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賽的成績出來得更快,易聯拿着複賽名單一路走到教室手都是抖着的——全部人都進了複賽!
易聯想着他教了這麼久的物理,好不容易一路掙到了中教一級這個職稱,但家裡房子都還沒一套呢!他結婚晚,孩子剛上大學,雖然有學校分的宿舍,可他心裡還是不踏實,沒有那種落地生根的歸屬感。
現在他就指着這批學生裡能出個在決賽裡拿上名次的,好讓他衝上中教高級,特級老師他現在還不敢想,市一里那麼多前輩擺在那兒呢!他就想着掙着高級,以後國家提工資的時候他能多提點,他也能攢點兒錢。
他在班裡說了番激動人心的話:“大家這次辛苦了!決賽在十一月分,考試地點在北京,你們再多加努力,拼一拼!這對於你們來說絕對是個難忘的經歷!”
大家都被他說得心裡燒起一把火,晚上做題也特別有勁。
這邊大家心倒是安定下來,莫芙那邊卻炸開了鍋。
原因無它,就是實驗班去參加競賽的這十幾個學生,成績都不約而同地下降了。
大家知道易聯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而且都知道他就指着決賽出個帶名次的學生給他掙名氣,好在遞材料申請高級老師的時候好看點兒,正拼命呢!
人都愛遞着軟杮子欺負,訴理兒也愛跟心軟的人倒,於是全都往莫芙那邊涌。
小小的級室裡,平時只坐了三個人,這會兒堆了一屋子,足足十個人!
教語文的白廣來說:“莫老師,我聽說決賽在十一月份!十一月份啊!那是什麼時候?那可是期中考的時候!”他說話習慣了抑揚頓挫,把旁邊教數學的許偉昌耳邊炸得轟轟響。
許偉昌默默地掏着耳朵往後邊站,他受不了白廣來說話那粘糊勁兒,唱戲似地。
白廣來把成績單給莫芙遞過去:“莫老師你看看,一來咱們這平均分不好看,二來,也是最重要的是什麼?那可是學生的成績最重要啊!”
莫芙應着“是是是”接過成績單。
白廣來在旁邊解釋:“他們連作文都寫出了物理實驗的味兒了!莫老師,我可沒留手啊!他們將要面對的是什麼?是高考啊!高考沒人會給他留手!反正我是沒法兒看了!”
莫芙自個兒也沒辦法:“他們也很辛苦了,這班孩子正盡力趕呢。”她擡眼,看着咄咄逼人的白廣來,“白老師,據我所知,你這一星期就佔用好幾節自習考隨堂作文,這驢拉磨也得歇會兒,你看……”
莫芙把問題拋回給白廣來。
教化學的袁力也幫腔:“可不是,我那天想着他們剛好能齊人回來上課,想着考考他們呢,結果全都埋頭爬格子寫作文。”
白廣來不吭聲,朝他做個“請”的姿勢,讓他說去。
袁力說:“其實呢,我只是被人拉着來的,說是讓我整理整理成績單給你看,讓你跟學校提意見,讓那班學生早點兒迴歸到正常上課。”他把成績單放在莫芙旁邊,“他們的化學成績還好,跟以前差不多。”
他很無辜,他只是被拉着來的好吧!
教政治的鄧建名把成績單一放,說:“競賽這事兒,每年的第一名纔出那麼幾個,這好運能一下砸咱們市一頭上?莫老師,您是元老級教師,您說的話校長多少能聽進去點兒,您就說說唄,這也是爲了學生們好。”
他政治這科最明顯,政治本來就是特別考記憶的一科,這一少背少做,成績的分別就出來了。
歷史的李敏也跟着點點頭:“咱們政史不分家,這一少背點兒成績就拉開了,這都是分啊!”
其他幾科老師都說着話就讓前面幾個老師說完了,把成績單一放,全部等着莫芙說話。
莫芙說:“我可以跟學校去說說,但是他們都衝到這裡了,現在才說這個,他們前面的努力不就有種被忽視的感覺麼?”
他們都面面相覷不作聲。
莫芙嘆了口氣說:“我儘管去說說吧。”
大家也就散了。
莫芙在跟學校說之前,先各自找他們單獨談話。
基本每個人都跟莫芙說自己參加完決賽之後,絕對能趕上進度。
莫芙本來也是挺放心的,被這麼多科老師同時一攪和,不免也有些擔心起來,經過學生們這麼一保證呢,她那顆操碎了的心又被粘合了。
畢竟誰也不想努力這麼久,老師給吵吵就放棄了,尤其是這些孩子正處於熱血期,你讓他們就這麼把決賽放輕了,誰也不在願意。
和謝冰嵐談話的時候,莫芙的心更鬆了,她對這個學生特別放心。
她把最近的英語成績總結一下,讚賞地看着這個看着好看,成績也優秀的女孩子:“謝冰嵐,你的成績保持得很好,閱讀失分少,聽力基本滿分,作文寫得頭頭是道,平時沒少練吧?”
謝冰嵐被贊得臉有點辣,說:“謝謝老師誇獎,我本來對英語挺有興趣,容易上心。”
莫芙點點頭:“你我挺放心的,也不會盲目自滿,不像之前關月那孩子,可惜了,哎……”莫芙嘆了一口氣,“你是語感型的,語法我估計你不怎麼說着上來,幸好單選題只要題量趕上了,語法不太行問題也不大。”
語法一直是謝冰嵐的硬傷,以致於她做題,除了固定搭配固定句式什麼的她說得上來,一說什麼謂語賓語前置之類就頭痛。
她老實在點點頭:“語法方面我會盡量努力的。”
莫芙笑:“每個人的學習方法不同,語法鑽究得好的,形成了思維習慣,平時說的怎麼怎麼分析對於語法型的人來說,其中就是一瞬間的事兒。”她擡眼看了看眼前這個靈氣逼人的女孩兒,“你不同,讓你來按語法型的人做題,你指定把自己繞進去,還是按你原來的學習方法吧。”
謝冰嵐大大鬆了口氣。
莫芙也不佔她時間,拍拍她的肩:“加油,你易老師看好你,你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盡力就成了。決賽完了,有沒有名次都不管,專心投入到高考複習當中去。”
得到老師的肯定,讓謝冰嵐大受鼓舞,她雙眼發亮地跟莫芙說:“謝謝老師,我一定不辜負老師的期望!”
莫芙是相信大家的能力,其他科的老師可不這麼想。
他們都對學校這次的“任性”抱有微詞,認爲再大的競賽也不應該讓高考爲它讓路。
畢竟競賽只是競賽,高考卻是人生的轉折點。
現在其他各科搞得跟大學裡的選修課似的。
許偉昌在課堂上就瞄到好幾個人在下邊偷偷做競賽題。
手裡的粉筆往講臺角落的粉筆盒一丟,他拍拍手上的粉筆灰,雙手撐在講臺上,不說話。
不過幾秒,大家都感受到這異樣的安靜,一擡頭就對上了許老師那雙似笑非笑的眼,全都嚇得心虛地低下頭。
做着競賽題的也做停了手,偷偷把題合上,眼觀鼻鼻觀心。
謝冰嵐沒分心,認真在聽課,老師不講題,她知道對方是生氣了。
正好,剛纔的步驟她沒聽明白,趕緊回頭再看一次步驟。
這卻讓許偉昌逮着機會說話了:“謝冰嵐同學,我剛纔說的你都理清了沒有?”
謝冰嵐直接指出一步:“老師,倒數第二步是直接跳過好幾步得出的,跳過的幾步我弄不明白,能麻煩您回頭詳細講講嗎?”
大家都暗暗爲她捏一把汗,心裡想這謝冰嵐真是瘋了,現在這骨節眼兒,不懂也得裝懂,等課後再找個人問問就是,這麼當着許老師的面兒說,跟承認自己沒聽課有分別嗎?
謝冰嵐傻了吧!
許偉昌看她一眼,問:“還有誰不明白的嗎?”
喬逸皺着眉說:“老師,我也不明白。”
這下大家都覺得,喬逸這貨這是上趕着睹槍眼兒,沒救了!
“大家都明白了嗎?”許偉昌聲音不大,卻有着異樣的震懾力。
“明白了。”
“明白。”
……
班上響起了稀稀拉拉的聲音。
許偉昌擡手,右手隨意地折着左手腕的衣袖:“那爲什麼謝冰嵐和喬逸這兩位同學不明白?”
大家把頭壓得更低了,沒人作聲。
許偉昌掃了全班一眼,謝冰嵐黑白分明的雙眼和他對視着。
他這下對這個學生有點刮目相看了。
班裡靜了一會兒,還是沒人說話,許偉昌說:“之所以只有他們兩個不明白,那是因爲……”
班裡不少都鬆了一口氣擡起頭來,還有人用眼角餘光去打量謝冰嵐,似乎等着她被老師言語體罰。
別說大家平時不來往就是沒鬥爭,大家都在暗暗鬥着。
實驗班裡部分人也不服氣謝冰嵐。
他們把實驗班看作一個神聖的存在,看得跟某國王室似地,必須是血統純正的人才有資格坐在這裡。像謝冰嵐這種,他們就感覺她像個靠着救了某個權貴一命的福氣被特召進來的,能進來就讓謝天謝地了,不應該再跟他們爭權奪寵。
所以被謝冰嵐的成績壓下去那部分人,心裡對她一直有着某種微妙的敵意。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們對於謝冰嵐被老師奚落這個畫面,還是十分期待的。
許偉昌掃過這一張張準備看好戲的臉,接着說:“……那是因爲,只有他們兩人是認真在聽課!”
所有人神色一斂,再次低下去,心跳驀地提速。
這怎麼會事兒?
許偉昌敲敲黑板:“這是壓軸題,有超綱的部分,其中幾步不懂很正常。”他嘴角含着絲嘲弄的笑,“當然了,你們搞競賽的,接觸過高數的,明白也正常。可這題我敢肯定,我不說,你們絕對解不出來!”
頓時所有人連呼吸都沒力氣了。
許偉昌接着說:“上我的課,就得認真聽我講。我就跟你們莫老師說過,肯定受影響,她偏不信。你們也到這個時候了,也應該懂得分分輕重。”
謝冰嵐剛纔還在慶幸,這算是被老師間接讚揚了一番,聽到這裡,她也默默低下了頭。
說到底,她只是被許偉昌用來借力打力罷了,目的只是爲了讓大家把注意從競賽那邊挪到正式高考複習這邊來。
接下來的幾科課也出現在類似的情況,一時之間,大家都心煩得不得了。
學校那邊依然堅持走競賽路線,大家開會商量過,都認爲實驗班的學生,絕對有能力在競賽之後趕上覆習進度。
他們幾乎從高二一開學就進入了高考複習狀態,競賽期間也不是完全丟下。
都到了快要決賽的時候,絕對不能半途而廢。
各科老師見已成定局,也都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