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事情是王艾乾的,但王斌不能讓兒子出頭,一個是當爹當然得護着兒子,二一個也是怕王艾一句話給老太太懟牆上下不來。儘管王斌的性格缺陷和艾小青一模一樣,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弟弟妹妹和老艾家那幾個貨本質上沒啥區別,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嗯。”王斌答應了一聲。
“自家兄弟,這麼大廠子,還得自家兄弟幫你看着點。外人畢竟是外人。”說着話,老太太用眼神來回橫着一聲不吭的艾小青。
王艾聽到這,眼眉挑了挑,就要放下筷子,被艾小青在飯桌下掐了一把。王艾小姑對母子倆的小動作看的一清二楚,心中慶幸:幸虧自己沒出頭,要不然,連老太太都要懟,自己這個侄子懟起自己來一點含糊都不帶有的。
王斌“嗯”了一聲,啥也沒說繼續吃飯。
老太太一看着急道:“你看這回這破事鬧得!這麼大廠子,還得自家人靠得住。”
王斌笑了笑:“我能看住。”
老太太不悅的一放碗:“你就是個工人,你能懂多少?還是秀兒懂得多!我看,既然是我們老王家的買賣,誰合適誰來管。”
“媽,你的意思是以後讓秀兒來當這個總經理?”王斌端着碗問道。飯桌上沒人吃飯了,都看着母子二人說話。
“那也沒什麼不好。你是老大,得讓着弟弟妹妹。你現在又有花店、又開網吧的,這麼多事,讓秀兒幫你分擔有什麼不好?另外,你大妹、老妹整天種花也不是個事,你大妹種花有兩三年了,以後你花店那攤就交給你大妹,你老妹年輕腦子活就讓她管網吧那一灘,以後你就每天在家歇着就行,到月領工資多好。”老太太理所當然的安排。
王艾冷眼旁觀,看得出來,自己一棒子把老艾家的人都打趴下,這老王家又開始冒頭兒了,這老太太就心癢難耐了。其實這幾年每逢過年過節的,老太太總要敲兩下邊鼓,不是幫着兩個姑姑要好處,就是給兩個姑姑的孩子要學費、要衣服、要玩具,就連王秀也是老太太硬塞進來的。王斌真要答應,下一步就是逼着王斌給企業更換法人,哪怕王斌不同意,人家實際上控制着各條體系,只要把王斌的人都趕走換上自己的人,到時候裡裡外外利益輸送、資產轉移隨便搞。
王斌、艾小青是兩個家庭的老大,但從小都沒在老人身邊長大。高中畢業後到結婚前都在外邊幹臨時工,出苦大力,掙點錢都叫兩個家老人給拿走了,結果結婚的時候兩個實惠人淨身出戶,只能住在土坯房裡。老艾家老頭、老太太活着那會兒沒事兒就上艾小青這來哭窮借錢借東西,從來都是有借無還,結果沒兩年起了前後六間大瓦房,都給了艾小明。
按農村的規矩,老兒子繼承家業,給老人養老發送。結果老兩口沒了之後,艾小明住三間,出租三間老人的房子不說,還跑到王艾家來要老人的喪葬費。當時王艾剛四歲,眼睜睜瞅着老艾家的人進屋翻箱倒櫃,把值錢的都拿走不說,最後還逼得艾小青寫了欠條纔算了事。爲了這個,三口人整整一年一頓肉都沒吃上,王艾只有過生日那天才吃到兩顆熟雞蛋。
被老艾家的人這麼欺負,王斌礙於艾小青沒法張口,可坐地戶王老家也沒給王斌出頭。甚至更過分,因爲王斌當年當臨時工比艾小青賺的多多了。當小時候王艾穿着露腚的褲衩子抱着狗滿街爬的時候,王秀西裝就好幾套,老兩口就老頭一個退休工人,王秀還沒上班,兩個姑姑各自有家,哪來的錢?老太太這是從王艾身上扒衣服給王秀穿!
艾小青輕笑了一聲:“媽,這買賣到底是誰的?”
老太太橫了艾小青一眼:“嫁雞隨雞,還能是你老艾家的?瞅瞅你那幾個混賬弟妹!”
艾小青臉色一白:“媽,這買賣到底是誰的?”
“當然我老王家的。”
“老王家可多了,王家村七八百戶都一個祖宗。”
“還廢話什麼?反正跟你沒關係!”老太太不耐煩的道。
“我媽的意思,”王艾的大姑插話:“這買賣就是我爸這一枝的。”
瞅着艾小青低頭,王艾的大姑在老太太的眼神兒鼓勵下又道:“我哥是咱家的老大,我哥的買賣那就是我們老王家全家的。嫂子,你是我們老王家的媳婦,可不能忤逆老人。”
王艾的小姑一瞅趕緊插話:“嫂子,剛剛我媽說了,花店那一塊你以後就別管了給我姐,網吧那塊以後我來,你就管着笨蛋食品就挺好,反正你腦子也不太好使。”
說到這,全家人一陣笑。
“老王家全家的?當初我們乾花店的時候沒錢,你們誰借錢給我們了?我們起五更爬半夜,累死累活的,你們誰伸把手了?都是我們兩口子一點一點攢出來的,憑什麼就成全家的了?”艾小青臉色平靜的反問。
“再說,全家上下除了王斌,你們哪個讀到高中了?說我腦子不好使,我承認,可你們的腦子就好使了?”艾小青嘴角淡淡的嘲笑:“說到底,你們和我的那些不成器的弟、妹還不都一樣?我們年輕時候掙點錢,都被老人拿家去餵你們了,我兒子上小學都沒一件沒補丁的衣服,你們住着大瓦房,吃肉喝酒,我們住着土坯茅草房,天天白菜土豆。好不容易剛熬出頭,你們今兒個、明兒個,變着法的要錢。王斌給你們家裡掙了八年好錢,結婚時候連件毛衣都沒有,連房子都是我們兩口子和泥蓋的。秀兒結婚時候,電視冰箱洗衣機,新衣服新被子大瓦房!這麼多年,我順着王斌都忍了,現在我們兩口子有了點買賣,你們眼饞了又來搶。還當我們沒結婚那時候是嗎?我們兩口子不管有多大買賣,都是我兒子的!媽!人都說老兒子大孫子,都是老人心尖子,怎麼到了你這兒,老兒子就是心頭寶,大孫子就是街邊草呢?秀兒跟着我們從一年掙三百到一個月掙一千還不知足,現在還要搶我兒子的錢,你們的臉呢?”
聽着艾小青翻老賬,一樁樁一件件,清清楚楚的攤開來,老太太徹底沒臉兒了,站起來嘴裡罵着,一巴掌就扇過來。艾小青一動沒動,就冷冷的瞅着。
巴掌到半途,被一隻手握住手腕。
“媽!”王斌道:“我媳婦,我管教。”
沒等老太太說什麼,王艾的大姑、老姑一瞅老太太都動手了,也惱羞成怒來抓艾小青的臉。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響。
王艾在炕沿上磕碎了啤酒瓶子,站起來攔在艾小青面前,用酒瓶的岔子口往大姑、二姑面前一懟:“敢動我媽一下,我整死你們!”
說完,橫着掃了一眼躍躍欲試的王秀。王秀一哆嗦就沒敢站起來,別看他二十四,王艾剛十歲,艾小明還二十六了呢,不照樣一鎬把打住院了。
“行了!”一直沒吭聲的老頭王成說話了:“都分家了,還什麼老王家的,都別吃了,都滾蛋!”
不歡而散,什麼事也沒談成,老太太想發威習慣性的收拾王艾出氣,王艾握着酒瓶子瞅着老太太:“住着我家房子,拿着我家票子,還要佔我的家業。我小時候你攛掇着王秀摸我兜裡的零花錢,搶我的玩具,偷我家的鋼尺。你當我都忘了嗎?王秀摔壞一個盤子你硬說是我摔的,逼着我爸掏錢,你以爲我忘了嗎?每次我爸一回來你就變着法的挑唆我爸媽的關係,好把我爸栓你們身邊給你們當長工,你以爲我不懂嗎?我能收拾得了老艾家,就收拾不了你們了?記住了,我才十歲,殺人也不犯法!”
出了門,王艾心頭火起,回頭一酒瓶子砸在窗戶上,嘩啦一聲,屋裡一陣尖叫。但到底是沒人敢出來。
三人沉默前行,半晌,王斌仰頭嘆息一聲:“我想我奶了。”
艾小青聞聲哽咽:“我也想我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