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城。
一隊隊騎兵正在入城,這是李瑕率兵從天池返程,到高昌駐紮。
天池忽裡勒臺大會之後,海都已動身回海押立、兀魯忽乃也正在率軍回阿力麻裡。
盟約剛剛締結,之後的貿易、支援,自然會有使臣們聯絡。
“沒想到,離開西域之前還能遇到元兵封路李瑕與廉希憲再次站在城頭上向遠處眺望。上次兩人在這裡聊天是剛入城之時,這次卻是西域之行將要結束了。
“王上莫輕視了敵方。雖說脫忽來晚了一步,沒能阻止這場忽裡勒臺大會。但他確實是找到了個好機會把王上圍堵在此。”
“是,這次我們的輜重錢糧多由高昌所出,最怕被長期圍困。”
廉希憲道:“若我是脫忽,有幸圍堵王上於高昌,都不必強攻,哪怕調動再多兵馬,都是值得的。”
“還好他不是善甫兄。”李瑕笑道。
“王上別笑,萬一真成了白登之圍。”
“好吧,這脫忽是何人?”
“合撒兒的第三子。”
“輩份倒是很高。”
合撒兒是成吉思汗的同母胞弟,素有神箭手之稱。
李瑕十分關注蒙古情報,道:“我聽說,合撒兒的兒子衆多,名聲最響的應該是第二子移相哥吧?”
“是,移相哥戰功最爲顯赫,鎮守哈拉和林,算是如今東道諸王中第一人。在他的威名下,脫忽名聲不彰,顯得有些平庸。”
“黃金家族人真多。”
“這次王上召開的忽裡勒臺大會,赴會的黃金家族直系成員已不少了。反而是支持忽必烈的,多屬於黃金家族旁系。”
“似乎如此。”
廉希憲道:“當年,成吉思汗分封諸王,將他的四個弟弟分封在東面,將四個嫡子分封在西面,王上可知爲何?”
“他覺得東面不好?”
“以當時蒙古的版圖,東方已臨海,往北是極寒之地,往南僅有一塊高麗尚且由成吉思汗單獨經營。”
“還有中原。”
廉希憲搖頭道:“當時金國尚不能攻克,又何談中原?”
李瑕明白了。
在這件事上,成吉思汗顯然是有私心的,把弟弟們分封在東方,他們便沒有多少擴張的空間;把兒子們分封在西方,西方遼闊,只要打下去,財富土地不可估量。
這便是黃金家族的東道諸王、西道諸王。發展到眼下,局面卻不是成吉思汗能夠預料的。
四個嫡子的家族分崩離析,而打壓的東道諸王卻能齊心支持忽必烈......
李瑕回過頭看了一眼被他俘虜到高昌城來的諸王,道:“這麼一說,我們這裡纔是黃金家族的嫡系。與我的'昔裡吉大汗'一比,忽必烈多少有點不夠正統?”
這是玩笑話,廉希憲陪着笑了笑。
“話雖如此,安全回到玉門關以內纔算贏。臣已將忽裡勒臺大會的結果故意散播給敵軍。一則提提王上的威風,二則看能否嚇退脫忽。”李瑕道:“我離開關中太久,怕回去遲了生了亂子。而且盟友們都在看着,這一仗要打,宜早不宜遲,乾脆找個機會踏了他們的營。”
“不是每一場對峙都需要開戰。”廉希憲道:“脫忽遠來,天時、地利、人和一個都不佔,是有辦法嚇退的。”
“他是忽必烈的叔叔輩。算時間,他是收到耶律鑄的求援,都沒等忽必烈的命令就直接來了.這人有資歷、有權力、有主見,能獨擋一面,只怕不好嚇退。
“只要王上不在高昌了,他無利可圖,自然就退了。”
李瑕笑道:“原來善甫兄今日說這麼多,是想勸我先走?”
“是,請王上先回玉門關如何?”
現在這個情況,李瑕如果先走,肯定是更安全的。
拋下剛擁立的蒙古大汗,拋下九斿白纛、諸王、牛羊、輜重,率小股精銳翻越天山,繞過沙漠,回到玉門關。
有選鋒營、河西軍的護衛,就是遇到元軍,基本也不會被追上。
到時再亮出旗號,脫忽一看,見李瑕已突圍了,自然也就撤軍了。
“我一直都喜歡只帶小股兵馬,後勤簡單,行軍快速。但以前是帶小股兵馬去迎戰,你這次卻是要我逃啊?”
“沒什麼不好的,戰略轉進罷了。”廉希憲道:“到時脫忽訕訕退兵,丟臉的還是他。
“不急,我想想。”
李瑕沒馬上做決定,也沒說這麼做的壞處。壞處有,但影響不大。
他就是想多瞭解瞭解脫忽,看是否有機會踏營而已。
西域之行,失之阿里不哥、收之海都,基本已達成了他的目標。若能在回程時再擊潰一次元軍,那便是更完美的結果......
“王上命我們儘快打探出敵軍兵力佈置,今晚就把他們給我摸清了,統帥宿在營地哪裡、牛羊圈養在哪。”
“是,這就去安排。”
“想辦法聯絡到玉門關。我們可以被圍在高昌,但消息不能斷。”
“是.....”
林子一直忙到半夜,從城頭下來,忽然看到一道身影直挺挺地立在那。
“俞木頭?嚇我一跳,站在這做什麼?”
“沒什麼。”
“我已問過王上,他已安排了德蘇阿木留在高昌,不需你再陪着那對姐妹了。”
海都已與李瑕訂立了盟約、返回海押立,那麼,巴巴哈爾的態度變化已影響不了什麼。李瑕並沒有把俞德宸留下的意思。
這事,在天池時俞德宸便聽李瑕說過了,當時是十分欣喜,結果一路到了高昌,他反而顯得有些沉悶下來。
“怎了?”林子訝道:“立功歸家,升官發財,馬上便要向江家提親了,苦着臉作甚?”
“我.....司使怎知我欲向江家.....”
“我怎知?你猜我是做什麼的。”
俞德宸猶豫片刻,道:“我想帶不魯罕...
林子等了一會,見這道士又不說了,道:“有話就說完。”
“沒什麼。”
“婆婆媽媽的,想清楚了再說吧。”林子還忙邁步便走,其後又回頭警告道:“巴巴哈爾不能帶走。”
“我知道,她也不願與我走。”
“那我懶得管你。”
林子又摸了摸自己剛長出來的短髮,也有些感慨這兒女情長之事。
他的妻子是老探花楊起莘的妻侄女。這次李瑕出玉門關,楊起莘爲了勸諫而負氣辭官。
林子早就得到消息,擔心因楊起莘觸怒秦王而影響仕途。
所以,早在李瑕剛到玉門關時,他就開口說什麼“也想多娶一房妻子,我其實有個伯父早年歿在戰亂沒了香火”云云。
李瑕沒答應,就是在示意林子不必因此而影響夫妻感情。
這本就是一樁小事,林子是瞭解李瑕爲人的,半開玩笑的一句話也就是了。但看了李瑕這次西域之行,他又有些擔憂起來。
“秦王這趟來,無意中都不知壞了多少人的姻緣,一、二,三、四、五......”
一隻手的指頭全都掰彎了。
林子想到海都在天池時表露出的對兀魯忽乃的求娶之意,又拿出一隻手來,唸了個“六”字。數到這裡,他懶得再數,心中暗道還是得趕緊回去,別叫老探花再鬧出什麼事來,什麼舉家回臨安之類的,把他婆娘也帶走了。
腦子裡帶着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以及更奇怪的想法,卻不耽誤林子做事,兩日之後,軍情司便探明瞭脫忽兵力的虛實。
~~
“王上,這是軍情司繪製的敵軍營防圖。”李瑕接過看了,仔細思忖了許久,初步想出一個襲營戰術的大概。
西域盟約初立,正是立威之時,他有心通過一場勝仗奠定他盟主的地位。
一整夜他都坐在那兒補充着戰術,而朵思蠻只去找失鄰、必赤合公主說了一會兒話便跑回來陪着他。
“夫君,趕跑了前面的攔路狗,我們就能到你的領土吧?”朵思蠻坐在凳子上,擡起腳微微晃着,十分憧憬。
“離開了你的額吉和兄弟,你怎麼這麼開心?”
“他們不喜歡我。”
“木八刺沙我不知道,你額吉其實很喜歡你“肯定不是。”朵思蠻非常篤定,不想再聊這件事,問道:“失鄰以後都要扮成大汗嗎?”
“就這幾年吧,她今年十四歲嗎?二十四歲之前,我會給她自由......”
李瑕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把地圖標註得密密麻麻。
天亮時,他走出大帳,準備調動兵馬,安排今夜的奇襲。
卻見林子匆匆趕來。
“王上,脫忽退兵了!”
~~
脫忽回頭望了一眼高昌城,拉過繮繩便走。他得到了消息,李曾伯已有提兵攻打河套的跡象。
那就只能撤了。
西域這邊,海都、兀魯忽乃一叛,兵勢、地利都不在,只有忽必烈親自領兵來才能平叛。可想而知,接下來忽必烈一定要先滅李瑕、再平西域了。
那,河套就絕對不能丟……
~~
“報王上!興慶府李大帥急信!”
隨着脫忽撤軍,李曾伯的信也終於被送進了高昌城。
“眼光長遠,當機立斷,李公果然是“屹然如長城萬里'。”
李瑕看過信,感慨着,將信遞給廉希憲。
廉希憲想到在隴西時與李曾伯下棋的日子,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_o_m
“天下如棋,西域這一隅才擺好,李公已打算搶下一個棋眼了。”
“是啊。”
李瑕人還未歸,手指不由己地敲着地圖上的河套。
“黃河九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