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聖藥堂的掌櫃從裡面迎出來,向止燁道:“公子,你要的藥到了,不過這次你要的太緊,我們讓人快馬加鞭急送來的,所以價錢上……”
他說完,發現賣回氣丹的小姑娘和小子還沒走,看樣子和止燁也是認得的。
不由得多看了如故和小開一眼,忽地視線落在小開抓着小金算盤的素白手指上,小指上戴着一個墨黑的鐵指環,指環不起眼,但仔細看,卻發現那指環雕着一條沉睡的龍。
這年代除了皇帝和太子,只有一個人可以用龍紋,錢家的當家人,意寓——龍頭!
病弱少年,一絲不漏精密的商業頭腦,小金算盤,臥龍黑鐵指環……
掌櫃懵了,怎麼沒想到是他?
錢這的少當家——錢小開。
能讓錢小開陪着的人,只有臨安府的郡主。
臨安郡主雖然不是商人,但是北皇和越皇跟前的紅人,不是他們這些小商人能招惹得起的。另外他們藥錢的貨源百分之九十來自錢家……
掌櫃爲剛纔胡說八道悔青了腸子。
如故看看掌櫃,再看看止燁,突然醒悟自己自作多情了。
止燁根本不是來找她的,而是來給那個‘花滿樓’的柳姑娘買藥的。
如故雖然不認爲府裡的這幾位是她的私有產品,也認爲他們應該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但協議在,名分就在。
他們有喜歡的姑娘,就娶了擱家裡,他們關了門怎麼恩愛都沒有關係,在外頭還是要給她幾分面子的。
可是止燁名草有主,卻公然嫖妓,還嫖得這麼高調。
讓她頂着一大摞的綠帽子到處晃,走到哪兒,都被人戳背脊嘲笑。
這些也就算了,他居然還想公然誆她的錢去嫖,絲毫不避忌人家的眼光。
她再大度,也多少會鬱悶的。
掌櫃當知道止燁給誰買藥,他剛得罪過臨安郡主,還在擔心臨安郡主日後會不會給他穿小鞋找麻煩,現在被她知道她的夫郎在他這裡買藥給別的姑娘,還不拆了他的鋪子?
偷看如故臉色,見如故的臉綠了,嚇得一縮脖子,縮回聖藥堂,只恨不得能抱着整間鋪子遁到地底下去。
叫夥計從後面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去找雲末。
要知道,臨安郡主對她的幾個夫郎的忍讓是出了名的。
但她對夫郎們忍讓,不表示她沒脾氣。
她不但有脾氣,脾氣還特別的臭,出了名的刻薄兇殘,她在夫郎面前忍了氣,這氣就得往別處發泄。
那麼他和他的這間鋪子就得倒血黴。
能鎮住臨安郡主的只有雲末。
雖然現在找雲末有點遠水救不了近火,但錢小開在這裡,他好好求求錢小開,錢小開看在他們在錢家手下經營多年的份上,總該幫他一幫吧?
如果錢小開能拖住這小煞得一會兒,能趕着請來雲末,他和這間藥鋪還不至於死無完屍。
如故雖然臉皮厚,可以不要臉,但不表示別人可以公然打她的臉。
摸了三文錢出來,摔給止燁,“包家的豆腐腦,我請了。”再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止燁琥珀般的眸子黯了一黯,臉上仍是那吊兒郎當的模樣,“喂,丫頭,不就一千兩銀的事嗎,生什麼氣?”
如故發誓以後見着他就繞着走。
止燁勾住小開脖子,“借點錢來用用。”
小開直接翻了個白眼,跟着如故走了。
朔月快到了,萬一如故被什麼東西上了身,麻煩的還是他們,他可不願把時間浪費在給她驅鬼怪上。
他的的任務是幫如故攔邪氣,至於誰惹了她生氣,她心情好不好,他不關心,只關心她今天掙的錢能還多少給他。
正尋思着和如故好好算算這筆賬,轉眼功夫見如故一頭鑽進街角的藥圃,把藥圃裡能買到的藥材種子全買了一遍。
錢小開納悶,難道她想把臨安府換成藥圃?
不過藥材種子花不了太多錢,他也沒在意。
如故買好了種子,邁出門檻,腳下踩到一樣東西,彎腰拾起,是一粒種子,形狀像人蔘種田,但人蔘種子呈米黃色,這粒種子卻是褐色,而上面佈滿色斑,回頭向掌櫃問道:“掌櫃,這是什麼種子?”
掌櫃看了一眼,道:“壞了的人蔘種子。”
如故覺得那粒種子手感光滑,不似黴爛的樣子,她對種子沒有太多研究,但不知爲什麼總覺得這粒種子有些不尋常,等空了讓肉丸子認認,這到底是什麼。
向掌櫃問道:“掌櫃,這種子,你還要嗎?如果不要,送我吧。”
如故剛買了不少東西,掌櫃正高興,別說是一顆丟掉的爛種子,就算是一粒好種子,她要也不會不給,忙道:“你拿去就是。”
如故從藥圃出來,又逛到特殊物品鋪買了一大堆煉丹用的藥引。
她要煉丹,買藥引是必然的,小開也覺得理所當然,只是她買的數量……
小開瞄了眼堆得像小山的藥引,心裡默算了一下,眼皮一跳,這些東西萬金不止。
小開懵了,還他的錢呢?
果然,如故剛剛賣回氣丹的一萬兩再加上雲末給的那些銀子全搭進去了,還差幾百兩銀子。
掌櫃的想扣出那幾百兩的藥引,如故死活按着不肯,討好笑道:“我給你當小工還這錢?”
“姑娘,別逗了。這裡的夥計一個月才一兩五銀子,這幾百兩銀子,他們得掙上幾十年。”掌櫃頭痛,人家出手就上萬金,這麼大的主顧不能得罪,但幾百兩銀子不是小數,開不得玩笑,“我們這兒的夥計搬搬擡擡,辛苦着呢。”
“我會磨藥,會搞衛生,搬搬擡擡也沒問題。”如故指了指小開,“你覺得我一個人不夠,那麼再加上他。”
如故雖然是一身素服,但料子是極好的,是非富即貴的人家才能穿得起的,再看和跟在她後頭的小開,斗篷上的團花全是純金絲勾邊,那繡工是京裡第一繡坊纔有的手藝,僅一朵花就是尋常人家三年的吃用,他這一身的吉祥如意,不知要養活多少人了,這也就算了,那帽子上的一圈銀狐毛沒一根雜毛,根根針毛油光滑亮,就連宮裡娘娘們都不見得能用得上的珍品。
他一間鋪子賣掉,也買不起他半匹領子。
掌櫃苦笑,“我們真請不起您。如果你真不肯均點藥材出來,那隻能去別家買了。”
如故坐在藥引上不肯走,衝着小開一笑,叫道:“小開……”
小開兩眼望天,當沒聽見。
他還指望着她還他一筆錢,結果她把錢花得乾乾淨淨,一點不給他留,還有臉叫他?
穿成這樣的金主,背景絕對不同一般,掌櫃的不敢得罪,而如故又賴着不走,掌櫃沒了辦法,可憐兮兮地一眼又一眼地睨小開。
小開看着攤在藥引堆上的無賴,覺得這輩子的臉都被她丟光了,偏偏還不能丟下她走人,但要給她出錢,沒門,別開臉,權當她是空氣。
掌櫃的被如故磨得沒了辦法,又不敢過於得罪,只得應付道:“如果姑娘堅持,那就這麼着吧。”他尋思着這樣人家的公子小姐哪裡幹過什麼活,等他們做一做,吃點苦頭也就知難而退。
如故立刻跳了起來,在門後拿了把掃帚塞到小開手中。
小開看着手中掃帚,生生地被氣歪了鼻子。
他是第一商於家的少當家,多少大買賣等着他點頭簽單,讓他在這裡給人當小工。
一來沒興趣,二來沒這閒功夫。
瞪着面前嘻皮笑臉的無賴,閉眼深吸了口氣,鎮定,和無賴生氣不值,睜開眼看着湊到面前的笑臉,仍是氣得差點把胸膛炸掉。
摸出兩片金葉子拍在櫃檯上,黑着臉出門。
如故喜滋滋地收了藥引,跟着小開出門,才發現忙了大半天,沒吃一點東西,餓得前胸貼後背,一屁股坐到身邊的小麪攤上,見小開仍往前走,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忙一把拽住錢他的斗篷。
錢小開低頭看見拽住他的小手,一肚子的火氣全衝上頭頂,他最恨的就是別人亂碰他,偏偏這個不要臉的對他想碰就碰,完全沒有顧忌。
抓住斗篷衣襟,用力一抖,然如故攥得極緊,竟沒能把那隻小手甩開,越加氣得腦門痛,少血色的臉頰上反而增了一抹淡淡的紅。
如故挑眉,真是隻漂亮又彆扭的小獸,好脾氣道:“餓了吧,吃點東西再走。”
小開從小錦衣玉食,無論吃用都極爲精細,幾時在這種地方吃過這種東西,看着被磨得油光滑亮的竹凳子,怎麼看怎麼覺得髒,哪裡坐得下去。
如故猛地手上用力,她長得雖然柔弱,但手上力氣卻不小,錢小開一個沒留神,竟被她拽得跌坐在她身邊,身體向她肩膀壓了下來,如故怕他在大街上起反應,反應極快地抓過桌上筷子筒把他推了開去。
好在小開穿的厚,而且又是一觸即開,身體上沒有太大反應,小開暗鬆了口氣。
他不能遠離如故,只好坐勉強坐直身。
這樣的麪疙瘩鋪子,只有尋常的百姓纔會光顧。
如故身上衣裳的衣料雖好,但極少裝飾,看上去樸實無華,坐在盡是布衣的人堆裡,倒也不覺得扎眼,可是錢小開從頭到腳無一不奢華富貴,擱在這小攤上就像把一隻孔雀丟進了豬圈,格格不入,連他自己都覺得彆扭,扭來扭去,渾身不自在。
麪攤老爹好心問道:“這位公子,是坐得不舒服嗎?”
小開立刻和顏回話道:“沒有,老丈多心了,挺好,真的挺好。”他爲了表示坐得很舒服,故意把身體放鬆,可是他從小家教極嚴,早已經習慣了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刻意的放鬆越加覺得古怪。
如故‘噗’地一聲笑出了聲。
錢小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老人雖然賣麪糊糊爲生,但在小開看來,也是個買賣人,人家掙口飯錢不容易,他就算再怎麼彆扭,也不願老人難堪。
如故心想,小獸倒有副好心腸。
要了碗麪疙瘩,推了一碗到小開面前,“我在這裡吃過兩次,味道還不錯,試試?”
小開看着黑乎乎的粗麪疙瘩,哪裡敢吃,身體筆直,對面前的麪疙瘩是連手指都不碰一下,顯得特別刺眼。
如故知道他精貴,也不勉強,自己拿了筷子稀里呼嚕地吃了起來。
小開沒有兄弟姐妹,又不耐煩父親娶的那一堆妾室,所以基本都是自己一個人用餐,再好的飯菜,也提不起多少食慾。
看着如故‘哧溜,哧溜’地吃得極香,不禁懷疑,難道這難看的東西,真的那麼美味?
轉眼間見如故大半碗麪疙瘩已經下肚,仍沒有停下的意思,嚼了一口鹹菜,喝一口麪糊糊,越發吃得開懷,小開忍不住吞嚥了一下,心想,或許可以試一試。
猶豫着拿起筷子,蘸了點糊糊放進口中,是陳年的黑麪,雖然沒有黴味,卻已經沒麪粉的面香味。
有錢人家是不會吃這種東西的,而窮人家吃不起新出的精面,能有陳年的粗糙黑麪吃已經不錯。
小開看着如故吃得香甜的模樣,不由得迷惑,忍不住問道:“好吃?”
如故睨了他一眼,“我小時候,對我們來說,野山芋都是好東西,這東西連過年都吃不上一頓,能不好吃嗎?”
小開微愕,都說沒臨安郡主小時候長在民間,可是沒有人知道她小時候是怎麼過的,難道真如她所說?
如故怕小開碗裡的麪疙瘩凝固,抽了他手中筷子攪了攪,塞回他手中,“你平時養得太精貴,身子才這麼弱,多吃些粗糧,絕對比你現在長得好。”
小開神使鬼差的挾了塊麪疙瘩塞進口中。
粗麪疙瘩裡參了些野菜,雖然帶了些澀味,卻也野菜的清香,麪疙瘩雖然粗糙,卻比精面多了些嚼頭,不知是餓了還是受如故的影響,竟不覺得難以下嚥,平時一小碗飯都嫌多的他,不知不覺竟把那碗麪疙瘩吃了個乾淨。
如故又推了一碗到他面前,“多吃點,我請客。”
小開雖然平時擺着一副少年老成的架子,但終究是年齡小,心想,這無賴一分錢不他,現在她請客,吃她一次算一次,不吃更虧,當真把那麪疙瘩又吃了個底朝天。
放下碗,才發現,他好像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多,望着面前的兩個空碗,覺得不可思議。
錢小開感覺另一道目光落在空碗上,瞥眼看去,卻見如故嘴角噙了一絲似笑非笑,彷彿在說,不是不吃嗎,結果比誰都吃的多。
白瓷般的清秀臉龐上慢慢浮起一抹淡淡嫣紅,極快地漫過耳根。
他臉一沉,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冷道:“結錢。”
老成模樣是裝出來了,但臉上的紅暈卻還沒退去,讓這隻彆扭的小受越加強嬌憨可愛。
如故嘿嘿一笑,小樣,裝,接着裝。
伸手進口袋,下一刻笑不出來了。
小開見她神情有異,有種不好的預感隨之而來,“又怎麼了?”
“好像出了點小意外。”如故輕咳了一聲,也有些不自在。
“什麼意外?”小開飛快看過她筒在口袋裡的手,一個念頭閃過,“你該不會加連這個都賴吧?”三碗麪疙瘩也就九文錢。
如故默默地把錢袋翻過來,一個銅板從錢袋裡滾了出來。
小開那種不祥的預感越加強烈,一把奪過她手中錢袋抖了幾抖,一個字也沒抖出來。
扭頭狠狠地朝那無賴看去,這算什麼?
如故堆了個笑臉,“再借八文錢,以後一起還。”
小開的臉瞬間黑了下去,瞪着面前的混蛋,眼都酸了。
這麼摳門又不要臉的女人,他還是第一次見。
氣炸了肺,他想不明白,這麼個沒皮沒臉女人,怎麼就頂了臨安的位置,做了郡主。
其他吃麪糊糊的人向他們看來,竊竊私語,不帶錢來吃人家東西,穿成這樣來吃霸王餐,丟不丟人?
小開的臉刷地一下紅過豬血,丟下八文錢,急急暴走。
他發誓,以後這女人就算被狗叼去了,他都不會管。
如故心情大好,有個有錢的闊少爺跟着買單,真心不錯,哄道:“你什麼都缺就不缺錢,何必爲錢不開心?”
什麼叫什麼都缺?
小開忍了半天的氣,終於忍不下了,騰地一下轉了回來,“我什麼都不缺,就缺了心眼,才能讓你爲所欲爲。”
在攤上吃麪疙瘩的人,全向他們看來。
先看如故,雖然相貌極美,但一臉痞子相,而這少年緊崩着的俏臉嫩過人家小姑娘,又是一臉的端莊周正,怎麼看都是好人家的男兒。
結果出來了,這位痞子姑娘用各種不要臉的手段,死不要臉地粘着人家良家少年,強迫人家做見不得人的下流事。
良家少年最終忍無可忍地爆發反抗了。
有看不過眼,又沒臉色的人,起鬨道:“這位姑娘,你折騰人家一個稚兒算什麼本事,有本事去找‘花滿樓’的無顏去。”
無顏成了如故的打臉標誌,如故的臉頓時沉了下來,正要發作。
卻聽另一個人道:“說起無顏,一會兒有他的戲,趕緊吃完了,去看能不能找個樹杈看兩眼去。”
無顏有戲,如故怔了一下,丟了碗就跑。
她被人掐‘死’的事,無顏是重要線索,既然有無顏的消息,她絕對不能放過。
如故一走,那些人看小開的眼光,就多了幾分同情。
有人好心勸慰,“小哥,這樣薄情寡義的女人,走了好,你別難過。”
小開怔了一下,反應過來。
他們當他是‘棄男’了。
他少年老成,辦事穩重。
他年齡雖小,不但在錢家,就是在商界的最高層都極受尊重。
被如故氣得半死,還被人當衆說成稚兒,現在居然從稚兒變成了‘棄男’。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死女人,我一定要你好看。
小開鐵青着臉,一跺腳向‘花滿樓’的方向急奔而去。
**
無顏離開京城這些日子,‘花滿樓’的生意明顯大不如以前。
無顏突然出現,並開口說要登臺。
秋娘歡喜得跑前跑後,四處張羅。
時間雖然短,但剛打出無顏的戲牌,沒一會兒功夫‘花滿樓’就沒了空位。
秋娘望着滿席的席座,喜得有眉沒眼,正想去二樓,挨間請安問候,門外衝進來一人,撞得她得直接貼到了門框上,小廝手忙腳亂地把秋娘從門框上撥起來,秋娘開口要罵,忽地看清如故的那張臉,身子一顫,把到嘴邊的罵人話生生地嚥了回去。
怎麼又是這個煞星。
再看如故身後跟着個漂亮得像無錫娃娃的少年。
小開從來不到這種風月場合,秋娘自然不曾見過,只見那少年身上衣料是連宮裡娘娘都難得到一塊的冰蟬紗,而他腰上的墜子,一顆珠子就能買下十間‘花滿樓’。
這樣的人物,她哪敢得罪。
苦着臉上前行禮,“郡主……今兒……”
‘沒位置了’四個字,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出口。
一頂轎子在門口停下。
一個小貴婦挑起簾子,從轎子裡扶出一個富態的貴婦。
那貴婦手裡捏着一串佛珠,沒戴金銀首飾,素打扮,卻自帶着自小養出來的貴氣。
秋娘一看來人,趕緊丟了如故,迎了上去,“您來了,我給您留了最好的雅間。”
貴婦輕點了下頭,舉止雍容高貴,穿的是貴婦衣服,但那氣度倒象一國之母。
如故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沒注意到小開無聲地退到不起眼的角落。
貴婦向如故望來,看了兩眼,驚訝地喚出聲,“臨安?”
如故被點了名,又不知道這貴婦是什麼人物,不敢亂認。
但看她的舉止風度,再加上秋娘畢恭畢敬的模樣,能斷定這個貴婦不是尋常人。
走過兩步,行禮下去。
貴婦眉開眼笑,一把拖住如故,“我今兒剛回京,聽說有無顏的戲,就直接到這裡來了,正尋思着派人去臨安府叫你過來,等戲散了,就一起進宮,沒想到竟在這裡遇上。”
果然是宮裡的貴人。
如故笑着打哈哈,“娘娘厚愛。”
貴婦拉着如故的手不放,“你來看戲的?”
來找人的,但這話,如故不好直說,“出來辦點事,無意中聽說無顏有戲,就過來湊個熱鬧。”
貴婦看如故身邊也沒個人跟着。
“可約了人?”
“沒約人。”
“你一個人?”
“不是。”如故回頭不見了小開,‘咦’了一聲,看向四周,見小開隱身在人羣中,顯然是有意避開,道:“被擠散了,不知去了哪裡。”
“散了就算了,既然是一個,今天就陪着我看戲吧。”
“難得娘娘清清靜靜地看一齣戲,我怎麼好打擾娘娘。”
“叫什麼娘娘,先不說我現在已經心在佛門,就是放在過去,以你母親和我的關係,你也要叫我一聲陳姨的。”貴婦拉着如故的手不放。
如故暗吃了一驚,原來她就是當朝的皇后娘娘,而她口中的母親,正是她名義上的義母,實際的親生母親越真。
越國和北朝結盟,爲了搞好關係,北朝皇后自然要和越國女皇搞好關係。
據說蕭越的母親死的早逝,北皇后來立了丞相的女兒陳妃爲後。
這位陳妃是個賢良出了名的。
當年蕭越一直征戰在外,雖然功勳累累,又有母親孃家勢力爲支持,但死去的人終究比不過活着的人,在朝中勢力自然薄弱。
陳後孃家一派的大臣,自然一力主張扶陳妃的兒子爲太子。
陳妃的兒子四皇子在溫室裡長大,雖然有強大的孃家作後盾,他本人卻沒什麼大能耐,遠不如用累累功勳的太子。
於是朝中即時分成了兩派,兩派關係迅速惡化。
這時皇后毅然站出,支持封蕭越爲太子。
而她爲了自己家族退出太子之爭,離開京城,去妙華寺帶髮修行,封號了塵。
北皇爲她的做法深爲感動,她雖然離宮,卻從來沒有另外立後的意思,反而在她皇后的寶座上鍍了一層金。
她雖然在外修行,卻妥妥地坐着她的皇后寶座。
自從越國和北朝結盟後,陳後和越皇的關係確實不錯。
如故聽三順說過,陳後對極品女是百般維護,極品女不管闖什麼禍,被告到宮裡,陳妃一律擺平。
陳後可以說是極品女的護盾之一。
如故和極品女雖然長得一樣,但性格言行完全不同,陳後和極品女走得越近,如故越要對她敬而遠之。
但陳後開了口,她不能一口回絕,只好順着陳後的意思,叫了聲,“陳姨。”跟着她進了‘花滿樓’。
剛剛坐下,隔着紗簾,見一個貴公子上樓而來,他身後跟了兩個抱着闊刀的侍從。
那公子不是別人,正是一身便裝的蕭越。
人心隔肚皮,而皇家的人,誰不是戴着層層的假面具,如故不知陳後退出太子之爭,是真心讓賢,還是另有居心。
畢竟想坐上皇位的人太多,她先行避讓,拿讓蕭越和那些人鬥,等兩敗俱傷,她再出來坐收漁利,也未嘗不可。
在她不能確認陳後是真心不要太子之位以前,不會讓陳後知道她和蕭越的關係。
看見蕭越只當沒看見。
就算面對面,也當不熟悉。
畢竟太子長年在外,最近纔回京,她和太子不熟,合情合理,要不然,極品女也不會和蕭宸搞在一起。
蕭越沒想到在這裡碰到陳後。
既然碰到了,免不了得過來請安。
蕭越挑簾進來,不看別處,徑直給陳後行禮,“皇兒見過母后。”
陳後滿面是笑,忙示意他入座,“聽說前一陣的戰事很辛苦,今天見你,果然又輕減了。”
蕭越笑笑,眉宇間透着英氣,“在外跑着習慣了,不覺得辛苦。回了京,閒着無事,反而胃口不比得之前,才瘦了些。”
他這時一身黑色便裝錦袍,沒有他帶兵時的殺氣騰騰。
一雙墨眉如裁剪出來的一般,長一分嫌長,短一分嫌短,齊齊整整,讓人很想指尖輕輕撫過。
眼睛狹長,微微上挑,鼻樑筆挺,薄脣泛着橘色的淡淡珠光,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抹溫和淺笑。
再配上他修長的身段,俊逸非凡。
如故撇嘴,果然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小子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雖然也是一身精煉,卻沒有現在的這身貴氣。
蕭越進門就看見坐在一旁的如故,只是有陳後在,不便左右亂看。
這時感覺她在看他,也側臉向她看來。
如故被他望來,與他目光對了個正着。
蕭越微微一笑,“郡主巧啊。”
如故暗呸了他一口,巧你妹,現在是拉關係的時候嗎?
“無顏還真是魅力無邊,連太子都要來湊個趣?”
如故這話說完,就開始後悔。
真是哪壺不開擰哪壺,到處瘋傳蕭越斷袖,她這話不正像在諷刺蕭越愛男兒不愛女人?
果然眼角餘光見陳後臉上閃過一抹異樣,乾脆閉了嘴。
蕭越好看的眉微微一揚,眼底浮起一抹似笑非笑,這女人明知道他喜歡的是她,還把誑他斷袖。
“郡主對無顏的戲,可是一場不錯過。”
如故垂着眼,只當沒聽見他話裡帶的刺。
她的淡定讓蕭越嘴角又是微微一揚,這女人還和以前一樣,臉皮夠厚,夠沉得住氣。
陳後見他們兩個人都話裡藏針,忙把話題岔了開去。
蕭越還有客人要見,又陪着陳後說了會兒話,下頭戲要開始了,就起身回到他自己訂下的包廂。
他要見的人已經在裡頭等着,簾子落下,如故再看不見蕭越英挺的身影。
戲臺子後頭傳來鑼鼓聲,下頭鬧哄哄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如故知道戲要開始了。
眼花繚亂的人來人往中,傳出一個極柔極媚的唱腔。
如故對戲不精通,卻也覺得極好聽。
也不由得往下看去,只見層層排扇打開,顯出一個宮裝打扮的絕世美人。
扮裝更是美得無可挑剔,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當真如帶了幾分醉意,越加媚到了極點,勾人魂魄,一舉一動間,都是說不盡的風情。
如故對戲曲不感興趣的,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下頭看戲的人更是癡癡迷迷,連喝水嚼瓜子的都停了下來。
忽地美人擡頭起來,看見臺上的如故,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她立刻一個旋身,穩住身形,那動作難度極大,卻被她做得千嬌百媚,美不可言。
臺下一陣喝彩。
但如故看出,那是一個失誤。
這會兒,又出來個一身皇帝戲服的人,身材高大挺拔,臉上濃墨重彩,卻掩不去他的俊美英偉。
二樓其他雅間傳來一陣女子低低嘆息,就連身邊陳後也叫了一聲好,縮坐在包間裡的貴女們也紛紛揭簾露出臉面。
如故心想,看來這就是無顏了,果然是不錯,怪不得能迷死那一大幫的女人。
她心裡贊着這個,卻忍不住去看那花旦,怎麼看怎麼心神盪漾。
正往臺上瞧着,如故感覺對面有人看着她,擡眼看去,卻與對面雅間裡的蕭越目光一對。
蕭越眸色淡淡,眼角有一抹似有似無的怒意。
如故扁嘴,或許在他看來,她也如那些貴女一般,貪戀無顏的男色。
不過,她又沒打算要嫁他的,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突然聽見誰叫了聲:“有刺客。”
便見刀光劍影,有人持了刀向這邊衝來,又有另一批人向蕭越所在雅間衝去。
蕭越眸子一寒,喝道:“保護陳後孃娘。”
很快有護衛擁進雅間,將陳後護住,不知是誰在她後背擠了一下,她被擠出了雅間,刺客迎面而來,如故裝作嚇得腳下一軟,跌倒在雅間門角,卻很巧妙地給殺手讓出道路,刺客要刺殺的是陳後,自然會直接撲進雅間,不會在她這麼衣裳樸實無華的小姑娘身上浪費時間,而雅間裡被護衛圍得如同鐵桶,刺客根本接近不了陳後。
如故這一招,看似無意,實際上在不需要露出身上功夫的情況下保護了自己的安全,又不會傷害到陳後。
不過,在她被擠出雅間的瞬間,心裡莫名地透出一絲寒意,直覺留在這裡不會有好事,爬起身,隨着涌涌人羣,遠離包間。
回頭見蕭越已經被十數個蒙面人團團圍住,那些人個個手段狠辣,看得出都是厲害角色。
那些人圍着蕭越,招招狠招的模樣,如故突然覺得,這些人看似刺殺陳後,但最終的目的卻是蕭越。
蕭越出手辛狠,片刻間就被他砍翻兩個在地,不知死活。
如故略爲安心,照這樣看,他不會有什麼的危險。
蕭越瞥眼過來,見她在人羣裡,被人擠來擠去,眸子沉了下去。
下手越加不留情,砍翻身前兩人,向她這邊而來。
但人太多,他一時哪裡擠得過來,他躍身而起,腳尖輕點不知誰的肩膀,向這邊撲來,但身後蒙面人已經又向他撲了上來,將他纏住。
他不願傷及無辜,只得返躍回無人處。
如故被人擠進一個過道。
這些人都忙着往樓下逃命,自不會往這樣的過道里跑。
如故總算脫離了被踩死在這裡的危險,順着過道上到樓上。
到了盡頭,是一扇雙開的雕花門。
如故不知外頭要亂到什麼時候,索性在這裡等一等,等亂過了再走。
推開門,裡頭是一間挺大的房間,空無一人,一邊垂着個簾子,簾子後有些動靜。
她這麼貿然闖進來,十分不禮貌,少不得要跟人打個招呼。
便向那垂着簾子的門走去,在門前道:“下頭亂了,我在這裡坐一陣,一會兒就走,可好?”
簾子揭起,現出一個戲服半敞,露着裡頭白色底衣的高大男子。
如故擡眼看去,卻是剛纔臺上演唐明皇的人。
他臉上妝容還沒洗去,近看比方纔臺上看更爲俊朗,卻又隱隱覺得有幾分眼熟悉。
見他看着她不答話,道:“外頭有刺客,擠得全亂了,我想在這裡等一會兒,等人散了再出去。”
他這纔回神過來,點了點頭,讓出門,“裡頭坐吧。”
聲音也熟悉。
如故迷惑,謝了他一聲,進了屋,裡面有桌有椅有牀,並不侈華,牀邊堆着唐明皇戲裝的頭飾,看來,他正準備卸裝。
回頭見他靜靜地站在那裡,微微一笑道:“你唱得很好。”
他笑了一笑。
如故聽着外頭刀劍相碰的聲音,不時夾着些慘叫,突然想到什麼,警惕地看向面前的男子,“無顏,爲什麼下頭亂着,你卻能安然地退到這裡來?”
話出了口,後悔得想擰自己幾把。
以前在二十一世紀當臥底的時候,要找到線索常要做一些試探性的問話。
這種方式雖然很常用,也很有效,但風險是引起對方的懷疑。
如果這個人有鬼,她這麼說,不是正好告訴人家,她在懷疑他?
換成以前,對方只有一個人,就算對她產生懷疑,她也可以直接把對方撂倒。
可是她的這點功夫在二十一世紀夠用,但在這裡,就只能用來逃命。
那人不語,卻皺了皺眉。
如故更覺得不妙,開始想溜,道:“我去看看,能走了不。”
她不打沒把握的架,三十六計走爲上策。
那人身子一晃,攔住她的去路。
如故心臟怦怦亂跳,悔青了腸子,平時聰明,怎麼這會兒就蠢成這樣,亂說些什麼,低叫道:“你想幹什麼?”
那人咳嗽一聲,才道:“我要想對你怎麼着,機會多得很,不用急着這會兒。”
這聲音!
這語氣!
如故驚了,“小孤?”
那人將衣襟掩好,輕咳了一聲,“總算認出來了。”
如故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妝容,漸漸看出厚厚的油彩下的熟悉五官。
臉騰得一下紅過耳根,驚訝道:“難道你就是無顏?”
“我不是無顏,不過是受無顏之邀,來助他演一齣戲。”止燁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對無顏一無所知,還敢用這個身份來找無顏。
如故不敢相信,他還有這個能耐。
止燁被如故這麼直直地看着,忽地一笑,“感覺如何?”
“什麼感覺如何?”如故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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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柳姑娘不是止燁的情人,姑娘們別擔心,另外小開合大家心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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