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 識人之明

承平帝收到內閣傳訊的時候,他正和禮部商議祭禮宗廟,一聽安陸侯回京到兵部覆命便笑開了,大笑叫了聲‘好’,連忙傳旨宣安陸侯和顯武將軍覲見。

這一年間似乎所有困難都堆到一起,先是削藩,後來因爲西疆作亂,無奈只能暫緩,而西疆兵敗如山倒,流民日增,從他接手大齊江山以來一直就大小事件不斷,也幸虧他這小舅子文不成文不就——就是功夫好。送他去戰場就送對了,在京城裡顯不出他,可見人是要用到正處的,小舅子安陸侯就是這樣的人。用對地方,他就是時勢造出來的英雄,用錯地方就是災難。

承平帝欣賞的不是他小舅子,而是自己識人的眼光。

太祖曾經告訴過他,皇帝可以沒有文化,武功也不必多好,可是一定要有識人之明。如果文又不成武又不成,再連人都不會看,那還是哪涼快哪待着。

那時他小,聽得懵懵懂懂。

現在他知道,他是有識人之明的!

“快去告訴皇后,他弟弟回京了。”承平帝笑着吩咐身邊的胡進忠,言笑晏晏,整個御書房氣氛爲之一鬆。

胡進忠三十歲上下,眉目清秀,承平帝自小他便服侍在側,待承平帝繼承大統,身份水漲船高,已經是昭陽殿的總管太監,深得承平帝的信任,是一等一的心腹人。

派人去稟告皇后自不用他親去,他就像承平帝的影子一般永遠隨侍帝側。

安陸侯到時已經是兩盞茶之後,承平帝稟退了衆人單獨傳召。

安陸侯沒回家自然就沒來得及換衣裳,只是換掉了盔甲,衣裳是前天趕路換上的,衣角沾了泥,衣襟浸了汗,一看像是在地上滾了兩滾之後的樣子,莫名狼狽。

承平帝卻顧不得,一看到他就想到這一個月來捷報頻傳,他做夢笑醒的事兒。起身繞過御書案一把扶起行大禮的安陸侯:

“快起身,讓朕瞧瞧!”然後看他那臉滿面風霜之色,眼角還粘着眼屎……還是那麼不拘小節。這些都不影響他的好心情。“好小子,真給姐夫長臉!”

“陛下,這都是臣該做的。”駱易精神抖擻,頗有種英氣勃發之感。

承平帝愣了一下,笑道:“怎麼和姐夫還見外了。你信上說要七月九、十日到,你姐姐數着星星過日子,就想着回來給你接風洗塵呢。”

駱易這時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大白牙:“我爹說了,君臣有別,讓我切不可放肆。”

承平帝微微頷首,這纔是他那愣頭青小舅子嘛。他說呢,原來是成國公教給他的。他想,還很可能是一路寄過信去一路教的。不過,到他跟前還是不過兩句話就漏。

“陛下姐夫——”

承平帝頭疼:“你亂叫什麼呢,聽得朕耳朵都疼。以後沒人的時候叫姐夫,有外人在再稱陛下。”

“好的,姐夫。姐夫,這是柴榕——”駱易一把拉起正學着他的模樣跪地上給皇帝請安的柴榕,把柴榕拽的一愣。是哪個在宮道上千叮嚀萬囑咐說這宮裡規矩多,一定不能失了禮,要他跟他學的?

這貨……是傻的吧?

他跟皇帝是姐夫和小舅子,又立了軍功,情份不同,他柴榕算哪根蔥,就這麼拉着他站起來?他比皇帝還高呢,到時候是擡頭看,還是低頭瞅啊?

柴榕自小是村裡長大的,又傻了這麼些年,對官家沒什麼太大的敬畏。也就是這半年去西邊打仗,懂了上下尊卑,令行禁止。即便是這樣,他也不似一般人聽到皇帝兩個字便兩股顫顫。

外臣進京覲見皇帝,按說是由禮部教給他們一系列三拜九叩的禮儀,可是安陸侯土生土長的京里人,又時常出入禁宮,禮部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派人過來。

可柴榕是第一次,他全是照着駱易的來。誰能知道他做到一半讓皇帝扶起來,姐夫小舅子就聊起來了?

“柴榕?”駱易一拽沒拽起來,知道柴榕是用上力道了,他也不甘力道就讓柴榕這麼泄了,又是一個使勁。

左一下右一下,跟拔蘿蔔似的,看得御書房的宮女太監嚇的直冒冷汗。

這兩位知道這是在御書房,皇帝面前嗎?

安陸侯出去歷練了一番,怎麼出去什麼樣回來還什麼樣?

胡進忠遇上這麼個渾不吝的主兒也不敢伸頭了,以前皇帝就喜歡他這一根筋的小舅子,現在這位小國舅立了大功,在皇帝面前更是得臉,他一個小小太監總管可不管多摻言。於是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看見。

“駱易,還不撒手,在御書房里拉拉扯扯,怎麼一點兒長進也沒有。”承平帝雖說是訓斥的話,可是笑呵呵地說出來,總讓人感覺是拿被罵的人當自己人才這般,被罵了都這麼舒坦。

駱易也知道這位雖然是自己的姐夫,可是實打實也是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他爹在信裡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絕對不能沒大沒小,皇帝威儀日深,他哪怕爲了自家姐姐,也一定要絕對的尊敬皇帝。再三告誡他君臣有別。

“陛下……姐夫,”駱易指着柴榕。“這就是柴榕,您親自封的顯武將軍,裴因就是他殺的,還有裴元朗。”

承平帝從軍報裡已經看到過,柴榕這個名字在他心頭已經出現過不止一次。

總算見到真人了。

“擡起頭來,讓朕看看。”

誰知駱易還沒有說完,“——還有姜勝、徐祖輝、範得勝,都是死在他手裡。專殺領頭的將軍,人送外號‘殺神’。”

承平帝驚呆了,這幾個人名他太有印象了,都是裴因旗下大將。軍報裡只說戰死,卻未說是柴榕所殺。

“殺神……”

能殺得了這些人,的確配得起這名頭。

承平帝這時望向應聲而起的柴榕,朗眉星目,鼻子高挺,膚色不白卻不黑,是健康的小麥色,寬肩蜂腰,雖只是跪在地上,不見半分懼色,目光澄明。同樣是一路風塵僕僕趕路回來的,柴榕看着卻英挺瀟灑的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