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博做了一個夢,夢中他與柳夢月攜手郊遊。陽光下金色的麥田,隨着風兒逶迤起伏,掀起一陣陣金色的浪潮。
天朗氣清,柳夢月穿着一襲白色的連衣裙,若不染纖塵的蓮花。她輕輕伏在自己的胸口,共看這良辰美景。突然之間,一個持槍的黑影出現在視野的盡頭,在千頃金色麥田中,那一抹黑點顯得如此不和諧。
“砰”,一聲巨大的狙擊器材聲響後,陳文博就感到胸前傳來一股劇痛,整個人陷入了一片黑暗。
“啊!”他驀然驚醒,從牀上直起上半身,卻感覺胸口像刀絞似的疼痛難耐,又一次躺倒在了牀上。陳文博頭腦有些沉重,身邊的景物都是那麼模糊不清,恍惚間看到有幾人在自己身邊。
看到自己起身,他們顯得很激動,一臉關懷地說着什麼。然而陳文博雙耳轟鳴,他們說出來的話聽起來和蚊子鳴響沒什麼區別,根本聽不真切。
這種仿若靈魂出竅的感覺,令陳文博渾身難受。他努力睜開雙眼,卻發覺眼皮是如此沉重,怎麼也睜不開。眼前的視野在逐漸縮小,而後陷入一片黑暗中。
在迷濛中,他隱約看到了鷹和燕白雲、李青,也看到了那一抹白色的身影,也看到了他們焦灼擔心的模樣。陳文博仍能思想,看到這一幕眼睛有些酸澀,心中既是難受,也有些感動。
得友如此、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陳文博很想告訴他們,自己沒事,不用擔心。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能控制自己身體的任何一處,口不能言,目不能視,甚至動一動手指都是妄想。
鷹敏銳的視覺和反應,在此時看來卻是如此遲鈍。他本來伸出手想要擂陳文博的肩膀,大笑着說兩句玩笑話,卻未曾想陳文博又這樣倒了下去。伸出的手就這麼停在半空,笑容也爲之僵固。
“起來了兄弟,裝什麼死。我明明說好龍隱毫髮無損,你這不是打我臉嗎?我知道你喜歡打臉,但也沒必要用這種方式吧。”燕白雲不改本色,哪怕是安慰人也是如此怪異,彷彿仍在和陳文博掐架。
只是他站在窗邊,望着庭院的秋風拂落葉,菸灰缸中已經堆滿了菸蒂。
柳夢月只是沉默,握着陳文博的手,想要藉此給予他溫暖。她的臉色,和身邊的李青一樣憔悴,浮腫的眼袋,厚重的黑眼圈,看起來有點可憐兮兮的。
“我說過很多遍了,到了燕陽兩位就不用擔心,李青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有危險。”李青拍了拍臉,勉強提起些精神,想讓兩個龍隱的人去休息。
“你這話什麼意思?龍隱不會放棄戰友,讓我走可以,擡着我的屍體出去。”燕白雲簡直是超級紈絝,哪怕知道李青是一片好意,也沒有絲毫給好臉色的意思。
“行行行,您樂意待多久都成。”李青倒是一貫的豁達,也懶得跟他扯。
陳文博將一切聽在耳裡,很快又陷入了昏迷,對身邊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一片混沌中,陳文博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悠悠轉醒。他有些艱難地睜開雙眼,身邊的景物不再那麼模糊。
是夜,窗外掛着一彎弦月,秋風蕭瑟。
這是一間寬敞的單人病房,自己身上仍蓋着白色的牀單,讓他感到渾身有些燥熱。牀頭有一瓶鮮花,只是早已枯萎乾癟,看起來有些淒涼。
環顧四周,只有柳夢月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伏在陳文博窗邊睡着了。她似是困極了,陳文博蹬開被子的動作都沒將他驚醒。乾淨大方的小臉上滿是倦意,嘴角還有絲絲晶瑩的口水,看起來憨態可掬,讓人心疼。
陳文博口乾舌燥,嘴皮乾裂,舌頭舔過傳來乾涸的摩擦感,有些難受。他不忍吵醒柳夢月,輕輕拔掉手腕處的吊瓶針,動作輕微地下了牀,連燈也沒開。藉着窗外的月光,摸索到了飲水機,用紙杯接了純淨水,一次性飲了三杯纔算解了渴。
肩膀的疼痛已經不再那麼明顯,只是胸口處還是有些疼痛,甚至伴着一股奇癢。
“可能是傷口要恢復了,才如此癢痛難耐。”陳文博也沒太在意,隨便找了個解釋。
自己的衣服已經被換了下來,身着寬大的病號服,摸索一番也沒能找到自己的手機,想看個時間也不行。只是感受着夜間的涼意,看着窗外已經凋零到不勝兩片的枯葉,初步斷定已經進入初冬。
也就是說,換算成陽曆,大約是12月初的樣子。
這一睡,估計有小半個月。睡到頭腦清醒後,反而在深夜也是毫無倦意。陳文博實在不想再躺在病牀上,乾脆出了病房,摸索着來到了庭院中。
生怕落下武學修煉,陳文博深吸了一口冬夜的寒風,開始打出形意拳。僅一拳打出,陳文博便感到胸口像是被某種巨力狠狠撕扯着胸口,一口鮮血涌上喉嚨,從嘴角溢出。
“臥槽,難不成是傳說中的功力盡失?”陳文博有些慌了,但隨即沉下心來,略一思忖發現這是不可能的事。這跟小說中的丹田氣海被廢沒有半毛錢關係,你說斷手斷腳導致施展不開還可以理解,這尼瑪胸口中一槍也能這樣?
想來是因爲傷勢的原因,使得一發勁便扯動了傷口,故此無法使用那些剛猛霸烈的招式。這對於形意拳的施展來說,仍然是一個致命的缺點。
陳文博沒有什麼挫敗感或者危機感,乾脆捨棄了形意拳,一個勁練習易筋經。
越是修煉,胸口的傷勢痛感越低,反倒是愈加奇癢難耐。初時還好,陳文博沉醉於易筋經,對其不聞不問,也沒有什麼過激變化。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胸口越來越癢,彷彿有千萬只螞蟻在自己血肉內部爬過一般,甚至還不時狠狠蟄上兩口。這就讓陳文博很難受了,那種近乎從骨髓散發出來的癢,直讓他恨不得用指甲將胸口撓破,露出其中的血肉纔算痛快。
“啊!”陳文博跪倒在地,雙手死死抱住頭顱,狠狠在地面撞了兩下。額頭都在地面磕破了,滲出絲絲鮮血。
他昂起頭,對着彎月,發出像狼嚎般的淒厲叫聲。
“抓一下吧,一下就好,這樣癢太難受了!”陳文博的腦海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誘惑着他,用手撓來抵抗這種折磨至極的奇癢。
“不行,只要一抓就停不下來,絕對能把皮肉抓破,甚至能直接將傷口撕開!”看過的醫學書知識還在腦海,陳文博竭力保持着腦海的清醒。
然而這種癢實在太折磨人了,陳文博寧願再中一槍,也不想忍受這種非人的折磨。
他顫顫地舉起右手,向着自己的胸口撓去。動作緩慢,帶着難言的猶豫,忽而一頓,又繼續放向胸口。
“文博!”而就在此時,柳夢月匆忙地跑了出來,急忙叫住了他。
“夢月。”陳文博猜想,自己的臉色一定比吃了蒼蠅還難看,極其艱難地扯出一個微笑,佯作無恙的模樣,卻癢得渾身都在爲之顫抖。
想來是陳文博之前對月狼嚎的聲音過大,這才驚醒了她。
柳夢月撲到陳文博身邊,有些冰涼的雙手死死握住陳文博滾燙的手心,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堅定道:“龍醫跟我說過了,服用了這種他發明的新藥,會奇癢無比,如果你這樣撓下去會生生把自己胸口撕爛!”
“可是···”陳文博沒有接着說下去,額頭青筋暴起,直接撕開了自己的上衣,狠狠在胸口抓了一把。五道長長的血痕出現在胸口,鮮紅的血液溢出,肉向外翻卷,看起來有些可怕。
然而這種劇痛,卻有種難言的快感,將奇癢的感覺暫時壓了下去。而在短短一瞬後,那種癢似報復一般,以加倍的劇烈反擊而來!
“啊!”那種難受至極的感覺,難以用語言表述,陳文博狠狠將頭嗑在地面,想要藉助頭破血流的痛覺,將其抵擋下去,卻仍是於事無補。
“他不吃我這種藥死定了,吃了如果讓他撓下去也死定了。所以我讓你們看着他,想來那種程度的癢他還能抵擋。”這是龍醫對幾人說的話,明確指出,以陳文博的意志力完全可以抵擋這種怪癢。
然而千算萬算,他卻沒料到陳文博修有易筋經。在修行之時,反而幾何數值地加劇了這種怪癢,已經到了一種人類幾乎無法忍耐的地步。
越是掙扎越是想要昏過去,卻愈來愈清醒,讓奇癢的感覺越發清晰。
一向溫婉若蓮的柳夢月,在此時咬了咬牙,臉上浮現出從未有過的堅定。
“啪!”
她擡起手,在陳文博臉上重重扇了一記耳光。
這一掌是如此的用力,以至於她的小手都紅了,又疼又麻,像是觸電一般。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要是就這麼窩囊地死了,怎麼對得起你自己,又怎麼對得起我?”她語氣中帶着無法掩飾的哭腔,被霧水氤氳的雙眸直視着陳文博的眼睛。
陳文博的心,猛然一顫,像是被人攥住了,狠狠擰了一把。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陳文博一字一頓,從嘴角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他狠狠地將柳夢月擁入懷中,咬緊牙關,任憑齒縫中溢出絲絲鮮血。
寒風不改,朗月依舊。
兩個人像依偎取暖的袋鼠,不願鬆開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