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山,李府。
年兒探頭探腦往主屋裡瞧了一眼又跑出來,找僕婢問道:“郎君呢?”
“大帥在屋裡。”
“不在呀。”
“請姑娘莫在問了,大帥就在屋裡。”
“哦,可是明明就不在。”年兒也怕這些僕婢,只敢小聲嘟囔着。
她又進到屋裡,掀開被子、打開衣櫃看了看,根本就沒有李瑕的蹤跡。
心裡不由有些擔憂,她抱着李瑕換下的衣服聞了聞,發現沒有血味才放鬆下來,往榻上一躺,自言自語着。
“他肯定是生氣了”
直到傍晚時分,一輛馬車緩緩從杭州大街馳來,到了吳山腳下一拐,往西湖邊行去。
李瑕已從車底跳下,翻進一間小院,穿過地道,重新回到了府邸中。
“大帥。”劉金鎖連忙迎上來,道:“有客到了,是臨安知府,我把他放在偏廳等着,等了半個時辰了。”
李瑕點點頭,不慌不忙道:“容我換身衣服。”
他先回了主屋,邁過門檻之前見屋內拖的乾淨,於是停下腳步,脫了那滿是泥濘與碎彩屑的靴子。
只見年兒正抱着一疊衣服,蜷在牀角睡得正香。
李瑕過去,拉出自己的衣服。
“啊,你回來了,那個,你是不是生年兒的氣了?”
“嗯?”
“出事時年兒就只想着姑娘,你是不是因爲這個生氣了?”
“沒有,放心吧。”李瑕笑了笑,搖頭道,“我還有事,一會再與你說。”
“那就好,年兒給你換衣服吧。”
“好。”李瑕指指脖子上,道:“再留兩個印子,都淡了。”
“我纔夠不到。”年兒有些不情願。
她個子本就不高,但李瑕已俯下身來。
“快,還忙。”
年兒無奈,只好湊上前,用力吮了兩口。
偏堂上,趙與嵩已飲了五杯茶水,終於見李瑕不慌不忙過來。
“趙知府久等了。”
李瑕拱手賠罪道:“昨夜院裡遭了盜賊,嚇得一夜未睡,方纔下人怎麼叫都不醒,慚愧。”
趙與訔眯眼看至李瑕,搖頭嘆息了一聲。
“我來,爲的也是此事,臨安治安一向不錯,未想竟有如此無法無天之盜賊。
你們先退下吧,我向非瑜問些詳情。”
下人們都退走,堂內只剩兩人。
趙與訔捧着茶杯,卻良久不開口說話。
李瑕也有耐心,並不急着問。
廳外的暮光將要退去,李瑕起身點了燭火。
趙與訔又看了他的脖頸處一眼,終於開口道:“
非瑜暫居臨安雖清閒,也不該耽於玩樂,當多讀書纔是。”
“官家亦是這般說的。”李瑕把蠟燭釘在燈柱
上,蓋上燈罩,隨口應道。
趙與訔道:“我與吳相公是真心期盼非瑜能扶搖直上,成爲一代名相。”
這話裡的意思像是說,官家未必是出自真心,只是想把李瑕暫留在臨安。
趙與言則很真誠,又道:“此來,吳相公託我帶了兩箱書籍,吳相公輾轉四方一直帶着它們,今日便送與非瑜。”
李瑕明白這兩箱書籍絕不普通。
吳潛二十二歲中狀元,爲官數十載,有施政之能,又教出數不清的進士,也有大學問。
這是傳承衣鉢的意思。
前些日子,吳潛設計讓李瑕到太學讀書,該是想親手託付,但李瑕不肯去,到了今日,便只能請趙與訔送過來了。
許是因爲欣賞李瑕,許是爲了回報李墉
李瑕鄭重行了一禮,道:“若今日談完,閣下還願留下書冊,晚輩一定妥善保管、仔細翻閱。”
趙與訔坦然替吳潛受了禮,擺手道:“不論談得如何,吳相公對你的厚望不變。”
“但我已經辜負了吳相公厚望。”李瑕道。
“形勢比人強啊,想辜負也已辜負不了了。”趙與嵩苦笑着,又嘆道:“非瑜還真是,太自負了。”
“如此說來,吳相公已動手了?”李瑕道,“他說要保我,卻連自己的命都不顧?”
“我已答應過吳相公,必保非瑜性命。”趙與訔語氣慷慨。
“多謝了。”李瑕道:“無論如何,閣下與吳相公這份情誼,晚輩記下了。”
“我們應該做的。”
李瑕沉默片刻,問道:“閣下與官家同輩,有子十人,想將哪位郎君過繼給官家爲嗣?”
“這,非瑜太直率了。”
“又何必遮掩?”李瑕道:“閣下紆尊前來,該是想商議此事吧?”
趙與訔長嘆一聲,道:“未必便是我的兒子,最終還是要官家定奪。”
李瑕點了點頭,再次起身,拱了拱手。
“非瑜這是爲何?”
“此前在西湖,我與吳相公談過一次,拒絕了吳相公的美意。你們說我太自負,今日將此話奉還閣下與吳相公,太自負了。”
李瑕這句話說得頗不客氣,最後才道:“諸位維護之意,我心領了。但我所做所爲,從不只是爲了活命,也不是爲了“以待來時”。”
趙與訔一愣,笑道:“聽不懂非瑜言下之意。”
“諸位安排好了一切……爲大宋社稷作了安排同時,也安排了我性命前程。但,我不喜歡被安排。”
李瑕話到這裡,又道:“我的事,我做主。”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了,非瑜還看不明白嗎?”
趙與訔起身,走近了幾步,壓低聲音道:“一定要讓我直說?吳相公已動手,令尊牽扯其中,只有我們能保住你。”
李瑕道:“我敬佩吳相公,可他太自負了。”
“你啊!”
“抱歉,我與諸位終不是一路人。”
趙與言一路離開李府,始終猜不出李瑕的自信從何而來。
吳潛已完成了佈局。
李墉已進了黃定喜院中,說服忠王生母。
官家已擺駕慈憲夫人府。
從最初上書請求天子擇嗣於宗室,不成;到散佈消息中傷趙禥,反遭榮王毒手;再到如今不得已而施展毒計。
整整謀劃了十年。
探查榮王府之隱秘,探查李仁本家舊事,從千絲萬縷中找到忠王那唯一的破綻,一點點地,化不可能爲可能。
十年間,爲了抗擊虜冠、爲了剷除奸黨,他們也多次停下動作,終於等到了眼前這個時機。
至此,一切已水到渠成。
只要有人一腳踹開那道門,便可將趙禥這個不堪爲君的廢物,從儲君之位上猥狠拽下來!
這是他趙與青唯一的機會,也是李瑕唯一的活路。
思來想去皆是如此。
但李瑕爲何能說出那番話?
趙與言想不通。
直到他回了府中,有人迅速趕過來,低聲道了一句。
“官家已回宮了,吳相公遞了辭呈。”
“忠王呢?”
“不知,官家沒提易嗣。”
趙與訔已感到了不好,一把拉住對方的衣領,問道:“今日榮王府沒出亂子?”
“沒有,陛下親自攜忠王去探視了隆國夫人,其後徑直回宮了。”
“婚事呢?”
“全氏已收了忠王聘禮,訂下了婚期
“怎麼會。怎麼會那人呢?”
“不見了。”
趙與訔已完全驚愕住,一把推開來人,道:“再去吳相公府上打探。”
他焦急地踱了幾步,腦子裡一團亂麻。
李墉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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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沒能說服黃定喜,僅是被捉姦在牀,事情也能成
那是,被趙與芮找到了?
不應該的,以李墉之機敏,能藏身保命這些年,不該在最後關頭出錯。
李瑕帶走了?
更不應該,李瑕說服不了李墉,李家血海深仇,李墉不可能不報。
哪怕李瑕再自負、再不智。李墉卻不會看不明白,若放任忠王爲儲君,下一個要死的就是李瑕
幾支箭矢在燭光前緩緩晃動,冒着青光。
趙與芮眯着眼看了兩眼,點了點頭。
“榮王小心,這箭上抹的是劇毒。”2
趙與芮淡淡道:“再是劇毒,也得射中了才
行。”
“榮王放心,據董宋臣遞的消息,官家明日清晨
將召李瑕入宮奏事。他會在辰時左右路過青瓦子,
我們埋伏於此。到時弩箭射出,李瑕便是帶再多護衛,也必死無疑。”
“殺了之後,能瞞過去?”
“死士已準備好了,旁人只會認爲,因李瑕斬殺蒙古主,蒙古道刺客入臨安振復,至於昨夜的盜賊,便是為了踩點。”
“此次,莫再失手了。”
趙與芮揮了揮手,閉目養神。
若說他此前還不想對李瑕下殺手,那是顧慮着朝廷規矩,也想通過李瑕找到李墉。
今日,吳潛領官家到榮王府,直撲那賤婢的院子,卻真是嚇到了趙與芮。
好在沒出事。
驚魂未定之下,趙與芮又想到,李瑕可是諜探出身, 如今吳潛事敗,萬一那小子鋌而走險,卻不是鬧着玩的。
趙與芮遂警覺起來,當即在榮王府、忠王府加派了大量護衛,且以防盜賊之名,請旨調了御前軍侍衛。
哪怕擔些干係,及早殺了李瑕,才叫人安心
“啊?你又要出去?”1
“是啊,辦完這最後一件事才叫人安心。”
李瑕任由年兒給自己換過衣服,拍了拍她的腦袋,又道:“你去找你家姑娘吧,我這兩日會很忙。”
“那你沒真生年兒的氣吧?”
“真沒有。”
“你可不要又去嫖
“好。”
年兒話音未落,李瑕已拿起一旁的斗笠,走出了屋子。
他一路又穿過地道,姜飯迎了上來。
“人呢?”1
“先過去了
流風飄血
策劃10年要換太子!爲啥不直接殺了忠王呢?既然都要決定拿命去換了,直接殺了不是更省事?
皇帝和榮王就這一個子嗣!殺了他就不得不從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