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期的香江老一代電影大亨們,投資策略往往都發生了重大變化,相比於曾經被媒體沸沸揚揚地報道的所謂個人恩怨,即使沒有相逢一笑泯恩仇,也不至於水火不容地拒絕產生任何聯繫了。
拿邵氏和嘉禾的關係來講,都與尚華文化公司產生電影投資的聯繫,便是如此。
高弦就此事和鄒聞懷溝通了一下,對方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畢竟,鄒聞懷曾經是邵爵士的老部下,對於邵氏內部的情況和走勢,有着相對清晰的掌握,按照他的說法,自從當紅小生傅盛因爲致命車禍而英年早逝後,本來就日漸衰落的邵氏,便已經斷了巨星路線的未來,無力再和嘉禾競爭了,現在願意放下早年間的身段,成爲配角,跟在尚華文化屁股後面,可謂勝負已分,沒必要再執着於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了。
其實,鄒聞懷有些話還沒有說,他如此豁達的最大原因,在於他的主要心思已經不在電影上面了。
很多人對邵爵士的認識往往只停留在電影大亨這層光環上,事實呢,人家在地產方面不顯山不露水地投資,同樣相當成功。
現在全球富豪排行榜方興未艾,香江這邊也在各種各樣地盤點着,雖然還沒有出爐,但以高爵士對香江的掌控程度,已經收到了風聲,邵氏家族的財富估計會擠進前十。
鄒聞懷從邵氏出走不假,但他不可能對邵爵士的成功經驗視而不見,甚至極可能深受影響呢,加上這些年與高爵士合作的耳濡目染,於是乎,他對地產業的興趣與日俱增。
嘉禾電影公司掛牌上市就和鄒聞懷的這種心理變化,有很大關係,高益的推動固然重要,但做爲嘉禾電影公司創辦人的鄒聞懷,態度積極,才能在資本市場響起一片真正的叫好之聲,而嘉禾電影公司掛牌上市所帶來的融資便利,便被鄒聞懷使用到地產業投資上了。
也不能怪鄒聞懷的“不務正業”,精英們對聯合聲明的各項條款研究得那叫一個透徹,進而香江地皮炒賣新熱潮也來臨了。
尤其星島報業集團主席胡仙兒,一介女流之輩,初入香江地產業市場,擊敗九龍倉,拿下太陽廣場地皮,半年之後,轉手一賣,便盈利近億港元,對有心人的震動,不言自明。
所以,在和高爵士的難得會面機會當中,鄒聞懷明顯把關注點放在了從財神爺那裡取經上。
高弦把這個表現視爲人之常情,誰不想發財呢,鄒聞懷開始對香江地產業產生濃厚興趣,總比癡迷於越來越瘋狂的恆生股票指數期貨靠譜一些,發生影響正事的變數的風險肯定要低一些。
在高爵士眼裡,鄒聞懷的正事自然還是與香江電影有關。
“香江外匯基金管理局通過香江發展投資基金,扶持香江文化產業發展,其中的香江電影是極爲重要的部分,而具體落實大有講究。”高弦從秘書手裡接過一份只有幾頁紙的文件,遞給了鄒聞懷,“我希望鄒生可以在百忙當中,抽出時間,以社會賢達的身份,向正府建議成立香江電影發展局,以專門扶持香江電影的長遠發展。”
鄒聞懷仔細看過文件內容,瞭解其含義後,轉手遞給了嘉禾電影公司的另一位重要人物何冠昌,並且痛快地表態,這是大好事,理應盡力,只是這方面經驗不足,恐負高爵士所託。
說白了,鄒聞懷拉一票人開公司做生意在行,但對於和正府職能相關的機制設計,就屬於門外漢了。
高弦微微一笑,鄒生不用心存顧忌,我可以把經驗告訴你。
瀏覽過文件內容的何冠昌,在一旁打趣,香江外匯基金管理局都是高爵士一手打造的,香江電影發展局簡直是小兒科,肯定有諸多成熟經驗可供借鑑。
鄒聞懷自然連連點頭附和,事實也是如此,這些年高爵士在香江正府職能設計方面建樹頗豐,只不過外人很少注意到或者沒能力理解罷了,並且最大的關注集中在了香江外匯基金管理局。
隨便舉個例子,高爵士推動香江建築行業技術升級,倡導減少石棉材料使用的過程中,便推動了肺塵埃沉着病補償基金委員會的成立,負責管理基金,就徵款率向正府提出建議,以及進行預防肺塵埃沉着病的教育、宣傳、研究等。
有必要在這裡順便解釋一下,一般人所熟悉的正府部門、公務員之類觀念,所聯繫的正府職能,只是一部分而已,還存在着衆多的半官方機構,即不屬於正府體系,其成員不屬於公務員。
其中,有根據法例成立的,也有不用法例就可以成立的,比如肺塵埃沉着病補償基金委員會,便是依據《肺塵埃沉着病(補償)條例》成立的,進而執行力有法例的權威。
這裡面還有運作經費完全靠正府支持,或者靠會員經費支持,甚至因爲行業特殊而出現盈餘等等情況,即使像九廣鐵路公司那樣具備公司性質,以商業原則經營,都沒有問題,但盈利不是最終目標,這一點和供水、電力、通訊、交通等行業的公司有着本質的不同。
至於高弦在這方面的最大手筆——香江外匯基金管理局,又有很大不同,其根據港府立法會三讀通過的《香江外匯基金管理局條例》成立,類似於廉政公署和審計署,在米國也有聯邦儲備系統、國家航空航天局等等更加數量龐大的參考,屬於獨立運作機構,直接向港府首腦負責。
這些種類的機構被社會認可的一大邏輯,就是足夠專業,至於其它因素便不浪費筆墨展開解釋了。
正如何冠昌所言,高爵士連香江外匯基金管理局都能搞起來,香江電影發展局還算事嗎?
高弦就對鄒聞懷言道,除了香江電影發展局,還有香江藝術發展局也在構思當中,會從最有歷史基礎的戲曲界,尋找社會知名人士推動。
鄒聞懷則提到了邵氏,相信其也會支持高爵士的建議,進而成立香江電影發展局、香江藝術發展局的社會基礎足夠雄厚。
高弦指着那份文件補充,這裡的內容主要是體現思路,更多的細節還需要專業人士的完善,畢竟,很多新的行業形態出現了,比如,除了傳統院線上映之外的影片錄像帶發行機制,所以,香江電影行業人才的持續培養和儲備相當必要,也很迫切,希望當導演協會、編劇協會、演員協會之類的行業組織成立的時候,像嘉禾這樣的大型電影公司,不要暗中阻撓。
這些話說得可謂很直白了,資本肯定不希望下面具體幹活的人抱團,想當年李小龍紅得發紫的時候,就曾經想在香江成立演員協會,其結果自然沒必要交代了。
像導演協會、編劇協會、演員協會之類的電影行業組織,與生俱來的職責就是保護會員的利益,但在號稱電影成就輝煌的香江,至今仍未出現,面對資本,以及若隱若現的黑暗勢力,毫無制衡之力。
在高弦看來,香江電影輝煌的背後,未嘗不是一種透支未來的過度剝削,等人才被當成燃料消耗得無以爲繼了,感覺無利可圖的資本退出了,整個電影行業連影片質量都保證不了,衰落也就成了必然。
如果香江電影還是走“老路”,那麼在其當前輝煌之後接踵而來的衰落,會對沒少花高弦心思的尚華文化公司,造成相當嚴重的負面影響。
所以,高弦有很大的動力,去調整香江電影行業的不合理之處。早早地明白興衰,策略上也容易對症下藥,那就是,拿出格局來,不拘泥於某家電影公司的當前利益。
鄒聞懷會心地笑了起來,然後說了一句大實話,時代不同了,而且嘉禾在香江電影行業達不到壟斷的地步,像潘迪升不就通過資本運作,迅速成爲香江電影行業的一股新勢力,反正自己沒有吃獨食的心氣了。
在諸如此類的開誠佈公交流當中,更多是扮演着具體執行角色的何冠昌,想起了一個情況,於是提醒,聽到風聲,一直負責審覈在香江上映電影的娛樂事務管理科,在醞釀重大變化,應該是推出香江電影分級制度,不知道會對香江發展投資基金扶持香江文化產業發展的大方略,產生怎樣的影響?
高弦點了點頭,對於這個情況他早就有所預料,說起來,還和TVB被下絆子有關聯,因爲正是廣播事務管理科具體地發出指令,香江電視臺牌照不能由二級公司持有、以動搖TVB財政基礎,而廣播事務管理科和娛樂事務管理科同爲港府影視及娛樂事務管理處的組成部分,可謂聯繫緊密。
香江進入過渡時期,英籍公務員的總體數量難免是不斷減少的,相比之下,像娛樂事務管理科這種執行機構,每部電影都審覈的工作量,肯定越來越顯得繁重,甚至被已經清楚時日不多的鬼佬認爲沒必要了,那主動放權地推出電影分級制度,也就不稀奇了。
高弦對此自然有應對的思路,那就是,既然有格局地推動香江電影行業的各個行業機構成立起來,那理所當然地應該鼓勵整個行業來分享這些放出來的權力。
最後,高弦再次亮出了自己的長遠眼光,貌似距離香江電影行業利益遙不可及的關稅與貿易總協定,逐步推進乃大勢所趨,終將會影響到亞洲的各個電影市場。
比如,一直都是港片大票倉的寶島電影市場,終將放開電影配額,到時候,香江電影必定正面迎戰好萊塢大片的進攻。
所以,在開拓海外電影市場方面,還要持續發力。
這些年,進入香江電影行業發展的一本、南韓等地人士,屢見不鮮,電影公司們應該拿出善待的胸懷來,然後做爲名片,去幫助進入對應地區的電影市場。
一本電影市場一直對好萊塢大片情有獨鍾,但南韓電影市場,現在還是大有可爲的。
總而言之,隨着高爵士動用他所掌控的龐大資源,香江電影行業被推動着,進行居安思危地調整,但一些新問題也隨之涌現。
比如最有代表性的一個,香江電影如何界定,從資金,到編劇、導演、攝影、美術等等項目人員裡,要有多大的香江人士的比例?
要知道,一部電影被界定爲港片,就意味着有資格獲得香江發展投資基金的扶持、以香江電影金像獎爲代表的各種獎項……可謂處處是利益,而存在利益,就少不了勾心鬥角。
高爵士肯定懶得理會了,總不能事事都要他操心,推動香江電影行業成立各種行業機構,不就是爲了動員大家的智慧嘛。
但他還是有最基本的指導方針,概括起來就是,現階段香江電影處於輝煌時期,既然日子好過,那就應該拿出氣度來,總不能要求界定香江電影的各種條件裡,處處至少超過一半的份額,那還怎麼吸引外部元素,沒準還會搞得內卷越演越烈。
在有時候達到臉紅脖子粗程度的爭吵當中,被充分調動起了積極性的香江電影行業各路人士,總算就如何界定一部香江電影,達成了廣爲接受的最大公約數。
首先說最具體的條件,在電影評選獎項所涉及到的監製、編劇、男主角、女主角、男配角、女配角、新演員、攝影、動作設計、美術指導、服裝、造型、剪接、原創電影音樂、原創電影歌曲、音響效果及視覺效果,這十六個工作項目的工作人員,至少要有六個工作項目爲香江居民。
另外的兩個條件簡單明瞭,電影導演爲香江居民,電影出品公司爲香江合法註冊公司。
當這個結果報到高爵士面前,他不置可否,反正有個明確的說法,總比沒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