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的所有房間全用的是詞牌名,比如千秋歲、清平樂、訴衷情、滿庭芳等等,且每間房的佈局都會盡量符合詞牌名裡某首詞作的意境。
二樓最東這間千秋歲,表悲哀,或表吉慶;爲悼亡,或爲祝壽。
此處取吉慶之喜!
入門的牆上掛着一幅瘦金體墨寶,書寫唐朝著名詩人張祜的“八月平時花萼樓,萬方同樂奏千秋。傾城人看長竿出,一伎初成趙解愁”四句七言。
屋內佈置仿照北宋詞人謝逸的那首著名千秋歲避暑詞。
窗外是一株五六米高的楝樹,幾支淡紫色的花朵俏皮的從窗戶探進頭來,飄砌着細細的清香。
梅雨過,萍風起,窗臺邊一張幾,一把琴,半面書架,擡頭透過枝椏,可見一鉤淡月天如水,濃濃的休閒意。
連朱大觀這樣的俗人,也難得的沉默起來,站在林白藥旁邊,被眼前的美景吸引。
“我決定了!”
“嗯?”
“以後談了女朋友,一定要在這間屋子獻出我寶貴的第一次。”
林白藥歪頭,滿臉的問號。
這麼美的地,你就想那點事?
“你不懂,這,是我對它的最大讚美……”
林白藥不僅滿臉問號,甚至有些後悔帶他到這裡來。
放下行李,飢腸轆轆的兩人去外面的小吃一條街覓食,好死不死,又遇到了葉素商和燕叔。
林白藥友好的點頭打招呼,葉素商視若無睹,燕叔興奮的揮揮手,明顯想要過來繼續談談學做菜的事,被葉素商以揪耳朵做威脅,只好望而卻步,懊惱的目送他們離去。
也許,該把唐小奇從東江調過來……
林白藥突然有種預感,以後似乎少不了會和葉素商打交道。
她的身份複雜,還是要以防萬一。
等吃過飯,已經夜裡十點多,回到歸夢居,前臺女孩還在打瞌睡。
朱大觀先去洗澡,等林白藥洗完澡出來,他倒頭大睡,屋子裡響起了美妙的呼嚕聲。
緩步走到窗口,望着後院那座涼亭,林白藥的眸子裡藏着幾分無法言說的溫柔和哀傷。
上一世,你在我最艱難無助的時候,給了我一隅容身,一葉擋雨。
這一世,請你稍待,我會盡快變得更加的強大。
如果那天仍舊無可避免的來臨,別絕望,換做我,來保護你!
第二天早上醒來,睜開眼看到朱大觀的臉,他手托腮,躺在林白藥身邊,騷氣的撅着嘴,道:“早,來啵一個。”
林白藥一腳把他踹了下去,慢悠悠的穿好衣服,道:“吃早飯,吃完了送你去師大報道。”
蘇師和蘇財隔了兩個區,論距離,蘇財就在邊上,但朱大觀第一次單獨出遠門,讓他自己報道林白藥不放心。
“好嘞!”
朱大觀也不客氣,更不怕麻煩林白藥,自家兄弟,左手右手的關係,就算變成女人也要先給對方爽爽的情份,但凡說一句客套話,那就是對友誼的侮辱。
……
林白藥以一支雪糕的代價,說服女孩,把自個的行李寄存在歸夢居的前臺,幫朱大觀提着他的行李,打的前往蘇淮師大。
師大的校園風景比不上財大,和蘇淮大學更是沒法比。
女生雖多,可疏於打扮。沿途走來,量變引起的質變固然能暫時看花了雙眼,但說實話,也不是特別的驚豔。
英語系迎新的人裡只有一個男生,看到朱大觀興奮的像是走失的鬣狗遇到了同類,拉着他眼淚汪汪的,嘆道:“兄弟,第三天了,終於見到一個XY染色體。恭喜你的出現,讓我們系的男生數量成功突破了三十六大關,湊夠了天罡之數……”
女生們可就現實多了,被朱大觀滿臉的痘痘勸退,跑來熱情洋溢的和林白藥套近乎。
“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林白藥!”
“哇,名字好好聽!”
“不僅好聽,還好用,女孩子免不得磕磕碰碰,流血的時候,最需要白藥來止血了。”
林白藥側目,師大的風氣,沒這麼開吧?
其實他也知道,師大陰盛陽衰,很多院系的女孩子人多勢衆,會習慣性的調侃男生,也並不是真的很開放或者很會玩什麼的。
要怪只能怪外公,康熙字典四萬七千零三十五個字,非要用中藥材取名字。
成,可那麼多名字裡偏偏選白藥這兩字,不知道的,還以爲給某公司打廣告呢。
“學姐,白藥有毒,不是必要,得慎用。”
“哎呀,暖男啊,真是貼心呢……”
林白藥笑而不語。
“長的這麼高大帥氣,蘇北人吧?有女朋友了嗎?”
蘇淮省橫跨黃淮兩大幹流,淮河以北,被稱爲蘇北,人多高大,淮河以南,被稱爲蘇南,人多豪富。
“對,東江市的!家裡窮,上大學還是申請的助學貸款,哪裡敢談女朋友啊……”
“家裡困難只是暫時的,人窮志堅,好好讀書,照樣會有出息的,我看好你!”
“對,我們看好你!加油!”
所以說90年代的女孩子是多麼的可愛,社會經濟發展尚在起步階段,沒有受到強大的物慾衝擊,對貧富的認知仍舊是以前的概念,她們會在意,但不是很在意,人窮不要緊,努力上進就有機會贏得女孩的芳心。
“謝謝,謝謝!我努力!”
林白藥這聲感謝是真心實意的。
大學之美好,一是汲取知識的快樂,還有,不就是因爲這些可愛的女孩嗎?
“怎麼最後一天纔來報道?要不是學姐們耐心好,今天你可要在我們小北俱女子修道院迷路的……”
“哎呀,別嚇我們的新學弟,以後多交往你就知道了,學姐們不僅僅是耐心好,哪裡都好。”
蘇淮師範大學坐落在東郊二環外的北俱村,因爲女生多,男生少,不咋談戀愛,自稱爲小北俱女子修道院。
林白藥笑道:“我不是師大的,我是財大的新生,今天是陪朋友過來報道。”
“財大的?切,浪費時間……”
“財大的還敢來師大逛,不怕缺點啥回去嗎?”
林白藥當然聽說過財大和師大發生的那段蕩氣迴腸的過節,裝作不懂的問道:“咋了師姐,財大得罪您了嗎?”
“不是得罪了我,是得罪了整個師大的姐妹們!”
“你是新人,剛來,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以後會明白的。”
“不用以後,學姐現在就告訴你一首詩,師大人人都背的滾瓜爛熟:難吃不過二食堂,負心莫過財大郎。唯有師女多壯志,豺狼來了有獵槍。男兒應當重一諾,劈腿割了又何妨?告我癡情衆嬌娘,不必悽悽復倉惶,若無白首山盟誓,寧可青發到枯黃。”
這首詩殺氣騰騰,別說林白藥和朱大觀胯下微涼,就是那個英語系迎新的大二學長聽過了多少次,也還是下意識的夾緊了雙腿。
“好詩……”
林白藥面無表情的鼓鼓掌。
他想走了。
朱大觀拍拍小心臟,他此刻最慶幸的是,自己是師大女同胞的親密戰友,不是財大的那幫子註定要被割了的臭豺狼。
得知林白藥是財大的,學姐們頓時沒了興趣,自圍成一團,開始討論今年新生的質量。
大二學長對林白藥客氣的笑了笑,對朱大觀道:“來,同學,你先填報道表……”
在林白藥和師大學姐們過招的時候,朱大觀站在旁邊,一直表現的很矜持。
新生的稚嫩,學弟的乖巧,該有的標籤他都有,等到需要動筆的時候,脣角牽動起自信的弧線,眼眸裡的光越來越亮。
林白藥知道,兄弟裝比的時候到了。
“好字!”
大二學長是懂行的,被朱大觀的字體給震住了,驚呼道:“兄弟臨帖幾年了?”
“讀、摹、臨、背、意、用,我勉強算是到意臨的境界了。”
先讀帖,再摹帖,然後臨帖,之後背臨,到了意臨時,也就形成了自己的書法風格,有了自己的見解和思想,可謂小成。
大二學長更加佩服,道:“厲害,厲害,拿過獎嗎?”
朱大觀謙虛的道:“拿過蘇淮省中小學生書法大賽一等獎,也拿過東部六大城市青少年書法大賽的金牌……”
“寫上,寫上,把這些獎項寫到後面。對,就這裡,得拿去給你們導員瞧瞧,今年來寶了……”
女生們被大二學長的一驚一乍吸引,暫時放棄了茶話會,紛紛圍過來,嘰嘰喳喳的問這問那。
師範生對字跡其實是有隱形要求的,大家閒暇時都會練字,多多少稍稍懂點,又從大二學長口中得知這兩個獎算是蘇淮省青少年書法的天花板,對朱大觀的觀感立刻發生了質的飛躍。
“學弟,你字這麼好,人也長的帥,以後有空教教我啊。”
“字如其人,學弟肯定是大好人。不過,以後記得和財大的狗男人們保持距離。”
奇妙嗎?
可以把這裡看成小小的社交場,林白藥靠着身高外貌首先勝出,得到了最多的關注和追捧,然而由於身份的轉變,讓他瞬間遭受了無情的拋棄。
而原本被冷遇的朱大觀,卻在身份得到認同的基礎上,通過展現才華,實現了後來者居上的完美逆襲。
社交場是看得見的修羅場,血腥程度不下於角鬥士之間的廝殺,所以,永遠不要低估對手,高估自己!
眼見着朱大觀完美融入新環境,林白藥功成身退,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師大。
迴歸夢居取了行李,乘車來到財大標誌性的雄鷹展翅的大門口,望着右側那面寫着著名書法家手書的學校名字的紅牆,突然間感概萬千。
我曾經無處安放的青春,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