,一步步展開調查!
周陽沒有立刻對妙微進行詢問,而是走到一旁,盤坐調息,放空心神,將之前的種種糾結全都拋諸腦後,盡數忘掉,搬運了一個周天調息之後,這才起身,重新走到妙微真人身前。
這次,他蹲到了妙微真人面前。
“妙微真人,我叫周陽,你的徒弟謝明長是我殺的,現在我問你一些問題,你如實回答我,我給你一個痛快,放過你們洞玄觀其他弟子。”
妙微真人呆呆地看着周陽,剛纔一號元嬰對他的拷打真的很重,以至於他已經被過多全擊垮,一點也不像個大派掌門。
“其它弟子?哪還有什麼其它弟子,整個洞玄觀只有我和青天兩個人,哪還有什麼其它弟子?自打石長生祖師建觀以來,洞玄觀便一直格守祖訓,世代單傳,一輩一人,永遠只有一個師傅,一個徒弟,師傅死了徒弟才能再收徒!徒弟在外行走,師傅守山,師傅在外行走,徒弟守山,絕不許兩人同時在外行走棄山門不顧。”
周陽便有些意外。
這規矩與一般門派的主流做法完全相反啊。
各大門派哪一個不是積極收徒,就算是再寧缺勿濫的門派,也是儘可能地多收徒,只有多收徒才能保證傳承完整,只有多收徒才能開枝散葉,只有多收徒才能最大限度將自家門派的理念傳播出去!
可洞玄觀倒好,一輩只收一個,這都快趕上搞計劃生育了,完全不利於門派傳承,所以石子軒一死,至少這積累先祖之力的法門就失傳了!
世上任何的規定都是有其目的。
洞玄觀這樣的規定,唯一的解釋很可能就是之前的推測。
至石子軒爲止,洞玄觀其實一直只是一個人。
這個調查員,最初以石長生爲名開創了洞玄觀,在人間奔走千年,爲了防止真的長生太過引發不必要的注意,便採取師徒傳承的方式來替自己僞裝,自己當自己師傅,自己做自己徒弟。
周陽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不在這種不重要的問題上糾結,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說什麼了,回答我的問題,我給你個痛快,不然的話,剛剛的拷打只是小菜一碟罷了。”
“你問吧,問完就殺了我。先祖之力已經失,精心培養的可以完成先祖志向的弟子也被你殺了,我活在人間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洞玄觀也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妙微真人嘆息道,“可惜我沒有自盡的勇氣,真是無顏面見歷代祖師啊!”
周陽便問:“你去找謝正坤,真的只是什麼心有所感?還是有人告訴你可以去找謝正坤?”
“是有人告訴我的。”妙微真人坦然道,“這個人是第九代掌門石子軒,也是創派祖師的嫡親後人。他曾在宋末元初的天下大亂中出世,不幸戰死。不過他留有一本筆記,在筆記最後一頁記載了在固定時間到固定地點就可以找到一個能夠完成創派祖師遺願的優秀弟子。”
果然又是石子軒啊。
“把筆記給我看看。”周陽直接索要證據。
“筆記在三清正殿的太上老君像腳下,你可以自己去拿。”
一號元嬰嗖一下飛進三清正殿,又嗖一下飛了回來,將一本厚厚的筆記扔給周陽。
這筆記還是老式的線釘裝的宣紙,堅着行文,而且全都是繁體字,沒有一個標點符號。
周陽記着妙微真人的話,沒看前面,直接翻到最後一頁,果然看到最後一頁寫着一句話,“XXX年XXX月我觀主事弟子可往大都一行既可見我派之最後傳人凡此可成創派祖師偉業洞玄觀不復再存矣”。
當時的大都,就是如今的京城。
當年石子軒出山幫助蒙元平宋,曾在大都盤桓經年,直到與八師巴爭國師之位失敗,才離開大都。
他在筆記上如此清楚地寫下這麼一句話,是不是當年在大都的時候做了些什麼,所以纔會有如此把握!
周陽沒有繼續看筆記本,而是將筆記本先揣好,然後又問:“這個祖師遺願偉業是什麼?”
“先祖師石諱長生雖然開宗立派,但終生未得飛昇成仙,對此直到死前依舊耿耿於懷,所大的遺願便是門下弟子能有一人飛昇成功,實現天人合一,光大我派門楣!”
“就這個?”
“要不然還能有什麼?飛昇是一碼事兒,而天人合一是另一碼事兒,對於祖師而言,強行飛昇也不是可能,但唯獨在這天人合一上沒有一絲進展。對於我派而言,飛昇重要,但天人合一更重要,不能達成天人合一,則從不談飛昇。”
“你認爲,不,是石子軒認爲謝家老五謝明長能夠做到天人合一?所以你才收了謝明長爲徒?”
“不,謝明長做不到天人合一。不,不,應該說沒有外來助力,沒有任何人能夠做到天人合一。我們看中的不是謝明長,而是謝正坤!原本我也想不透,可是看到謝正坤,我立刻就明白了。雖然只是一介凡人,可是他卻強行跳出輪迴,斬卻真我,不在三界五行之中,距離天人合一只有一步之遙,可惜他只是一介凡人,年老神衰,對於修行之道又毫無興趣,這一凡際遇落到他身上真真是明珠暗投,只有到死的時候才能迴歸正常!這斬卻的真我沒有遺滅,而是被人以大神通煉化一物帶了回來。我們的真正目的是那個斬卻真我所煉之物,不過我以看過謝正坤之後,認爲那斬卻的真我非謝氏子孫不能用,所以纔會提出收謝明長爲徒。”
斬卻真我?是指謝正坤在基洛夫斯基原型迷點中自己掀下來的臉皮?
這算個什麼斬卻真我?斬了半天,只斬了張麪皮下來,不管這事兒是誰做的,丟人可是丟大發了。
而且,如果那個臉皮面具是斬卻真我,那麼所謂的天人合一,就是變成個無法形容的慘白怪物嗎?
這又算個什麼天人合一?
前世的時候,謝明長借面具之力成功飛昇,想也是達成了所謂的天人合一。
周陽就問:“你可知道,修成天人合一之後,會怎麼樣?”
“大概會完全失去人形,演變成另一種生物吧。”一提這個話題,妙微終於變得精神了許多,說,“天人合一,是天合人,不是人合天,這天合的便是人這自我,所謂合道,就是如此。至於這合成之後的樣子,是什麼樣的,那還得看天意。”
問了這麼多,其實還是沒有什麼有用的,反而是迷團越來越多。
周陽心中不免有些急躁。
他不再繼續問下去,而是繞着妙微真人轉圈,連轉了幾圈,平定心情之後,這才轉回到周陽身前,再接再勵繼續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